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满皱眉，想起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忍不住道：“神灵市那位神使作风奇特，多方作战，竟真能把控到如此地步，现在想来，她一直没有主动进攻，岂不是为了最大程度减少伤亡？”
提出这个可能性之后，燕满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等他抬头，却见秦容逸点了点头，显然也跟他一样想到了这种可能性，且比他想到的时间还要更早。
仔细想来的话，或许在秦容逸提出“战亡的士兵没死”的消息是真实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到了这个可能性。
燕满心里都被惊骇占据了，沉声道：“如真是如此，一旦有一日我们与神灵市对战，恐怕那些普通百姓，也会站在神灵市那边……”
秦容逸从上方走下，慢慢说道：“神灵市最早从临春府为中心拓展，而后逐渐收拢周边府城，传言朝廷还在时，曾经将那些底层的百姓都送去临春府，那时有传言，护送的士兵必须遵守的几点，一个是‘所有重病之人的性命都要用药吊着，一定要让他们拖着重病之身抵达临春府’，还有一个是连带责任，被送去临春府的人，谁都不准自杀，否则牵连家人，一家人都不能活命。”
燕满也记得有这么一回事，点了点头：“是，当时我们还在说，朝廷的手段确实狠戾，是打定了主意要让这些百姓去送死，也不知道是谁想出来这样的法子，不过从如今的情况看，他们似乎反而为神灵市做了嫁衣。”
“不是他们为神灵市做嫁衣，而是这个计划打从一开始便是神灵市的人故意提出。”秦容逸斩钉截铁道。
燕满愕然，仔细想了想，皱眉道：“可当时的神灵市，不过只有临春府这么一个地方而已，这样一个小地方，主动提出让朝廷送人过去，而且送的还是底层的人，他们就不怕出现动乱吗？还有这些狠戾的要求，神灵市提出这样的要求做什么？”
“为了保护百姓，”秦容逸转头看他，“‘重病之人吊着命’，是为了他们到神灵市的时候，还能活着，没有这一条，生了病的人极有可能会在原地被丢弃，途中必定死伤无数，至于连带责任，这是为了限制百姓痛苦难熬，选择走向绝路，有了这一条，那些试图走向绝路的百姓也会留着自己的命，但只要他们抵达神灵市，见到神灵市与他们想象中截然不同，他们自然能活下来。”
燕满倒吸一口凉气：“这样说的话，那次大迁移，反而救下了更多百姓的性命？”
秦容逸点头：“北方粮食产量低，被送走的往往是那些没钱没粮的人，他们不被送走，等待他们的只有死路一条，可他们被送走了，不止这些百姓能活下来，那些不需要分摊食物的百姓也能多活一些人下来，这便是神灵市的计划，从头到尾，他们的重点都在百姓身上，但在当时看来，不会有人察觉到这些计划背后会有神灵市的身影。”
“神灵市太可怕了，”燕满忍不住道，“这几年，神灵市每一步的拓展计划都踩在人性的弱点上，他们知道朝廷并不太在意百姓，就想出了让百姓去‘填命’的计划，又知道神灵市的名头好用，特意引导让我们主动进攻，这些计划，换成别人，无论如何都做不到，也想不到，可那是神灵市，唯有神灵市可以做到这些。”
“是，只有神灵市可以，”秦容逸再次点头，“而且神灵市的计划没有漏洞，或许从一开始，神灵市的弱点就只是百姓而已，如果是当时的神灵市，有人对百姓动手，或许也可以引出神灵市主动进攻，那时候神灵市的兵力弱，也许会有机会攻入，但如今这样的计划已经不可能实施了。”
“这……”燕满犹豫片刻，想了想后看着秦容逸道，“若是当时与神灵市对上的是陛下，是不是能有获胜的机会？”
“我也不行，”秦容逸摇头，“机会只有一次，且一瞬即逝，要能夺到神灵市，那是唯一一条路，但并不是必胜的路，别的不说，那位神使行事小心，在外没有人能认出她的身份，只有有她在，唯一的那次机会谁输谁赢，依然不一定，如果让我估算，最终获胜的依然会是神灵市。”
燕满长叹一声：“那我们就没有胜算了吗？”
“暂时只能先静观其变，看神灵市的抉择。”秦容逸说道，虽然这时候他不得不选择“等待”，但他的眼神中却没有多少气馁和颓色。
他做出这个选择，并不是走投无路，选无可选，而是在综合分析之后，选出来目前最好的道路。
燕满小心翼翼看着他的神情，本以为会见到不满，却没想到秦容逸眼中的神色竟然带了几分笑意。
笑？
燕满以为自己看错了，又仔细看了一遍，才确认没有眼花，秦容逸是真的在笑。
可如今的情况，他们对上神灵市，胜算极低，为什么秦容逸还要笑？难道是被刺激疯了？
