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池萤的连连诘问下,尤其是在“不行”二字对于男性尊严的重重刺激下,赵侍郎有些招架不住,下意识抢白道:“行!我当然行!”
“哎,正是,”池萤笑着轻轻抚掌,“所以民女比您更行,既然如此,民女从军又有何不可呢?”
赵侍郎本在“行”与“不行”间彳亍,一时不察被绕进了她的诡辩里,但话是他自己说出口的,此时反驳反而打了自己的脸。他额上沁出了一缕缕豆大的汗珠,神色讪讪不知该不该继续争辩下去。
正在此时,一名稍年长些的官员出了队列,神色倨傲道:“军营之中皆是男子,你一个姑娘家混迹其中,成日里同他们吃住在一处,可还有半点贞洁可言?
“若是如此便也罢了,毕竟军营之中本就有伎子,可你不仅在军营之中胡闹,还要跟着一道上阵杀敌,若是扰乱了军心,你可担当得起这等罪过吗?”
池萤暗暗冷笑,呵,无论古今中外,只要男人开始不占理,那荡妇羞辱便只会迟到从来不会缺席。
她并未被这点不入流的讥讽所影响,淡然问道:“不知这位大人是?”
“工部,王漳。”此人眼下青黑,唇色发乌,看上去便是一副被酒色掏空了的模样。
“哦,原来是王大人,”池萤对他虚虚拱了拱手,“不知王大人可曾听说过断袖之癖,抑或是龙阳之好的说法?”
王漳登时神色一变,斥道:“你这小儿满口胡言,朝堂之上岂容你这说些污言秽语,简直有辱斯文,也不怕污了圣听。”
“无妨,就事论事而已,你们继续。”高坐在玄阶之上的圣听本人淡淡开口道。
池萤暗笑两声,大爷您业务水平不过关啊,马屁拍马蹄子上了吧!
然而她面上却不显,依旧平静道:“看王大人的模样,自然是听说过的,既然如此,军队之中皆是男子,王大人可曾担忧过有断袖之癖的男子混在军中,在上阵杀敌时扰了军心啊?”
“你……你这女子好生粗俗,”王漳面色顿时涨红,指着她的手微微发颤,几乎喊破了音,“我军将士为国征战沙场,岂容你如此侮辱!”
“王大人,民女虽无军职,却也曾上阵拼杀为国尽忠,那民女便可容你这般侮辱吗!”池萤不由得提高了音量,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王漳被她突如其来的气势唬住,瞪大了双眼半天说不出话来。
“陆姑娘所言甚是。”
殿中沉默了半晌后,一道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从侧边传来,池萤微微转过头去,只见一鹤发长须的老者缓缓踱步而出。
见着这人的模样,她微愣了片刻,此人在陆萤的记忆之中曾出现过,他乃三朝元老,乾国的肱股之臣,于骞于右相是也。
她心下微微一跳,前面这两人倒还好说,不过是想在皇帝面前逞一时之勇的草包罢了。只是这于相可是有名的笑里藏刀,以四两拨万斤,三两句就能忽悠的你找不着北。
他这番出言,看来自己有一场硬仗要打了。
池萤暂时压下心中的忐忑,恭敬地对他行了一礼,“民女见过于相。”
“陆姑娘客气了,姑娘乃福泽深厚之人,又曾为我大乾征战沙场奋勇杀敌,老夫不过是个连刀都提不动的朽木罢了,可受不起姑娘的大礼。”于骞面含三分笑意,却略侧了侧身,避开了她行礼的方向。
池萤的眉心不受控地跳动了两下,啧,老阴阳怪气了。
第10章 大将军的白月光10 因你是霍将军的心……
这于右相虽说算不上迂腐,从政这几十年也多次主张改革旧制,但他一向与武将不甚融洽,早年间便多次与陆父在朝堂之上争得面红耳赤,当然由于武将本就不善言辞,主要还是陆父被他单方面碾压。
陆萤的记忆中独独有于相,究其原因主要来自于陆父每每上朝归来都被气得吹胡子瞪眼,在家中屡屡捶胸顿足。
所以他在陆萤心中的形象也十分鲜明,还带着陆父气急败坏的语调——“那个阴阳怪气的死老头子”。
故而且不论池萤这番做派在这些人眼中本就大逆不道,就算她真是个乖巧娴静的大家闺秀,这位于相也绝对会带着有色眼镜看她。
池萤自然不会指望自己一两句便能扭转他的态度,只皮笑肉不笑道:“于相真是折煞民女了,不知您有何指教?”
