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没有,我哪儿敢啊!”盛瑜忙摆手求饶,复又凑近了几分,低声问道,“说真的,表姐,你是当真想认回盛家当祖宗吗?”
池萤挑眉反问:“你也觉得我是在说笑呢?”
盛瑜叹了口气,“我就是觉得你可能是当真了,此事确实有些离经叛道,虽说过去确实有女子将子女带回娘家抚养的先例,但大都是因为女子丧夫或和离,姑母当年仙逝之时,可还是萧家人呢,你若是执意如此,虽说我们没什么意见,但别的阻碍可不会小。”
池萤笑而不语,片刻后突然问道:“表弟,你是和舅舅还是舅母更亲些?”
“嗯?”盛瑜微微一愣,“父亲对我们兄弟几个皆十分严厉,应当……还是母亲吧。”
池萤点点头:“嗯,世间子女,也大都是和母亲更亲些,但你有没有想过,为何父亲的家是自己家,母亲的家却只能是外家呢?”
盛瑜被她问得一时语塞,半晌后才结结巴巴地开口,“这……这是规矩啊,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自古以来便是如此。”
“错,”池萤高深莫测地摇了摇指头,“若当真追溯自上古女娲补天之时,那可是在家从母的,不然为何上古几大姓氏之中,皆有个女字呢。”
盛瑜瘪着嘴不赞同道:“表姐,你这就是强词夺理了,谁都知道女娲补天只是个传说,哪有用传说当史册的呢。”
“哎,不管是不是传说,反正道理总之是相通的,”池萤也不指望一时半刻便能说服他,话锋突的一转道,“先不提这个了,你在京中可有相熟的书局?”
“书局?”盛瑜思忖了片刻,复点点头道,“有啊有啊,表姐你要买书啊?”
“嗯……算是吧。”池萤随意含混过去。
“那就去贯珍书局吧,也是咱们家的产业,你去报我的名字就成。”
*
池萤回到萧府后,并未直接回到自己居住的客院中,而是径直前往了萧萤过去的居所展青园。
萧萤的母亲盛清涓喜静,这展青园原本也是她的住所。园子坐落在萧府西边的一个角落里,和萧父所居的主院很是有些距离,故而袁翠嫁进萧府后,也看不上这个偏僻的小院子,待到萧萤离家出事后,展青园便就这么荒废了下来。
池萤展立在青园的院门前,只见门口一片杂草丛生,院墙里的藤萝都蔓延到了院外,举目所见便是一片荒芜之景,看来之前萧夫人之前说的要差人修缮打扫,也只是随口说说而已。
池萤拨开长到腰边的杂草,轻推开院门,这园子虽略显狭小,却别有一番精巧意趣,许久未有人踏足,反而倒生出几分野趣来。
房内的桌椅床榻上落灰不少,但见这情形,好歹说明没人来这儿翻找过什么,池萤便也稍稍安下心来。
她在多宝阁后摸了摸,踮着脚尖终于摸到了一个小书箱。池萤将那书箱取下,又将箱面上的灰轻轻拂去,打开箱盖,便见其中堆着厚厚的一沓泛黄的云母笺,笺上均用娟秀的小楷书着或长或短的诗句。
这其中有几篇出自盛清涓之手,但大多数都是萧萤当年留下的手书。
萧萤幼年丧母,在家中又颇不受待见,好在母亲留下了不少的藏书,她当年大多数时光都是自己窝在这个小院子中,整日和藏书相处,读至兴味处,或见着了母亲在书上的题注,便就手写下自己的感悟,这些年倒是攒下了不少诗句。
后来年岁稍长了些,她做的最离经叛道的事,便是扮上男装去诗社中与人斗诗。
池萤将那些纸笺略略扫了一遍,从中挑选出二十来首,细致收拢至一处,又将那些剩余的诗稿再度收好,便出了展青园。
萧萤当年不善与人争,也不愿与人争,可既然她有这等才华,便不应该就这样寂寂无名地埋没在一个小小的院落中。
半个月后,京中偶有一人在贯珍书局中得了一本诗集孤本,那诗集作者署名为不知山人,具体的姓名也不可考。可诗集中的诗句却和时下流行的繁花似锦之风迥然不同,语句瑰美冷峭,别有一番出世高人的意韵。
这位不知山人的名号在文人中就此打响,众人都在猜测他究竟是谁,可贯珍书局的老板对这孤本的来源三缄其口,倒是让众人对他的好奇心更甚。
自然,这诗集的背后之人便是池萤。她趁着众人对不知山人的兴趣未减,再度换上男装,来到了过去时常与人斗诗的去处,也是京中文人才子汇聚的——遐迩诗社。
此时诗社之中也正热火朝天地论着不知山人的诗作,虽然那诗集是个孤本,但过了这么些日子,不论翻印也好,手抄也罢,稍微有点门路的手里都有一本不知山人的诗集。
池萤方踏入诗社,便听得众人议论纷纷道:
“你说说这不知山人有多大年纪,我看至少得到知天命的年岁了,不然怎么会有如此通透的心境。”
“说不准是哪位方外大师呢,勘破红尘之人,才能有此等境界啊。”
“嗯?或许是道家高人也未可知,我看这诗句之中,颇有道家无为而治的意味。”
“哎,不过我总觉得这诗句些熟悉,几年前咱们诗社里有一位小友,他的诗作与不知山人倒是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
“真的假的?诗社中还有此等高手,他如今身在何处啊,找出来一问便知,说不准和不知山人师出同门呢?”