这么想着，正好秦容逸的目光扫过来，燕满立即低下头，避免自己的思绪从眼中露出。
“好好去做你的事，”秦容逸的手落在燕满肩上，“你若是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以后你的位子，也该换人了。”
“臣必定竭尽所能，替陛下分忧解难。”燕满屈膝下跪。
……
赵王势力内发生的事并没有对神灵市带去太大的影响，田唐也不在意秦容逸用什么手段来解决这件事。
她不止一次从多个方面听说过“小殿下”是能人，这样一个总是被夸的人，要是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她倒要怀疑外面传言的秦容逸的能力到底是不是有夸大的成分。
从先前她废了神灵市内的妓院之后，她也对这时候妓院的情况有了一些了解，且越了解越厌恶，如今秦元青的把柄主动送到她手里，她又怎么会放过这个机会，至于要求秦容逸废了赵王势力内的妓院后如何善后，就不是她该想的事了。
这时候，第一批被送到神灵市的女子，率先到了新建的学校里。
而等待她们的，是学校的第一堂课。
课程的内容很简单，来自于已经在学校里学了几个月的学生的学习分享，以及生活经验。
如何学习，如何选择适合自己的道路，如何从原先的身份脱身，改变过去那些经历对自己的影响，以及如何真正踏上一条崭新的路。
这些刚来的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们来之后最先遇到的竟然会是这样的场景，经历了害怕、疑惑、吃惊、欣喜、激动之后，她们的心情逐渐平复下来。
这时候，台上在分享经验的人说了最后一句话。
“最后一句，是我这段时间学习过程中，体验最深刻的，所以我想把它分享给你们：‘我们的人生，是最平凡的人生，我们的生活，也是最平凡的生活，不要把自己当成特立独行的人，我们就是我们，是最普通的百姓中的一员，普通百姓有的，我们也能有，不要怀疑自己，你可以拥有属于自己最美好的人生’。”
话音落下，底下瞬间掌声雷动。
但更能引起触动的，是听课的人脸上发自内心的笑容。
第四百六十八章 大团圆年
解决了赵王势力内的勾栏院问题之后, 田唐没有再去关注对面的情况，依然将精力放在神灵市内部。
目前神灵市的势力范围已经达到了半壁江山，建设需要耗费的时间开始以月计, 以年计, 甚至以十年计，所有的事情按照轻重缓急进行排序，重要的事她能快速解决的就由她解决, 不是很重要, 但也需要快速解决的，摆在中间, 集中大家的力量去做, 最后的那些, 就按照顺序去处理解决。
基础建设是一个长期的过程, 不能追求短期的速度, 在没有百分百把握的情况下，将一个长期的工作缩短到短期进行，带来的只会是粗制滥造。
对田唐而言，这段时间整体的发展变得更加有计划性，神灵市内百姓的生活也变得越来越有规律。
很快, 又到了过年的时候。
这是田唐恢复记忆之后, 过的第四个新年。
也是田家村出现意外后的，第四个年头。
这一年春节, 对有些百姓是熟悉的，对有些百姓则是陌生、是新鲜的，但对所有百姓而言, 都是幸福和美满的。
神灵市给了许多人一个团圆的机会, 也让他们脱离了繁重的倾压, 有了更健康的生活。
每一个人，每一户人家，对神灵市的感官都大同小异，但在他们看来，这就是属于他们的独一无二，相似的是整体，独特的是内心，是独属于他们的一辈子。
当神灵市上空升起烟花的时候，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烟花上。
哪怕不少人已经熟悉了在神灵市的生活，但他们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烟花，也从未见过如此漂亮、满目的红色。
烟花、灯笼、红剪纸、红穗子，还有象征着新年到来的新衣服。
同样的烟花，本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想法，田唐还特意叫人捎了一份到嘉泉府，未来如何他们谁也不知道，至少这一刻，他们的想的都只是新年快乐而已。
秦容逸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收到来自神灵市的烟花，惊讶过后，他带着烟花来到了婆婆住的院子外。
这一次，甚至不需要通报，院子外的大门已经敞开，他走进去的时候，就看到婆婆正坐在门口，似乎是一早就知道他会到来。
秦容逸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很快便回过神上前，在婆婆面前弯下腰，低声跟她说话：“婆婆，她叫人送了一些烟花过来。”