“何谈指教,”于骞捋了一把长须,浊白的眸子略扫过之前那二人,“只是有些看不过眼罢了,陆姑娘武艺高强,又为我大乾鞠躬尽瘁,你们对她如此不敬,只怕是会寒了边关众将士的心。”
池萤顿有些警觉,不对,他这般捧杀自己,肯定不是突然转了性,估计是在挖个大坑。
那二人得了于相的指示,忙对着池萤连连告罪,“陆姑娘,是本官眼界狭隘,得罪了姑娘,还望姑娘海涵。”
池萤既无官身又无爵位,哪能受这二人的礼,她有样学样的躲开二人行礼的方向,“二位大人言重了,不过是各抒己见而已,何谈得罪。”
“嗯,陆姑娘说的是,”于骞将手中的玉笏抱在怀中,眼帘微垂,一副年事已高不胜疲累的模样,“故而老夫也有些愚见,陆姑娘可听上一听,若是不那么中听也切莫挂怀,不过是,各、抒、己、见而已。”
哦,高帽子先戴好,急眼了也不能跳脚,果然还是您老有经验。
池萤恭敬回弋?道:“于相真知灼见,晚辈定当洗耳恭听。”
于骞微掀起眼皮,淡淡觑她一眼,“陆姑娘自幼便跟着陆将军习武吧。”
池萤点点头:“正是。”
“陆姑娘习武十余载,定是武艺过人,故而能在战场之上披荆斩棘,由此看来,陆姑娘确有入行伍的资质,赵侍郎之言确实有失偏颇。”
还未等池萤回应,他又话锋一转,“而且老夫曾听闻,此前陆姑娘不幸殒身,霍将军还是以正妻之礼将陆姑娘下葬的,霍将军,可是如此啊?”
池莹:……没看出来您老还挺八卦的。
突然被点名的霍狄微怔片刻,下意识看向池萤,见她神色自如并未有否认之意,默了默沉声道:“确实如此。”
于骞抚须笑了笑,“如此看来,陆姑娘在军中自有霍将军相护,自然也不存在扰乱军心之嫌,故而王大人所言也的确辱没了姑娘。”
池萤心头微凛,既然好话都已说尽,接下来应该要进入正题了吧。
“但陆姑娘你可曾想过,”于骞转而看向她,略显浑浊的眸子此刻却射出一道骇人的精光,“你有这一身过人武艺,可入行伍,可上战场,并非因你是女子的缘故,只因你是陆将军的女儿,因你是霍将军的心上人,你所倚仗的一切,不过皆是男子赋予。
“你陆萤,自然可入伍为将,可其他那些女子呢,她们不是将军的女儿,没有家族武学传承,手无缚鸡之力,如何能执起刀枪与敌人拼杀;她们没有将军作夫婿,入了军营之中自然无所倚仗,女子的难处想必你比老夫更清楚,她们在军营之中受了委屈,又该如何自处?”
“陆姑娘,老夫虽与令尊有些龃龉,但对于陆家却始终抱有敬仰之心,你是陆氏后人,年纪尚小,有着一腔报国热忱老夫可以理解,但你未免太过自私了,不是所有女子都有你这般出身可供肆意挥霍的。一旦你开了这个头,便覆水难收了。”
“所以陛下,”于骞转身,颤颤巍巍地向皇帝行了个大礼,“老臣并非为一己之私,乃是为天下女子考量,此先例万万不能开。”
他话音刚落,众文臣也跟着齐齐下跪。
“是啊陛下!倘若开此先例,必将后患无穷啊!”
“陛下,这先例开不得,祖制不可违啊!”
“陛下请三思!”
…….
若池萤是个土生土长的本地姑娘,这个时刻估计已经热泪盈眶的为于右相鼓掌了。
好一个为天下女子考量,这拳拳心语乍一听确实是为了保护女子而作,怪不得陆爹常年在他手下吃瘪,一般人还真招架不住他这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
但幸而有池萤这个来自异界的灵魂,他这一番偷换概念似是做的天衣无缝,可对于她这个辩论爱好者来说,抽丝剥茧找出其中的错漏,倒也不算太难。
“于相,不是说好各抒己见的么,为何又突然变卦了?”她冲着于骞佝偻的背影淡笑道。
他的背影有一刻的僵硬,随即缓缓放松下来,肃然道:“陆姑娘,此等大事有关国祚,自然要由陛下定夺。”
“哎,于相何必如此,当心伤了身子,来人呐,给于相看座。”高台之上的年轻帝王缓缓叹了口气,似是有些心疼,但在池萤看来,这演技实在是有些浮于表面,敷衍的很。
“谢陛下恩典。”于骞被内侍搀扶着起身,坐在了一旁的高椅上,冷眼睨着池萤。
“于相,您坐稳了些,民女这便要开始抒己见了,”她盈盈一笑,向于骞虚拱了拱手,“您说我所倚仗的一切,皆是男子赋予,那您呢?”
