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现在就是误打误撞地被绑上了贼船,下不去了。
绑她的两人,个高的叫朱巍然,个矮的叫朱泰清,两人出自同一个修真世家,但不是同一脉,因资质还算不错,被同时收入明霄宗。
因为一直被养在家族内,长大后又未曾出过宗门,此次被择定一起去雾雨幽林,心中惶惑,于是想带上门内的炼丹师一起去,这样可保性命无虞。
雾雨幽林特殊的环境,导致遍地毒瘴,多生毒虫,有炼丹师在侧就解决了由环境带来的大部分问题,可以说是生命安全的保障大大提高。
但是他们的生命安全得到了保障,那林芝的呢?
以修真者的身体素质,就算吸入一些毒雾也无所谓。
但林芝就不同了,她只是一个普通人,对修真者来说不痛不痒的毒雾可能会要了她的命。
朱巍然交代完一切,见林芝陷入沉思,试探着问道:“不知这位师妹如今修为几何,可有筑基期修为了?”
连练气期都不是。
林芝没好气地答道:“没有!”
两兄弟的表情如遭雷击。
看他们的脸色,林芝都能猜到他们心里在想什么。
朱泰清喃喃道:“完了,炼丹师没绑回来,还绑回来一个拖油瓶……”
朱巍然也神色悲怆,显然想到一个地方去了。
雾雨幽林环境复杂而危险,带来的人不能帮忙就算了,甚至要分去他们的心力多加看顾,这如何想都不是一桩划算的买卖。
“是我求你们绑我的么?”林芝冷冷道。
“这……”朱巍然挠头,“师妹实在是对不住,实是白先生天天说我们找回来的药材品质不佳,所以一时起了个荒唐念头,不想把你给绑来了……”
“我们……我们会负责的!在秘境中我们会竭力保护你的安全!”
看这两兄弟的模样,也不太靠得住。
林芝心中更加苍凉。
早知今日,当时便不该去找白方虎。
白方虎误我。
朱泰然眼神放空:“但是张师弟还不知道这件事……我本来想,绑来的是个炼丹师,想来对队伍有益,他应该不会说什么,但是我们绑了个……”
林芝按了按眉心:“我自己去找他。”
她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易容还没有失效,于是系好斗篷,戴上兜帽,把自己遮掩得严严实实,去敲张若无的门。
这一次,张若无开门的速度倒是很快,开门见到她,目露惊诧。
此处距离阎鸣的房间也并不算远,林芝闪身进了他的房间,把门关上。
林芝取下兜帽,简明扼要地把事情说了一遍。
听完,张若无面色不佳:“所以,是朱巍然、朱泰清把你绑来的?”
林芝兴致不高地应了一声。
这一身无法恢复的经脉,从前也感到过可惜,但得知没有修复的希望之后,也逐渐放弃了。
但只有这种时候,她才真切地感受到,在这一个并不科学的修真界,没有修为自保,是一件多么可悲的事情。
林芝兴致不高的模样,落在张若无眼中便成了迷茫与伤心。
他面色阴沉,一声不吭地出了门。
按辈分算,这一次去雾雨幽林的都是他的师兄。
但是按修为算,他却是领队。
张若无面无表情地踢开了朱家兄弟的门。
两人正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商量对策。
见到张若无突然进来,还吓得一愣。
“张师弟你怎么来了?”
“刚才那位师妹你见到了?这事是个误会……但是人都绑上来了,也没有办法,只能将错就错了……”
这一次,原本领队的师兄忽然换成了张若无,他们二人还纳罕了许久。
对张若无是又畏又怕,不敢靠近。
那日登船的时候见他,妖异的白发不见了,除了神色冷了些,看上去竟与常人无异。
这两日抬头不见低头见,心中畏惧已然消散了许多,他并不像传闻中的那么难相处。
可此时,张若无踢门进来,神色却与往日大不相同。
他穿着一身金色的法袍,少年的身形有些瘦弱,带着一丝文弱与病气。
但那一丝病气,在看清他的眼神的那一刻,便消散了。
他的神色冷厉且肃杀,带着莫可名状的恐怖之感,他未发一语,出手如雷电,两人尚未反应过来,便被迅疾而狠厉的招式打趴在地上。
身上不觉何处受了伤,但四处都疼,仿佛每一处都受了重击。
两人躺在地上哀叫连连,张若无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眼神如冰。
“去给她道歉。”
不消多言,也知道他口中的“她”是谁。
朱泰清苦着脸,“方才见到她,已经道过歉了。”
“再手写一封道歉信。”
林芝并不是明霄宗的弟子,她身上的法袍只是在山下买的基础法袍,乍一看也是金色的,但实际上并不如明霄宗的服制那般繁复华贵。
当日只是在夜色下披着斗篷去给洞幽剑派送丹药,尚且还能遮挡,但如今显然是不管用了。
张若无便取出了自己曾经穿过的旧法袍,是年纪小一些的时候穿的,明霄宗男女弟子的服制并没有太大的差异,倒也勉强能穿,只是套在林芝身上还是大了一些。
张若无伏在案前,又细细地依着林芝的身形改小了一些。
见他动作像模像样,竟十分熟练的模样,林芝有些纳罕:“你还会这个?”
