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我们现在好了，对不起……对不起……娘……”鲍正文连忙说道，声音中是满满的慌乱无措。
鲍夫人抬手，落在颊边，擦去眼下的泪水，认真看着眼前的儿子，低声道：“这些年，你爹不止一次彻夜难眠，他很自责，责备自己当初过于固执，责备因为他给你们兄弟俩带来了这样的生活，他甚至说过，如果当初他能弯下腰，是不是有些事会变的不一样。”
鲍正文怔了怔，咬唇道：“爹一直都坚持想法，他……他一直在做正确的事。”
鲍夫人转过头，看着鲍子时离开的背影：“是，他做的是正确的事，他也一直认为那些事是对的，可现实却告诉他，并不是正确的事就可以带来正确的结果，他希望朝廷能律法严明，他希望百姓能安居乐业，他同样希望自己能为两个儿子谋一条生路，然而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鲍正文低着头，他不敢说话，他怕自己一说话就泄露当初他曾经嫌弃过他爹的事。
当三餐艰难，当儿子的衣服不得不打上补丁，当他跛着脚去干体力活赚钱的时候，他曾经埋怨过，曾经不满过。
但他知道，他爹做的是对的，律法严明是他爹毕生所愿，可朝廷已经支离破碎了，继续留在朝中，只能眼睁睁看着百姓受折磨，看着达官显贵逍遥法外，看着冤屈无门可投。
“娘——”
“我是高兴的，”鲍夫人脸上露了笑，“我今天哭不是因为难过，难过的时候我不会落泪，但今天，我要落泪，因为我心里高兴，高兴你爹毕生所学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鲍正文相信他娘说的是真话，他所知道的母亲是天底下最坚强的母亲。
他曾经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能一直保持坚强，但这一刻，他突然懂了，突然了解了母亲的想法。
坚强不是因为心硬，而是因为心软，正是因为心软，所以她才会一直陪在辞官归乡的丈夫身旁，正是因为心软，在当了多年官夫人，她依然愿意在乡下过苦日子。
也是因为心软，她坚强地没有留下一滴眼泪，因为她知道，在那样的情况下，流泪解决不了问题，与其痛苦落泪，不如强势地面对未来。
而这一刻的泪，是因为遇到了光明。
鲍正文双膝弯下，跪在母亲面前：“娘，是儿子不孝，儿子对不起爹娘。”
旁边鲍正文的妻儿也跟着一起跪了下来。
鲍夫人看着眼前的儿子、儿媳和孙子，心里突然释然了，她伸手，将三人扶起来：“以后我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谁也别说对不起谁的话了，我们在一起相互扶持，才能过的更好不是吗？”
她说着话，也将三人扶了起来，但三人的神情却依然滴落着，哪怕年幼的孩子，也能感觉到刚才沉重的氛围。
鲍夫人转过头，看着桌上和地上摆放着的东西。
“这是不是给我家小孙孙的衣服啊？你看，多漂亮啊！”鲍夫人用惊诧的声音说话，同时将衣服抖开，放在自己身前。
衣服是蓝色的，上面绣着精致的花纹，因为是给小孩子穿的衣服，样式是小小的一件，拿在鲍夫人手中的时候，怎么看怎么可爱。
小孩的目光一下就被新衣服吸引过去，蹦蹦跳跳地跑到鲍夫人面前，眼巴巴地看着她手里的衣服：“奶奶，这是给我穿的新衣服吗？”
“这是给我们家的衣服，这么小的衣服，除了小孙孙之外，还有谁能穿呢？”鲍夫人戏谑道，再次吸引了小孩的注意力。
小孩也认真思索了一会儿，很快就举手：“是我是我，只有小孙孙能穿，奶奶，我真的可以穿新衣服吗？这个衣服好好看啊，孙孙好喜欢。”
“当然可以啊，那奶奶给你穿上新衣服好不好？”鲍夫人弯腰。
“好。”小孩乖乖地站在鲍夫人面前，张开双手摆出一副任人摆布的模样。
一旁的鲍正文夫妻看儿子这么开心，心底的沉重也消散了一些，走过来帮着把小孩身上的衣服脱下来。
穿在身上的时候还好，脱下来之后可以明显看到衣服上打了好些补丁，虽然在补衣服的时候选择了跟衣服本身相近的布块进行缝补，且还绣出了一些花样，但补丁就是补丁，就算花样再多，也依然可以看出这些补丁是一层层打上去的。
留在乡下的鲍子时夫妇日子不好过，留在镇上带着孩子的鲍正文夫妇日子同样不好过，但凡他们的日子好过一些，都万万不可能让自己的儿子穿打了一层层补丁的衣服。
桌上的日常用品里，给每个人都准备了两套衣服，足够鲍家人在适应神灵市的日子前，短期内换洗着穿。
小孩的衣服脱下来之后，被鲍夫人收了起来。
在给小孩换衣服的时候，一家人再次回到了其乐融融的模样。