“哎,那位小友在三四年前就没出现过了,当年看他衣着也不甚光鲜,说不准是科举落榜,回乡去了也未可知。”
“哎,有此等才华,若是当真如此倒是可惜了。”
…….
池萤心中暗喜,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在众人间走走停停,走步间却“不经意”从衣袖中滑落了一张纸笺。
有人正巧见着此景,忙对着她的背影唤道:“兄台,你掉了东西!”
池萤却充耳未闻,疾步从人群中撤了出去,片刻后便不见了踪影。那人无奈,只得上前两步捡起了她掉落的纸笺,皱眉看了片刻,却突然惊呼道:“妙啊!”
他的友人见状也围了上来,忙问道:“怎么了怎么了?又看着什么好句子了?”
那人将纸笺摊到友人面前,“你们瞧瞧,这诗是不是有点儿不知山人的意思?”
“咦?好像还真是!”
“刚才那位兄台人呢?你们谁见过他啊?”
“没有啊,看起来有些面生,估计是第一次来吧。”
“不对,我想起来了!四年前诗社里那位小友,好像就和他的身形差不多。”
“我看他也就二十岁上下,比你我还年轻不少,应该不会是不知山人吧..……”
“这……谁知道呢,等等吧,他应当还会再来诗社的,下次问清楚便是。”
可诗社中人还没等来这位“小友”的再次露面,贯珍书局中却又出现了一册全新的不知山人诗集孤本。
而在这新一册诗集之中,恰好便收录了之前在诗社中遗落下的那张纸笺上的绝句。众人这才恍然,没想到这位神秘莫测的不知山人,竟还真是他们诗社中人,而且并非是预想之中的中年隐士,或是出世的方外高人,竟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公子。
池萤算着时间,想着诗社那边应当已经发现了她的马甲,这便准备去诗社感受一下同好们的热情,可刚到了诗社门口,却被一人拦了个正着。
“萧姑娘..……”
池萤见着来人,面色微微一凛,沉声道:“王爷,在外您还是唤我成公子罢。”
第133章 王爷的白月光07 因着王爷您眼不明(……
靖王神色微敛,但还是耐心道:“好,成公子,你我之间误会颇深,本王觉得还是早日说开更为妥当。”
池萤其实并不想理睬他,但在诗社门前人来人往,靖王戳在这里又招摇得很,不过这么一会儿已经有不少人在对着他们指指点点,她也只得耐着性子点点头,“王爷若是真想解释,那便在这一次说清楚吧。”
靖王命令自己的小厮将旁人隔开,便在诗社墙边留出一片还算清净的空地,他看着池萤稍顿了顿,似是有些难以启齿。
“本王……当年确实为了退婚装了几年的病,耽误了你许久,这是我的不是,但其实……我曾在诗社之中见过你,我当时……还以为自己有断袖之癖,故而也不想耽误你,这才出此下策。”
“而后真正退了婚,我又在你出京去兰陵时与你有过一面之缘,当时只觉得你有些面熟,后来经旁人提点,这才恍然你就是那个诗社里的公子。”
“当年我追悔莫及,拍马便追出了城去,但正好碰上百年难遇的暴雨,连官道也寸步难行,等到暴雨退去,得到的便是你已经被山洪冲走的消息。”
“过去你我之间有着太多的误会,待我想要补救的时候,却已经追悔莫及,可既然你又回来了,我想着……这应当是老天又给了我一次赎罪的机会吧。”
“萧小姐,无论过去还是现在,我心悦的一直只有你一人,如今我已向父皇禀奏退婚,若是你愿意,日后你便是我的正妃,也不再会有人欺辱于你,你……可愿意?”