“您生于钟鸣鼎食之家,与寒门子弟相比,有着最好的先生,最全的古籍,不用担心衣食住行,只用潜心研读文章,如此看来,您能坐上右相的高位,不也是倚仗了令尊的权势吗?”
“一派胡言!”文臣之中立刻有人出言反对,“于相乃是难得一见的天才,三岁识字,七岁作诗,世家大族数不胜数,便也只出了一个于相,大人的成就哪里是倚仗家族所得,你这是混淆视听。”
于骞却并未因这话而面露欣慰,反而闭上了双眼,一副眼不见为净的模样。
池萤勾了勾唇角,正愁没人接话呢,这就来了个咬钩的。
“是啊,武将世家也不少,武将家中的女儿也不止我一个,可您说,难道每一个武将的女儿都能如我这般么?
“我今日所得,确实有一部分得益家父所授,然则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便是一个世家之中也有栋梁有纨绔,家族所传只是十之一二,个人修行方才是其余八九。
“这一点与我究竟是男子还是女子并无相干,于相,您看我说的对么?”
于骞并不怎么想搭理她,但被架在此处,只得闷闷“嗯”了声算作答应。
池萤暗笑,面上不动声色继续道:“这是其一,其二便是您说没有我这般倚仗的女子,在军营之中会受委屈,那敢问于相,女子为何会在军营之中受委屈?又究竟是受了谁的委屈?”
“若是女子受了委屈,不去处置那些给她委屈受的人,反而将罪责推到女子头上,那我倒想问问诸位刑部的大人,难道我大乾竟是这般断案的么?”
接着她转而向高台上的皇帝行了一礼,“民女承认,当今天下,能上阵杀敌的女子并不多,可这并非女子不能,而是她们不知自己能,民女的存在便是告诉天下人,女子若修习得当,也有机会为我大乾效力,安我江山社稷。”
“当今辽夏二国不断扰我大乾边境,数十年不得安稳,男子从军镇守边关,女子亦是我大乾子民,亦有责任为我大乾出一份力,民女自此请命,以己绵薄之力,授我陆家功法,为我大乾建一支娘子军,征战沙场,为国尽忠!”
呵,不就是玩儿激情洗脑这一套,谁怕谁啊。
“呵。”皇帝陛下低沉地轻笑了声,似是在自言自语道,“娘子军,有点意思。”
见皇帝似是有些动摇,文臣之中又爆发出一震骚动,“陛下..……”
但坐在一旁的于骞于右相,却如老僧入定般气定神闲,似是完全没被陛下的态度所影响。
当然在池萤眼中,他这副模样其实就是放弃挣扎躺平任嘲了。
年轻帝王摆了摆手,“罢了,你们还是不要自取其辱了。”
池萤缓缓松下一口气,看来自己这番嘴炮还是有点儿用,现在就看皇帝陛下本人的态度了。
“陆萤,”皇帝的语调比一开始莫名轻快了几分,似是心情不错的样子,“朕觉得你所说的确有几分道理,不过即便你能说服这朝堂之上的所有人,却依旧无法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池萤心头一跳,看他这意思是要拒绝啊……
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回应,却又听他继续道:
“不过朕倒是有个两全之策,下月便是今年的武举,你若当真想从军,朕便特准你参加,若是你能及第,天下自然人尽皆知,朕也会按着武举人的次位授予武职,只是参加武举的皆是男子,并不会因你是女子便手下留情,不知你敢还是不敢?”
池萤眼前一亮,当即叩拜谢恩,“谢陛下恩典,民女自当尽力而为!”
文臣之中自然还是有些不会看眼色的,仍劝阻道:“陛下,这不合规矩啊,女子如何能参加武举?”
皇帝陛下起身甩了甩衣袖,不甚在意道:“不过各凭本事罢了,此事不必再议,退朝。”
离了金銮殿的池萤心情大好,连步伐都轻盈了许多,只是跟在她身侧的霍狄却总有些欲言又止。
他盯着池萤的侧脸,眉心微蹙,双唇翕合了几次,终究还是开口问道:“阿萤,你……为何一定要从军?”
不从军难道就非得死心塌地要嫁你啊!
池萤觉得这位大将军有点儿不知所谓,抿了抿唇略不耐烦道:“我在殿上不是已经说了么..……”
可她话还没说完,却见一内侍匆匆而来,对着池萤和霍狄福了福身,他面上虽带着笑意,却莫名透出一丝违和的阴鸷。
“陆姑娘,公主殿下有请。”
第11章 大将军的白月光11 你这是要挟恩图报……
对于这位陶轩公主的半路截胡,池萤倒是一点儿不觉得意外,从她之前的手段便能看出,这位公主绝不是个沉得住气的主。
甚至之前陆萤所谓的郁郁而终,大概率也有这位公主的手笔。而自己入宫这事儿不是什么秘密,想必她也早就听到了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