只是在又一次鲍正文的目光看过来时，鲍夫人抬手落在他肩上：“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不要再想了，以后我们一家人好好生活，再说过去的事也没必要。”
鲍正文看着鲍夫人的眼眸，好像看到了小时候他念书不用功的时候，安慰他的母亲，恍惚间，好像这些年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他们还是一家人，一切都没有改变。
许久之后，鲍正文郑重点头：“嗯。”
鲍夫人笑了：“真乖。”
……
鲍子时站在办公大楼前，仰着头看着眼前的高楼，已经觉得不可置信，再看旁边的“空中楼阁”，他眼中的震惊有增无减。
即便他昨天晚上就已经知道了“空中楼阁”的存在，今天再见到，依然回不了神。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开门的声音。
鲍子时下意识看过去，看到原本空无一物的地方多了一道门，大门缓缓开启后，从里面走出一个年轻的女孩。
“神使大人。”
鲍子时蓦地看向左右两边的人，以及他们面对的方向，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连忙躬身：“神使大人。”
“鲍大人，”田唐笑着回了一句，“鲍大人这几天过来应该累了吧，怎么不再多休息几日？”
“草民惭愧，回程期间因身体不适，拖了些时日，如今草民身体稍稍恢复，只希望能为神使大人，为神灵市出一份微薄之力，以回报神使大人知遇之恩。”鲍子时游刃有余道，他早已辞官，这次又是裴风平亲自去找，对于突然换主子的事也没有丝毫没有任何不适应，很快就接受了田唐的身份，以及他在神灵市的地位。
“其实是裴大人提到，我才想着要将鲍大人请过来，”田唐说着，主动往办公大楼里走去，“去里面坐吧，律法的事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解决的，我们先碰个头，了解一下彼此的情况，之后再慢慢从长计议，鲍大人也趁着这段时间多了解神灵市的事。”
鲍子时跟在田唐身后，下意识去揣测田唐的意思，思索片刻后主动道：“裴大人知遇，草民也牢记于心，必不会忘记。”
田唐带着几人往会议室走，也能感觉到鲍子时的紧张，笑道：“鲍大人自称‘我’就可以，神灵市跟朝廷不一样，也不用拘泥称呼。”
走到会议室之后，田唐看了看会议室里的座位，从靠近门口的篮筐里拿出身份牌，还是按照目前神灵市的官位顺序摆放，因为这次会议鲍子时的身份很重要，直接把他安排在了前面。
这也是一贯以来的规矩，虽然神灵市没有那么多官阶等级的差距，但基本的顺序还是要有。
会议的重点坐在前面也算是这段时间养成的规矩。
鲍子时呆呆地站在门口。
“鲍大人坐这里吧，裴大人他们很快就来。”田唐自己已经坐到了最前面的位置，指了指自己身旁的侧位。
鲍子时再次愣住，回神之后下意识询问：“坐……坐着上朝？”
田唐抬起头，也稍稍愣了愣，随即笑出声来：“不上朝，我们开会。”
第三百九十章 朝廷律法
之后的会议过程中, 哪怕鲍子时竭力想让自己保持淡定，可每次看到坐在桌子旁认真表述自己的意见，认真记笔记的众人还是有些回不过神。
他总以为自己见到的已经是最令人震惊的事, 可事实告诉他，他还能见到更震惊的事，而且是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的震惊。
鲍子时低下头，他的面前也放了一个本子和一支笔，是裴风平亲自放下的。
然而不管是本子还是笔，在他看来都是前所未见的存在, 纸张是空白的, 但并不是完全空白, 上面还划了一道道线。
笔不是毛笔, 不需要蘸墨水就可以写字, 而且笔尖本身就是尖锐的, 不需要他再去处理。
写字的时候, 他试图用握毛笔的方式来握笔, 最终却发现姿势十分古怪, 好不容易看清别人的用法，他改变了握法, 但也屡屡不得要领，调整了许久, 他最终不得不选择了类似于握筷子的方法握紧了手里的笔。
这样的会议对鲍子时而言是古怪的, 也是稀奇的,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 他也开始在本子上记录会议上提到的内容, 虽然写出来的字并不规整, 但好歹将提到的内容大概记了下来。
甚至他有些庆幸手里的笔不用蘸墨水, 不然他大概不能完整写下来。
这次的会议并没有一个明确的方向，主要是对未来神灵市的法律做了一个预测，大家都谈了谈神灵市的法律与如今朝廷的律法之间的区别，以及如何进行调整综合的问题。
另一方面，考虑到鲍子时才刚刚来神灵市，对神灵市不了解，大家在聊的时候也尽量用简洁明了的语言进行描述，让鲍子时能通过大家的言论了解到更多有关神灵市的事。