靖王定定地看着她,喉头滚动了两下,似是有些紧张地等待着她的反应。
池萤坦然地回应着他的目光,淡然回道:“王爷,别的暂且不论,如今您与我妹妹尚有婚约,您这话便有些于理不合了。”
靖王神色赧然,忙解释道:“……..这又是个误会罢了,你妹妹不知从何处得到了你当年曾扮男装进入诗社的消息,便也扮成男装来了诗社。当时我被她所蒙蔽,又将对你的思念之情皆转到了她的身上,如今细细想来,这分明就是她刻意为之。她其实并不通诗词,举手投足间亦矫然作出飒踏之姿,比你万分之一尚不及,不过是东施效颦罢了。”
“我知晓你在家中受了你那继母和继妹的打压,你放心,只要有我在,日后她们定对你恭恭敬敬,不敢再欺辱你半分。”
池萤却只哂笑了声,反问道:“王爷的意思是,今日你我落得这个境地,皆是旁人之过?”
靖王面色有些发暗,艰难道:“也……并非如此,我确实是识人不明,但究其根本,还是你那继母和继妹从中作梗..……”
“哦,王爷说得也是,我那继母在家中有父亲可以倚仗,便能在我头上作威作福,所以您便想成为我的倚仗,让我可以在她面前狐假虎威了?”
池萤轻嗤了声,摇摇头道:“可若是如此,我和我那继母又有什么分别呢?”
靖王被她噎地一窒,总觉得她的说法十分古怪,但一时又找不出能反驳的地方,只讪讪道:“这……内宅之事多有阴私,哪里是这样便能说清的。”
“王爷,您当年不想娶,大可向陛下禀明原因请求退婚,而不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拖着我,让我成为京城的笑柄,此为其一;而后您与我妹妹订婚,本也是两情相悦之事,我妹妹不过是个小姑娘罢了,哪里真的能蒙蔽了您呢,如今您却又将自己撇的干干净净,此为其二;您说是我继母妹妹从中作梗,可这些事究其根本,元不是女人争风吃醋引来的祸事,而是因着男人耳不聪目不明,此为其三。”
池萤轻叹了口气,“这其中一桩桩一件件,究其根本是因着我父亲心不正,又是因着王爷您眼不明,可您到头来却又都推到女人身上,王爷,这可不是大丈夫所为吧?”
池萤最看不上眼的就是这种人,看上去一脸大义凛然,可一个个都是甩锅小能手,就算亡国了也要怪红颜祸水,反正错误都是别人犯下的,自己就是个纯洁无瑕的白莲巨婴,多大脸啊?
靖王脸上有些挂不住,面色更暗了几分,咬着牙道:“萧姑娘,本王确实识人不明,但是你……倒也不必如此咄咄逼人。”
“事都是自己做下的,怎么还不敢承认了呢,”池萤轻笑了声,摇了摇头道,“王爷,您大可不必对我念念不忘,我不是您想象中那般受人欺凌的可怜人,也不需要您来拯救。”
靖王静默了许久,随即深深吐出一口气,缓了缓神道:“萧姑娘,是我有失偏颇,但我对你之意也并非作伪,过去皆是我的错,只希望……你还能给我一次机会弥补我的过失。”
池萤:???这人是什么毛病,难道有受虐倾向不成?心理素质未免也太好了吧!
她微微摇了摇头,“王爷,不必如此麻烦了,前尘往事皆是虚妄,往后各自安好便是。”
靖王本还想再争辩,但不知想到了什么,只点点头道:“好,本王也不逼迫你,只是这婚我是一定会退的。”
“这是您自己的事,王爷随心便是。”
池萤毫不在意地拜拜手,便转身进了诗社,可还未走几步,身侧便立刻围上了一圈等待已久的诗社成员。
“敢问兄台高姓大名啊?”
“兄台可是和靖王爷相熟?”
“一看就是啊,这还用问?王爷什么时候会和不相干的人多言。”
“兄台,您……是不是就是那位不知山人?”
此言一出,人群倒是立刻安静了下来,一双双眸子直直盯着她,静静等待着她的回答。
池萤轻笑了声,摇了摇手中折扇,不置可否道:“在下单姓成一个成字,不知这位兄台……何出此言啊?”
“哎,我们都知晓了,成兄你就承认了吧。”
“就是就是!成兄过去是不是来过诗社,不知这些日子去了何处啊?
“成兄看上去年纪尚轻,竟能在诗词上有如此造诣,在下佩服啊!”
…….
池萤轻咳了两声打断了众人的吹捧,面露谦逊之色:“还是没有瞒过诸位的慧眼,我也只是随手写两句酸诗罢了,本也只想着能以诗会友结识一两位知己,倒也称不上什么造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