拳头不大,力道却很足。
街上的人开始哄闹,茶楼前面的露天摊位上坐着成群的无业游民,有几个认识常安的连忙过来劝她:“你快些回家去,这可是那新上任的巡阅使的未婚妻,疼爱得很呐!”
那未婚妻已经开始哀嚎了,尖锐的咒骂声让常安听不太清楚众人的劝解声。
常安本就是不爱忍让的性子,扬了扬下巴笑道:“什么‘屎’什么‘味’的爷爷不管,惹到爷爷了就别想好过!”
“你、你这个死丫头!”那女人被常安打得发了昏,又疼又气地一边哭一边擦着鼻血,狼狈极了。
常安还想再教育教育这个阿姨怎么做人,只听楼上传来一声年轻男人的呵斥声:“给我抓住她!”
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他的样子,常安就被一队兵围住了。两个穿着军装的人朝她走了过来,甚至还想压制住她的胳膊。
常安最讨厌别人碰她的新衣服,一个飞身三拳两脚踹到好几个。
“达令!”
那新任的巡阅使刚一下楼就被穿旗袍的女人拥得一踉跄,他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转而也搂住那女人,语气担忧地问道:“达令你还好吗?我马上带你去医院!”
“不要看!人家不想让你看见自己不漂亮的样子…”那女人嘤嘤道。
常安“呕”了一声,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什劳子大官儿看起来人模狗样,眉眼间透着一股精明劲儿,怎么看上这么个东西??
那女人听见常安的声音不忘将矛头对准她:“达令,就是这个臭…哦~是这位小姐,不知为何竟将莺莺打成这个样子,人家才刚回国就见识到这种女人的可怕之处了嘤嘤嘤…”
“达令不要哭。”那男人一边哄着怀里的女人,一边对手下下令,“把人送到巡捕房里去!”
那群手下齐声答“是!”说着就要去抓常安,但他们经过刚刚的事也知道常安并非一般的弱女子,一时间有的冲上前去有的躲到后面,乱成一团。
就在各种喧哗声中,陆崇在众人的拥簇下走了出来,他还未开口,那巡阅使便恭敬道:“可是惊扰到陆会长了?内人受了点小伤,浪费了会长一番丰盛筵席,还请会长见谅!”
“哪里,周先生客气了。”陆崇十分矜贵地回复道,眼神却似笑非笑地扫到常安身上,在众人的注视下颇为关切地走过去,看似亲密地弯下身子在常安耳边低声问:“怎么又惹事了?”
常安被他的气息吹得耳朵微痒,听他这见怪不怪的语气,仿佛自己合该是个惹是生非的,本来就在气头上的她更是气得想跺脚,但看了看周围那么多兵还是怂了,咬牙切齿地跟陆崇小声咬耳朵。
“你才惹事了,你全家都惹、事、了——”
三天两头地遇见陆崇她也觉得好生奇怪,偏偏每次都是她遇到麻烦事的时候!
她这副跳脚的样子惹得陆崇笑出声来。
两人斗嘴的样子看在别人眼里却变了味儿,尤其是陆崇这宠溺的样子,原本冷厉的剑眉星目如今满是柔和,这陆会长可是远近闻名的黄金单身汉,竟不知道什么时候瞒着大家处了一个小姑娘!
两人完全抢了周擎宴和他未婚妻的风头,周擎宴眼中只是微微惊讶,而他怀中的唐莺却是恨得要把牙龈咬碎。
她刚从美国留学回来,由于跟了周擎宴她才好不容易从一个不受宠的女儿得到父亲的重视,摇身一变成了唐家地位高贵的待嫁大小姐,原本就该高高兴兴准备订婚仪式了,这下可好,被一个不知名的丫头打了!
陆崇像是没注意到大家耐人寻味的眼神般,纵容又无奈地对周擎宴说:“这丫头脾气一向不好,做错了事的地方还请周先生多担待,陆某在这里向二位赔个不是。”
周擎宴跟那所谓的未婚妻原本就是逢场作戏,也没想深究,只是佯装心疼地安慰唐莺一番,演戏到底,受气包似的对陆崇表现出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不打紧、不打紧……”
毕竟在众人眼中,他不同于其它巡阅使手握重权不说,就连这巡阅使的位子都是陆崇用钱砸出来的。
常安乖乖站在陆崇旁边,虽然听着陆崇这话不太对劲,她也没过分深究。
她感觉陆崇在跟她套近乎,但她没有证据。
不过看着对面那个坏女人恶狠狠地看着她,她心里还是怪得劲儿的,于是也学着她的样子,伸出手无尾熊似的抱住了旁边的男人,一遍搂还一边美目流转,挑衅地瞪了她一眼。
嘿嘿,自己旁边的男人显然比那坏女人旁边的男人厉害哟!