这次的会议时间不长不短，前后总共花了一个小时，这个过程中几乎在座的每个人都提了一些意见，鲍子时的任务主要是讲述朝廷的律法，以此作为参考，让大家能更好地找到切入点。
会议结束之后，鲍子时已经完全没有了一开始的局促，甚至在最后起身的时候，还有些依依不舍。
“鲍大人可以先用几天时间了解神灵市的情况，不用急着制定律法。”田唐看向鲍子时。
鲍子时回神，张了张嘴，下意识想要回话，但因为自称的事，一时间有些卡壳，最终只是冲着田唐鞠了一躬。
田唐微笑，也没有强迫他一定要在短时间内融入到神灵市的生活中，主动道：“鲍大人，你的办公室一早就准备好了，我们先去办公室吧，我再给鲍大人介绍一下大楼里的情况，之后鲍大人也好有些了解。”
“好，多谢神使大人。”鲍子时再次鞠躬。
田唐率先走出会议室。
这时候的办公大楼已经是六层高楼，但并不是楼层越高地位越高，而是按照年纪的大小进行稍微的分布，在二楼办公的主要是田唐，裴风平以及一些之前朝廷的官员们。
三楼以上部分办公室长期没人，主要是宁暨市、新河市和宣湖市的办公人员。
“鲍大人，这里是赵图赵大人和楼同义楼大人的办公室。”
屋里只有一个人，听到声音后下意识抬头，看清门外的情况后眸光一闪，起身快步上前：“鲍大人。”
鲍子时诧异地看着眼前的人。
对方微笑：“鲍大人可能不认识我，我叫楼同义，曾经是阳南县县令，赵图赵大人现在在学校上课，早就听闻鲍大人要来，如今见到，实在是令人喜出望外。”
鲍子时怔了下，先是好奇了片刻，但想起神灵市这里曾经的府城情况，才回过神，忙回礼：“楼大人。”
楼同义又笑着跟田唐打招呼。
鲍子时初来乍到，对神灵市的一切都很新奇，楼同义却还有处理事务，三人简单聊了几句之后，楼同义就回了座位上。
田唐则继续带着鲍子时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办公室的情况。
又来到一个办公室，这个办公室大门紧闭，田唐直接伸手打开办公室的门，开门的一瞬间，就可以感觉到办公室里扑面而来的“锋利”。
鲍子时站在田唐身侧靠后的位置，往里看了看，心里一动，立即想着“显然这并不是文官的办公之处”。
可即便他做好了准备，在听到田唐口中说出两个名字的时候，还是被震惊到了。
“这里竟是石将军和吴将军的办公室？”他这些年不在京城，也不知道太多京城里传开的消息，虽然大致听过“石雄叛变”一事，可亲自确认石雄就在神灵市，还是让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嗯，不过他们俩一直都在临春市，这段时间主要在宣湖府和宁暨府守着，平时不会来市中心，偶尔回来办公，就会用这这个办公室，里面的东西也都是他们自己置办的。”田唐只是开着门，并没有走进办公室里，也没有去动里面的东西。
鲍子时犹豫片刻，突然结巴道：“卫……卫……”
虽然只是一个字，田唐却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笑道：“卫家暂时还没有来办公，这段时间卫将军一直都在磨练自己，卫良才也一直在读书，等以后他们过来，该有的地位和办公室，也早已经给他们准备好。”
鲍子时微微瞪大眼睛，下意识压低声音：“卫家当真来神灵市吗？”
说完之后，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就站在神灵市中，而不是在朝廷范围内，所以他说起卫家的时候，也不需要这么小心翼翼。
田唐点头，带着鲍子时继续往前走，同时简单给他介绍了卫家的情况。
卫建亭本身对朝廷的尽忠不仅仅是因为卫家的祖训，也是因为天下千千万万的百姓，正因为知道一旦战争爆发，百姓必定要遭受战争带来的痛苦，所以他才能几十年如一日坚持自己所做的事。
田唐最早对卫家的印象来自于卫良才，在那时候她就知道卫家人都是真正的将士，所以之后她才愿意一次次出手相助。
她也不得不承认，卫家被迫离开京城，就是因为神灵市在背后做的事，但她从来没有后悔过。
“卫家人只有来到神灵市，才能真正守护百姓。”鲍子时的神情变得严肃且认真。
田唐微笑：“嗯，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希望裴大人和鲍大人都能留在神灵市，帮助神灵市再往前迈一步。”
鲍子时下意识看着田唐，他说不清自己心底的情绪，在真正到达神灵市之前，他心里也依然有许多犹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