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国将领被日头晒得有些眼花,见着他们吃的香甜更觉得腹中空虚,“他们……难道当真是来游玩的?”
“他们又不瞎,难道看不见我们这么多人吗?见我们在此还装模作样,有诈,绝对有诈!”辽国将领自早晨便未进食,也跟着空咽了口唾沫。
池萤看了眼天色,算着时间应该差不多了,便拍了拍衣襟起身。而紧紧关注她这方动向的辽夏联军,见状也立刻紧张起来。
众人只见她将马鞍放回马背上,执着缰绳翻身上马,却又并未跑动起来,只在原地打着转。而她身后的将士也有样学样,将帐篷与餐食收起,再度回到马上,却也没有什么别的动作。
这一上午的疲累与紧绷在这一瞬间达到了顶峰,二国将领再也不愿继续坐以待毙,终于达成一致,转头向传令兵道:“传令回去,让大部队到此处集合。”
池萤这边则是驾着马轻轻跑了起来,可她也仅仅只是左右小范围的来回跑动,既没有上前,也没有走远,倒更像是在探查着什么。
正在辽夏两国联军心弦紧绷之时,却从地面隐隐感到了一阵兵马袭来的震动。
辽国将领猛地抚掌,“果然!他们还是有后手的!我们的援军在何处,让他们加快些!”
“回将军,他们已经在路上了,距我们应当还有两里。”
“众将士听令,列阵,准备迎战!”
池萤只见他们的军士齐齐后退两步,随即将盾牌依次亮出,一派严阵以待的模样。
而她依旧骑在马上闲庭信步,看似一副成竹在胸的悠然之色,心中却不免有些惴惴,援军这种东西她确实有,但也就两千来人,在远处装装样子原地跺脚糊弄人便罢了,一旦靠近是肯定会被发现不妥的。
她现在也只能指望霍狄那边儿能手脚麻利些,在自己这边露出马脚之前,潜入他们空虚的大营,放一把火赶紧解决掉他们的粮草。
两刻过去,辽夏二国联军终于咂摸出一丝不对来,不论对方人马有多少,走得有多慢,过了这么久至少得有点儿旗帜露头吧,怎么只能听见响动就是不见人呢?
难不成他们根本就没有援军,在玩儿空原计呢?
夏国将领最先按捺不住,心下一横将令旗高高举起:“众将士听令,进攻!先将那女子拿下!”
池萤见状忙挥鞭向后退去,同时向空中放出一道烟火,不多时远处便有一队人马奔来,扬起一阵滚滚烟尘,一时间也看不出究竟有多少将士。
夏国将领见到这番情状又有些迟疑,忙将令旗放下,“且慢!切莫轻举妄动,他们的援军来了!”
然而片刻过后,那滚滚烟尘终于退去,总共不过两千人的队伍终究还是显露出来。
“他奶奶的!他们只有这么点儿人!上!要抓活的!”夏国将领见到对面那群稀稀落落的军士,猛挥了挥令旗,颇有些气急败坏道。
但另一侧的辽国将领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忙转过身去向传令官怒吼:“不对!大营!让咱们的大部队赶紧掉头回去,他们这是调虎离山!”
正在此刻,一名传令官踉踉跄跄地扑到人前,神情慌张连话都说不太清,“报!禀报将军,咱们的大……大营,起……起火了!”
“什么?”辽国将领猛地一抬头,眺望着大营所在的方向,虽说距离仍有些远,但那滚滚浓烟却昭示着传令官所言非虚。
“好……好啊!他们胆子倒是不小,就这么几个人还敢来送死,既然现在回大营也来不及了,”他面色一凛,肃声道,“众将士听令,全力捉拿乾狗,尤其是领头那个女的,是死是活都不要紧,一定不能让他们活着回去!”