常安无意间扫到陆崇手上的蝴蝶结,想不到他竟然乖乖听了她的玩笑话,这作精当即开始现学现卖:“达令!我给你包扎后你怎么也不舍得换一换?就算想我也不能不顾自己的伤口哇!”
陆崇低头看她无法无天的样子忍俊不禁,越发觉得常安是个活宝。
周擎宴眼里则是带上了点不明显的笑意,他说哪个不怕死的医生敢给陆崇系蝴蝶结,问他他也不说,原来是姑娘送的。
常安抱着陆崇一点也不安分,一双白嫩纤细的藕臂将他整个人环了起来,明明抱不过来还一直磨蹭他,试图将他抱得更紧一些。
常安的无意之举让陆崇身体僵硬——她今日只穿了薄薄一层连衣裙,陆崇隔着西装似乎也能感受到她微凉且娇软的身躯。
常安倒是坦然,只是单纯地想要气死那嘤嘤怪,只是一向正人君子的陆崇却忍不住心头痒痒的。
另一头姗姗来迟的林逸被这一幕吓得下巴都要脱臼了,他刚刚以为只是街上起了小冲突,就留在楼上给阿齐打包了几样糕点,这才不过一刻钟的功夫,这、这怎么就……???
第10章
林逸受陆崇的吩咐,一边将周先生和唐小姐送去医院,并好生照顾,一边顺带遣散了众人。陆崇则是带着常安就近去了茶楼顶层的上等包间。
今天自己与周擎宴的事情被常安搅和了,他也不恼,反倒有些庆幸遇上她的是自己。
“被人欺负了?”陆崇摘下遮阳帽,拦下正要给他倒茶的店长,自己接过茶壶,示意店长出去。
常安冷冷瞧了他一眼,不屑道:“她还不够格儿!”
“想不想搞她?”
“?”
常安听着这句话瞪大了双眼,片刻后清甜的笑声在包间里响彻:“瞧陆会长平时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没想到背地里蔫儿坏!”
陆崇看着常安喜怒无常的样子,英武的眉间逐渐舒缓。
从前他一惹得常安不开心了,便会带她去发些小坏,每每只要一得逞,常安便开心的不得了。他一方面讶异于小孩儿的好哄,另一方面又迷恋极了她的不着调。
那店长知道陆崇是大人物,上菜上的十分迅速,快到连常安这个常客都侧目:“哼!陆会长一来你们是换了厨子不成,怎么上菜速度都快了不少?”
那店长是亲自来布菜的,听着常安连嘲带讽的调调尴尬地擦了擦满头的大汗,呵呵道:“姑娘说笑了!姑娘看着眼熟,以前是不是光顾过小店?竟没能亲自出来招待!”
会长旁边这姑娘虽然长得稚气,只是这脾气可真是……得罪不得,得罪不得!
常安拿起一只筷子戳着眼前的茶水,非要跟他计较计较:“我以前来的时候是个丫头片子,今天反倒成了姑娘了?”
“看不出你这丫头还挺记仇的!”陆崇伸出手指轻轻点了一下她的脑门,摆摆手让店长退下了。
他原以为常安这样爱俏的小姑娘会喜欢西餐厅,没想到竟然也是这种老式茶馆子的常客。
被陆崇戳了脑袋后,常安乱动的小手忽的一顿,脑中触电一般闪过几个模糊的画面,不由得眉头紧锁地抬眼去看他:“我们……以前见过么?”
陆崇笑容凝固一瞬,转而面不改色去逗她:“当然!我们一百年前是一家呢。”
常安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脸,没看出什么也就松了一口气,只当他在开玩笑了。
她在想什么呢?世间能有几人经历过她那样的离奇遭遇。
常安从小就是野孩子,心中对于尊卑的观念不是特别重,自顾自的拿起筷子,伸向一盘色泽分明的菜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陆崇老是想逗一逗常安,恨不得她的注意力时刻放在他身上:“这顿饭你请客,我帮你搞她如何?”
常安一边给自己夹菜,一边毫不留情地拒绝:“我才不要!你分明那样有钱了,怎么还惦记我一个小孩子的钱?再说了,你以为没有你我就不能搞她了吗?”
常安嘴上不饶人,心里却嘀咕,他们的谈话为什么怎么三句不离一个“搞她”?
她原本不想再计较了,怎么这陆崇非要把自己往沟里带……
陆崇见她吃得开心,不再烦她:“和你开个玩笑罢了。好好吃饭,这顿我请总行了吧?”
常安扯了扯嘴角:“看得出您挺不会开玩笑的。”
开什么玩笑啊,一点都不好笑。
接下来的一顿饭两人吃得安安静静,陆崇吃得不多,大多数时间是在看常安吃。常安靠着椅背,往椅子深处坐了坐,两条小腿在桌子下面晃来晃去,揉着小肚子,小嘴微张,悄悄打了个无声的嗝儿。
这点小动作哪里逃得过陆崇的法眼,他不忘自己的初心,想把小丫头拉倒自己身边来,继续忽悠道:“看你功夫不错,来我这里做保镖可好?”