婆婆转过头，用她那双浑浊的眼睛“看”着他，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过年了，不要想太多，放烟花高兴一下。”
“嗯。”秦容逸应着。
他一开始还想将烟花交给别人去放，想了想之后，他还是自己亲自动手去点燃。
引线燃烧的声音响起后，秦容逸快速后退，一直到婆婆身旁，站定后仰着头看着天空。
漆黑的夜色中，烟花升上空中，在半空中炸开，烟花色彩的炸开是极为漂亮的，宫里往年的烟花都是由工匠精心制作，可却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样动人心扉。
远远近近地，传来宫女太监们的惊呼声，可以明显听出他们的声音中带着喜悦和激动。
似乎是在瞬息之间，宫里突然热闹起来。
秦容逸一直抬着头，眼中没有别的情绪，只有瞳孔中映出的烟花。
烟花全部燃放之后，秦容逸依依不舍地放下目光。
突然，他听到身侧传来轻轻的声音。
“逸儿……”
秦容逸蓦地回神，以为自己听错了，迟疑道：“婆婆……”
田婆婆伸出手，让秦容逸拉她起来：“过年了，一起吃个饭吧。”
秦容逸再次愣住。
回过神时，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嗯。”
……
“糖糖——”
“糖……少放点糖……”
“该加盐了，放什么糖，大嫂在喊‘糖糖’，你耳朵还能用吗？”
“来了来了，”田唐从外头跑进来，手上还湿漉漉的，跑到厨房间之后，她探出头去喊里头的人，“大伯母，二伯母，二伯，怎么了？”
“快来，”大伯母冲着她招收，等到田唐走近后，用筷子夹了块肉，递到田唐嘴边，看田唐张嘴吃下之后，笑着看了看她的模样，“你别操心，这些事交给菊花她们去做，你是当妹妹的，坐着好好吃东西就是了。”
“那不行啊，大伯母，过了年我就十四了，肯定要干活的，”田唐咽下嘴里的东西，连忙说话，说完又戳了戳大伯母的手臂，指着锅里另一样东西，“大伯母，我要吃豆干——”
大伯母笑着夹了豆干，放在手里凉了下，才递给田唐：“十四岁不大啊，你就算二十四，也是最小的妹妹，你就听大伯母的，不要去干活了，到时候你娘说起来，就说是大伯母把你拽着不让你走。”
“大嫂，糖糖不是小孩了，以前她还小的时候你就宠着她，现在怎么还宠着？”田母走进来，无奈说道，显然之前的对话她都听到了。
“宠着就宠着，怎么还分大孩小孩呢，”大伯母笑道，“反正今天我就不让糖糖走，你要是要干活，去找菊花跟桃花。”
话音刚落，菊花和桃花两姐妹就端着东西走了过来，听到这话对视一笑：“小婶，我娘说的对，有事就给我们做吧，往年你们不在的时候，我们也都不让小妹干活的，谁叫她是小妹呢？我们当姐姐的不宠着，谁宠啊？”
田母无奈：“你们这一个两个，可都把她宠的无法无天了，你看看她，先前还知道不能多吃，现在直接捧上碗了，你这像什么话？”
“反正在家里嘛，”田唐笑道，一个个指过来，“大伯母、二伯母、二伯、娘、菊花姐、桃花姐，你们都比我大，我可是最小的一个，我要听话，你们叫我吃东西我就吃东西。”
田母白了她一眼：“歪理！”
田唐冲着她露出了笑容。
田母看着她的样子，撇了撇嘴，却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笑过之后，田母迅速收敛起脸上的笑容，指了指田唐：“等我回来再收拾你。”
田母离开过后，大伯母又往田唐碗里放了点吃的，低声跟她说话：“没事，你就在这待着慢慢吃，你娘过来有我在呢。”
田唐笑着点头，继续吃着碗里的东西。
站在门口的两姐妹对视一笑，冲着田唐摆了摆手之后，又去干活了。
过年的事情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如果要做，能做许多事，如果不去做，有些事确实也没有必要。
这一年，他们一大家子是在一起过年的，就像当初他们没有走散之前一样。
田家三兄弟，上一辈在的时候他们就是一起过，上一辈走了，他们虽然分了家，可每到过年的时候他们也都会聚在一起过年。
那时候田唐没有恢复记忆，整个人显得呆呆傻傻的，却总爱缠着大伯母，过年的时候也会故意在大伯母跟前蹭吃蹭喝，而大伯母也十分乐意投喂。
他们一大家子十来个人，其实并不缺田唐这么一个劳动力，但田母会忍不住多说几句，大伯母他们也会像以前一样护着，家里的男性长辈也跟以前一样沉默寡言，但只要有需要体力活的地方，总能见到他们的身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