张若无看上去颇有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但此时做起这些事来也驾轻就熟,灯光下,他的动作带着几分细致的优雅,眼神十分专注。
“做得不好,只勉强会一些。”
林芝回忆起他在门派中的境遇,心中多了几分慨叹。
心中顿时勾勒出画面:没有身家背景的少年,在明霄宗受尽欺凌,连门派发放的法袍也被人克扣,只能缝缝补补地捡着穿,十分心酸。
张若无将改好的法袍给林芝看,林芝穿上身试了一下。
方才还觉得有些宽大拖沓,经张若无这么一改,腰间收窄,衣长改短,连袖子也改成了适合女子的模样,穿着倒觉得十分合身,比那从山下买来的廉价法袍穿着舒适了不少。
林芝摸着细密的针脚,十分意外,真诚夸奖道:“你好厉害。”
这架飞舟上的人数并不多,是以房间十分宽敞。
但林芝在此,却总觉得她的气味无处不在。
张若无克制地别过眼,不看她的模样,藏在身后的手摩挲着手指。
到底是他曾经穿过的旧衣,如今穿在林芝身上,心中总觉有几分异样。
想想又觉得冒犯,是以不敢多看。
张若无未曾多说什么,但接下来他的行动表明了他的态度,他寸步不离地跟在林芝身边。
林芝睡觉,他便在一旁打坐修炼。
林芝走到哪儿,他跟到哪儿。
朱家兄弟十分惊讶,伤处还隐隐作痛,于是更加不敢怠慢,连忙把张若无要求的道歉信写了出来。
在下船前,林芝收到了朱家兄弟送来的道歉信,两人的脸色很差,有些不敢看她。
林芝看了眼手里的信,字迹还算工整,言语诚恳,显然是用心写的。
挑了挑眉,倒让她有些意外。
队伍中,除了朱家兄弟之外,还有两人,一个是当初曾给她引路的李随风,还有一个是女修,叫做郁白薇,惯常抱着剑,不愿与人多话的模样。
李随风和朱家兄弟关系不错,时常走在一起。
他一开始也怀疑,朱家兄弟绑来的人会不会是那天引路的丹霞峰贵客,但看过林芝平平无奇的容貌之后,发现她和那日的贵客并不相像,于是打消了念头。
下了飞舟,是一片空旷平整的广场,脚下刻着繁复古老的阵法,林芝看了两眼,便觉得头脑有些晕眩,于是收回目光。
明霄宗一行人是最迟下来的,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四大派齐聚在广场上,崆峒派的弟子皆身穿青衣,身形挺拔如竹,连剑鞘都统一刻着苍石翠竹的模样。
灵隐寺弟子穿着洗得发白的皂青僧衣,整齐列队,神情庄严肃穆。
洞幽剑派众人皆穿着黑底剑纹的窄袖劲装,手按在剑上,一派凌厉肃杀之感。
各门派特色鲜明,风格整齐划一。只明霄宗的一行人,除了身上穿的是统一的服制之外,没有半分相似之处。
明霄宗此次参加秘境的只有六人,人数上看起来就略显稀疏。
领队之人分明是少年模样,却气高质冷,犹如一柄出窍的利剑,锋芒不可摧折;
后面两个弟子凑作一堆,身形萎顿,神态低迷,一副意志消沉的模样;
另两人则遥遥坠在队伍后面,站得分散,一女子抱剑而立神情冷淡,另一男子却手摇折扇,仿佛是来度假的人间公子;
最奇怪的是,领队少年的身后,紧跟着一个身穿斗篷,头戴兜帽的女子,分外神秘。
洞幽剑派有人冷笑一声:“装神弄鬼。”
众人默默观察,在心中下了同样的结论。
明霄宗是一年不如一年了,这几人分明松散不成形,显然不是正经来秘境中历练的。
此次主持秘境开启的,也是明霄宗的长老。他穿着同色的明霄宗服制,见到这懒散的队伍,也觉得面上无光,只转过眼不再看,仿佛看不见,就能当作没丢人了似的。
他取出一个长长的卷轴,开始诵念进入秘境的规则。
规则冗长、繁复,但总结下来大概就是一句话:
修行不易,大道难求,各位弟子千万注意保重自身。机缘虽难得,性命却更要紧。
林芝低着头,上面长老说的话半个字也未听进去。
雾雨幽林还未开启,她暂时只能看见一幅比较简略的地图,只有进去之后才能看到比较完整的部分。
就着这一部分简略的地图,她在脑海中模拟出阎鸣的路线。