池萤这边儿自然也不会坐以待毙,他们与那两千军士汇合后,众军士护在她身后,化为鹤形阵全速向边境线奔去。
身后的两国联军发出密集的羽箭,虽说大家都是各个军营中的精英,可也无法抵挡这接连不断的攻击,身后时不时传来中箭后的闷哼声,人数本就不多的队伍也更显稀疏。
池萤握住缰绳的双手冰冷僵硬,可她不敢回头,她知道众生平等,自己的命并不比那些将士珍贵,可自己是这一军主帅,若是她有了什么差池,那这群将士便群龙无首,在这场战役之中更是毫无生还的希望。
她只能竭力维持冷静,还要分出心神来格挡随时出现在身后的羽箭,耳旁只余虎啸的风声,和身后渐渐靠近的厮杀之声。
离两国边境还有四里不到,但她能感觉到敌军几乎已经尽在咫尺,原本两千余名军士如今只剩小半,而秦宴之留给她的百名亲军此时也已折损五成。
她渐渐觉得有些力不从心,身形也有些摇摇欲坠,只能用双腿尽力夹紧马腹维持身体的平衡。
还有两里。
一里。
身侧的军士仅能维持一个小小的圈,将自己包围其中,明明已经精疲力竭,此时求生的欲望却令她异常清醒,她捉起马鞍旁的长弓和羽箭,骤然回身翻身背骑,将长弓拉满,对准了敌军之中某处,毫不迟疑连连射出三支箭。
敌军之中顿起一阵阵惊呼“将军”声,她稍稍沉下心来,应当是射中了那位主帅,他们慌乱这一阵应该也够自己冲回乾国境内了。
她随即翻身回正,准备再度挥鞭,全速冲回边境线内,可身后骤起一道破风之声,正对着她背心而来。
池萤刚才为了射箭,随手将长剑丢下,故而此时已无武器来荡开这一剑。她顿时周身紧绷,准备翻下马以避开这道突如其来的偷袭,却突然有人从旁跃至自己的马上,从后背抱住自己,生生受了那一支全速而来的利箭。
那怀抱紧紧箍着自己,池萤一时有些怔忡,耳侧转来温热的气息,那人长舒了一口气,仿若刚了结了一桩夙愿,却听他低声道:
“阿萤,这次换我来救你了。”
第29章 大将军的白月光29 半点儿也配不上我……
“快!军医何在?快来救人!”池萤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心中仿若破了个大洞,时不时传来一阵空落落的抽痛,她几乎都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将霍狄背回来的。
自然,这是来自委托者陆萤心底的情绪,无论二人关系如何,甚至她曾因霍狄的冷漠而心生怨怼,陆萤也不愿意看见他真就为了救自己而失了性命。
黎樊忙将二人迎回府,见状颇有些讶异,“陆丫头,这是……霍狄?”
池萤连连点头,神色却有些木然,“是,黎伯伯,快找军医,他应当没伤着心脉,可这一路失血过多还是有些危险,需尽快止血才是。”
“是是是,快去东巷找傅大夫!”黎樊忙转头招呼侍从。
二人齐力将虚弱的霍狄扶至榻上趴下,他此时面若金纸,双唇毫无血色,却微微翕合着似是想要说些什么。
“阿萤,我..……”
池萤压住他箭伤周围渗出的血,立刻打断了他,“你省省力气别说话了,先等大夫来。”
属于陆萤的那阵慌乱而心空的情绪渐渐退去,现在只剩下池萤满心的无语,明明她靠自己的身法便能躲过这支箭,根本不需要霍狄这么大无畏的为自己献身,可人家既然这么做了,还为此受了这么重的伤,她也不好再当面说他多此一举。
“不,阿萤,你……听我说。”霍狄抬手抓住了池萤的手臂,却因失血过多而只是虚虚搭上,只稍加动作便能挣脱开。
池萤还在迟疑要不要甩开,又听他继续气若游丝道:“我……咳咳,我知道我对不住你,我也对不住陶轩,现在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既然我这条命本就是欠你的,希望……咳咳,现在还给你也不算太迟。”
池萤微怔,这一瞬间她突然想通了某个关节,霍狄可能早就接到了秦宴之的密旨,之前大婚当晚他没有同公主圆房,也是因为知道自己很有可能不能活着回去。
所以他这是觉得只要自己一死了之就不用在两人之间做选择了?
啧,逃避现实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啊。
她反手握住霍狄冰冷的手腕,将他的手缓缓扯开,居高临下道:“霍狄,你死不了,你也不能死。”
“……..什么?”霍狄有些怔忡。
池萤轻轻将他背上那支羽箭折断,随即立刻用棉纱堵住伤口不断涌出的血,在他身后幽幽开口道:“你的这条命,我就当你已经还给我了,你养好伤就回去好好当你的驸马,也不用再觉得欠了我什么,咱们这就算两清了。”
霍狄惨然一笑,轻轻摇了摇头道:“阿萤,你就不用再安慰我了,我知晓我命不久矣,若是有来生,我定不负你..……”
“傅大夫,傅大夫来了!”门外的侍从迎着一位鹤发老者匆匆而来,打断了霍狄的“临终遗言”。
那老者看上去已有古稀年华,却满面红光精神矍铄,他抬手将池萤拨到一旁,皱眉在霍狄背上的箭伤左右按了按,随即面露几分嫌弃道:“啧,就这么点儿小伤还整的跟生离死别似的,丢不丢人呐。”
霍狄:?
“傅大夫,他……没什么大碍吧?”池萤被他的气势震慑住,语气带了几分小心翼翼。
老者将随身携带的药箱打开,低头翻找了片刻,拿出几个药瓶,双手麻利地配着药粉,头也不抬道:“死不了,不会让你们小两口阴阳两隔的。”
池萤忙摆手解释:“不不不,大夫您误会了,我和他并非夫妻,他的妻子另有其人。”
“有媳妇儿还跟别人相约来生?”老者闻言转头看向一脸虚弱的霍狄,恨恨啐了口,“呸,渣男!”