常安惊呼:“保镖?你堂堂一个会长要什么样的保镖没有,需要我一个小孩儿给你当保镖?”
她发现陆崇并不像自己印象中或死板严肃或贪婪豪奢的大官儿,他虽然身上自带一股威严之气,但言辞间却十分的……不正经。
常安没等陆崇回答,便琢磨出点味道来:“陆会长,明人不说暗话,你这又是在街上救我又是帮我出气的,你该不会是——”
常安故作神秘地顿了顿,而后换上一张笑脸:
“你该不会是想巴结我吧?”
陆崇被她弄的心里痒痒的,手指轻轻蹭着桌子上黑色的帽檐,笑道:“你是比我有钱还是怎么的,我需要去巴结你?”
“我年轻漂亮有能力啊!”对面的小丫头扬起下巴,好似连头发丝都在叫嚣着,一副天下我最美的样子。
陆崇看着对面自己朝思暮念的小人儿,托起下巴,故作深思的样子:“听你这么一说,我觉得自己真有必要去巴结一下你了。”
常安跟陆崇扯了好一会儿皮,想起自己下午还要去拿货,手指的关节无意识地轻扣桌面,脑子飞速转动着想要找个借口告辞。
陆崇注意到她的小动作,问道:“下午还有事情?”
“嗯,我买了一支枪。”
常安这人说她心大吧,明明她也可以做细活儿;说她谨慎吧,现在倒是连私下购买枪支也敢拿到明面上来说。
陆崇倒也深明大义:“这乱世中小姑娘确实该有把枪防身。不过你要真想要什么,以后可以跟我说。”
陆崇知道凡事要把握一个度,毕竟小丫头才刚跟他熟悉过来,到了这种程度他已经很满足了。他凝视了常安一会儿,起身去给她开门。
然而是陆崇多想了,什么程不程度的,常安哪里是跟他熟悉了,她只是懒得撒谎,况且她也知道陆崇要真想知道什么,一查便知。
见陆崇主动给她开门,常安侧头疑惑,这曾经习以为常的细节让如今的常安有些受宠若惊,她提好小包包乖乖跟过去。
临走前,陆崇顾不得人多,自顾自地跟常安说话:“既然保镖做不成,交个朋友总还行吧?”
常安心道,这人又开始了:“想巴结我就直说嘛!”
“既然这样……我想巴结你。”
陆崇嘴角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他这次倒是直接得很,反正他打定主意要重新赢得常安的信任。
常安也没想到陆崇大庭广众之下这么不要脸,忍住自己想打人的暴脾气,扬着精致的下巴问他:“那做你的朋友有什么好处?”
陆崇的手背在身后,俊脸猛地凑到她面前:“整个江北任你横着走算不算?黄金任你花?”
常安噎了一下,她不否认,这一瞬间她有画面了。
她倒是没见识多整个江北有多大,只是脑中浮现出自己穿金戴银,像个螃蟹一样在石锦街上走来走去的画面,所有人都恭恭敬敬地为她让路。
小姑娘抿嘴笑得有些贼,她一本正经地清了清嗓子道:“那好吧,看你这么真诚的份儿上,我勉强答应你了。”
大概是觉得这顿饭吃得还算开心,气氛也足够愉快,常安对陆崇有了小小一点改观,高高兴兴去绸缎庄拿货了。
虽然没到信任的地步,但不管陆崇有什么目的,她觉得有个会长当朋友也还不错。
绸缎庄在石锦街靠后的位置,常安一进门直奔主题,找到长生说的蓝布长衫的长胡子大叔,说了一些对暗号的鬼话之后被请进了里边。
只是
看着眼前丑陋不堪的一只手-枪,常安小脸皱巴巴的,问道:“确定没弄错吗,这是我的货?”
那大叔看了看只到他肩膀高的小姑娘,又看了看那体型不算小的手-枪,他也觉得哪里不太对,再次核对了一下手中的账本。
“……没错的姑娘,是您要的盒子炮,口径7.63毫米,20发弹匣供弹,威力大、使用方便。”
常安只得付了钱,只是她发现自己的小提包根本装不下那盒子炮,夏季穿的衣服又轻薄,又买了一段布料藏在了里面。
她面色阴沉地揣着那支将近两斤半的手-枪走出绸缎庄,心里想着要怎么杀了长生那个狗贼。
常安由于之前的在石锦街上遭到袭击,无意间提到自己要买一只手-枪防身,那狗贼自告奋勇说自己对枪炮这类东西十分在行,还说有他知道什么样的手枪最适合她。
结果呢?
这支又大又丑的破手-枪,配得上她这张精致可爱的脸?
常安气呼呼地走着,步伐都快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