系统:“秘境很大,我们应当碰不到洞幽剑派的人,在后期只需要小心避开阎鸣的路线就好了,尚且还有一丝希望。”
进入秘境的方式是随机传送,每一支队伍落地的地点都有不同。
洞幽剑派会出现在何处,林芝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就看明霄宗进去的时候在哪儿了。
“他要去的地方不少。中间距离各不相同,有的近有的远。但若是我们就在旁边……”林芝在脑海中圈划着阎鸣获得重要机缘的地方。
系统:“宿主,你不会有想法吧?那些地方可不兴去啊,阎鸣尚且九死一生,你去了也拿不到。”
“我可没说要自己拿。”林芝嘴角微勾,“就算拿不到,宁可毁了也不给他。”
系统下意识就想反驳,如今的林芝不过凡人之躯,拿什么去毁了阎鸣的机缘。
但又想起,宿主说出口的话,哪怕当时觉得有多天方夜谭,她都做到了。
系统缄口不言。
长老取出五枚阵石,分别在广场的五处阵眼上点亮,空间出现一股奇异的扭曲之感,面前“轰隆隆”升起两根古老的石柱,周身纹刻着奇异的纹路。
整个地面都在震颤,林芝站立不稳,身形晃了晃,被一双手不着痕迹地扶了一把。
张若无面色如常,只看着陡然升起的两根石柱,神情专注,仿佛从未出手。
流光溢彩的大门,从石柱中间生成,在外看,内里仿佛瑶池仙境,遍地奇花异草,天上飞着仙鹤灵兽等物。
但众人皆知,这是幻象。
雾雨幽林之中绝不是如此。
长老站在石柱一侧:“雾雨幽林一经开启,将彻底封闭一月,外人不得进入,里面的人不能出来。一月之后,出口随机出现在各处,还请各位弟子留心寻找。”
明霄宗是主办方,为表谦让,落在最后,是最后一支进去的队伍。
前面灵隐寺先进,其次是崆峒派,然后便是洞幽剑派。
洞幽剑派的人经过明霄宗时,队伍中一名瘦高的弟子目露嘲讽,开口道。
“秘境凶险,诸位在明霄宗可能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在里面可要万事小心啊,以免一不留神丢了性命。”
他看着眼前良莠不齐的队伍,心中充满了不平。
就算是资源丰富又如何?未经历过残酷的磨砺,又怎能在这样险恶的环境中存活下来,不过是白白给其他人送了资源。
摇着折扇的李随风,闻言煞有其事地一点头,深以为然。
“谢谢你的提醒。我们会注意的。”
他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仿佛眼前的人并未明里暗里地暗示他们可能在秘境中丢了性命,而是发自内心的善意提醒。
那瘦高的弟子被噎了一下,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他面色不虞,加大了音量:“希望你们进去之后,还能笑得出来!”
阎鸣站在队伍的末尾,闻言眉头微皱。
下意识观察明霄宗众人的反应,却见队伍中那身穿斗篷的身影,始终背对着他们,面朝着那领队少年的方向。
他心电急转,忽然想起,到达明霄宗的那天晚上,峰上也出现了这么一个身着斗篷的怪异少女,旁边还跟着一个少年。想来就是这两人了。
黑色的一团,从他的袖袋中忽然窜了出去,朝着那斗篷少女去了,迅捷如风。
阎鸣正待阻止,却见那始终容色如霜的少年忽然动了。
他不动时如玉树而立,他一动作便迅疾如雷电,甚至没人看清他是如何动手的,那一团黑色的不明物体便被一股巨力砸在地上,发出“啪叽”一声响,躺在地上直哼唧。
众人才看清,那黑色的一小团,竟是一只灵兽,模样看着小巧,却极为不凡。
洞幽剑派众人的脸色都变了,看向阎鸣的眼神带着不善。
这些时日,朝夕相处,他们竟从不知,阎鸣何时豢养了这样一只灵兽。
他竟然一直瞒着大家!
“看好你的灵兽。”张若无甩袖,眼神如刀,那黑色的一团被震飞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