池萤:……突然想给您竖个大拇指是怎么回事儿。
话音刚落,傅大夫毫不迟疑抬手便将剩余的那段箭尖拔出,霍狄吃痛闷哼了声,他也丝毫不在意,随即迅速将配好的药粉覆于霍狄的箭伤之上,三两下便包扎好了伤口。
他将剩余的药粉尽数丢给池萤,还附带了一张字迹潦草的方子,随口嘱咐道:
“这药粉一天一换,三天后改为隔天一换,汤药每日早晚煎服,再多熬点儿猪肺汤给他喝,一个月就能活蹦乱跳了。”
“……..多谢傅大夫。”
他将药箱合上,随即似突然想起什么,掀起眼皮扫向池萤,轻啧了声,道:“你这个小丫头也是,漂漂亮亮的做什么不好,非要跟有一个妇之夫不清不楚,难不成还要去给人做小?赶紧悬崖勒马吧!”
池萤张了张嘴,却觉得这事儿一两句话也解释不清,只能胡乱点了点头应下,“……..您教训的是。”
那老者见她乖觉,满意地点点头,随即又扭头向黎樊抱怨了两句,“小黎啊,以后这种小事儿别来烦我,直接找我徒弟就行,我都退下来多少年了,让我安享几年晚年不成么。”
黎樊揽过他的肩将他带出门外,边走边道:“哎,这不是看您本事大么,您不知道,这小子确实有点儿来头,交给别人我还不放心呢。”
“真的假的?这小子什么来头?”
…….
二人的谈话声渐渐远去,池萤叹了口气,转而低头看向霍狄,他的脸上明明已经恢复了几分血色,却不知为何看上去比刚刚更显惨淡。
“阿萤..……”
“霍狄。”
两人目光交汇,异口同声开了口,又十分默契地戛然而止。
池萤叹了口气,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先说。
霍狄的伤口在背上,只能趴在榻上扭头看向她,姿势看起来颇有几分滑稽。他略顿了顿,面色有些赧然,“阿萤,我……我确实不知我还能活下来,我是真的想以命抵命还你的情。”
“嗯,我知道,”池萤点点头,搬了个绣墩在榻旁面对他坐下,神色淡淡,“此前我救你一命,今日不论结果如何,你也确实救了我一命,霍大哥,我们现在两不相欠,日后也桥归桥路归路吧。”
霍狄面色一变,“阿萤,你这是要从此以后同我划清界限吗?”
“霍狄,你可曾想过,我若当真心悦于你,与你长久痴缠不清,究竟会落得个什么下场?”池萤直直看向他的双眸,面色微凛,语调冷硬。
“……..阿萤,我..……”霍狄垂下眼眸,一时不敢与她对视。
池萤哂笑了声,继续道:“那我便告诉你吧,你还是会继续同公主成婚,但你觉得愧对公主自然不会纳我入府,又觉得愧对于我不肯放我离去,最后的结果是什么呢?无非便是把我养在府外当一个见不得人的外室罢了。”
“不,我不会的!”霍狄显得有些焦急,硬撑着想要起身,却拉到了后背的伤口,顿时满脸惨白。
“你当然会,”池萤按住他的肩膀,令他趴在榻上动弹不得,冷声道,“不仅如此,我还会在你金屋藏娇的别院之中盼着你垂怜,可到郁郁而终你也不会来看我一眼,这就是你想要我过的人生么?”
“不,不是……我从未这么想过..……”霍狄低声喃喃。
池萤轻嗤了声,道:“无论你是不是这么想都与我无关,因为我并不心悦你,也无意与你纠缠,我不想、也绝不会过上那样的生活。”
霍狄沉默了良久,又忽地抬起头来,语带讥讽道:“可陛下他呢?你以为他便与我不同了么?他早晚会有三宫六院,你毫无根基,在后宫之中便会过得好么?如今他待你还有几分新鲜劲儿,便能诱哄着你出来为他卖命,你以为他真会顾及你的死活?不过是看你现下还有几分用处罢了!”
“那又如何?至少他肯定了我还有用处不是吗,”池萤松开压在他肩上的手,轻拍了两下站起身来,轻笑了声居高临下道,“霍狄,在你眼中,无论我有何等本事,最终的归宿也无非是从一个后宅换到另一个更大的后宅而已,你从未真正的正视过我这个人。”
“你仔细看清楚,我不是谁的女儿,也不是谁的妻子,不是任何人的附庸,我是个人,即便我是女子也样样都不输你,我不需要靠嫁给谁来证明我的价值,我单单站在这儿,就比你强得多,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