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沦陷——江幼
时间:2021-05-27 09:30:05

  唐晚清楚,他这样的矜贵人有的是漂亮姑娘往他身上扑,可这眼神多少让她有些不舒服。
  大爷拿起手上的遥控器、按下开关替傅津南放行,升降杆缓缓升起,唐晚默默往旁边退开两步替保时捷让行。
  他能进,她不能。
  唐晚正准备给陈可打电话让她帮忙拿一下校卡,还没拨出去,就听傅津南问:“走不走?我送你一程。”
  在保安大爷的惊愕中,唐晚舔了舔嘴唇,悄无声息钻进后排。
  屁股刚挨到后座还没坐热,男人便淡淡嗤了下。
  那声嗤笑让唐晚的小心思无处遁形,窘迫、尴尬的情绪一一涌上心头,唐晚身躯陡然一僵,动作也生硬起来。
  车子慢慢开进校门,傅津南调好坐姿,视线落在唐晚手上攥得皱巴巴的舞蹈服上,问:“学舞蹈的?”
  唐晚点完头又摇头,回:“外语。”。
  又补充,“西语。”
  傅津南挑起眉,审视的目光毫不掩饰落在唐晚身上,瞧了几秒唐晚的巴掌脸,傅津南手撑着后脑勺,似笑非笑打趣:“学外语的?我怎么觉着像学中文的。”
  唐晚透过后视镜偷偷打量起男人,男人神情寡淡,看不出高不高兴。
  咬了咬唇瓣,唐晚想说她还辅修中文。
  不过,她怎么就不像学外语的了?
  话还没说出口,一个电话进来,唐晚有眼力见地闭了嘴。
  车厢只剩男人接电话的声音,他话极少,基本上只用“嗯”“哦”“行”回应对方,很少听到一句完整、带有主谓宾的句子。
  态度也敷衍,听到不喜欢的地方眉头会皱起,深窝眼酝出不耐。
  最后连个哦都不愿意施舍,只喉咙里溢出冷哼算作回答。
  —
  车子开过学校梧桐林,头顶上的梧桐叶在路灯下剪了一地碎影,风一吹树叶到处晃。
  到尽头,唐晚见傅津南还在接电话,身躯往前倾了几分,小声提醒司机:“麻烦您在这儿停一下。”
  司机安稳停靠在路边,唐晚动作很轻地推开车门,提着舞蹈服下车。
  离开前,唐晚压着嗓子同傅津南说了声谢谢。
  傅津南结束通话,降下车窗问:“这就到了?”
  唐晚停下脚步,偏过脸迎上傅津南探究的眼神,定定回:“还有一段路。”
  “剩下的路就不让我送了?”
  夜静悄悄的,唐晚的心口却噗通噗通跳个不停。
  李慧芸是个虔诚的佛教徒,总信奉命由天定那一套。
  她十六岁那年经历了一场大手术,手术后李慧芸领着她去一瞎子那算命,那瞎子拿了她的生辰八字,算完对着她直摇头,嘴上直叹——
  “一生运蹇多危厄,回想过去在梦中。”
  李慧芸听了怒骂瞎子是神棍,一口的胡言乱语。
  唐晚似懂非懂,却将这话刻进了骨髓。
  后来唐晚明白,这是命,她躲不掉的。
 
 
第3章 吓傻了?
  周五一大早,唐晚就请假订了票回重庆奔丧。
  周成康是县里有名的老人,年轻时在外任职,退休才回周县养老,是梁洪申的远房叔叔。
  唐晚跟他学过一阵书法,周成康平日和善、照顾过不少小辈,很是德高望重,加上学识高,是县里数一数二的老先生。
  老人去世,全县老小几乎都凑齐了,就连政府领导都来了不少,有好几个还是在电视里才能瞧见的。
  人铺一起,聚了好几十桌人。
  重庆丧葬礼仪隆重,在世的亲人或客人都得按亲疏远近戴不同尺寸的孝帕,唐晚作为孙辈戴的是三尺孝帕。
  周家后人专门请了道士做法事,道士穿了黄袍举着旗帜领着一众亲属念咒颂经、步罡踏斗。
  一眼望去乌泱泱一片,呜咽声、念经声连绵不断。
  唐晚一时分不清这场送别到底是给生者看还是给死者瞧。
  嘴里唱着“玉皇大表”,信的却是无神论,唐晚作为一个经受多年马哲教育的人在此刻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
  或许在这缺乏信仰、没有情感寄托的时代,这些传统反而成了另类的宽慰。
  怪力乱神的说法向来不可取,可于一些需要的人来说,只当是求个心安罢了。
  仪式进行到一半,几辆低调奢华的车悄无声息抵达现场,几人抱着烟花炮竹走下车将烟花摆放整齐、拿着打火机点火。
  只听呲的一声,烟花随着巨响绽放,烟火迅速在空洞、漆黑的云层晕染开,宛如流星划过,荡出层层波浪。
  走在道士后的两人似是察觉到什么,默契扭头往马路口探了几眼,瞥见马路口的人时两人脸上骤现诧异。
  尤其中间的女人,更是频频回头打量斜对面的方向,眼里写满犹豫、纠结,要不是被旁人推了一把恐怕会跟不上道士的步伐。
  唐晚就是在这时瞧见傅津南的,他身穿一身黑,站在一群人里最为显眼。
  旁人忙忙碌碌,唯他虚倚在保时捷车身、百无聊赖地跟人打着电话。
  脸上表情不多,只眉目间偶尔流露两分不耐,又或是半垂着眼皮瞧几眼地上的烟花碎屑。
  或许对这样庄重的场景还有两分敬畏心,那双漠视众生的眸子倒也染了几丝对死者的尊重、关心。
  却不多,只给了那么点,再多一分都没有。
  这样矛盾复杂的情绪出现在他身上竟没半点违和,唐晚不禁想问——有什么是值得他在意的?
  “晚晚,给那位贵客送茶啊。”
  唐晚还没想通手里便多了杯热茶,有点烫,差点没拿稳。
  鞭炮声、交谈声此起彼伏,唐晚却从未这么清晰地听过自己的心跳,敲锣打鼓般一点一点占尽她的大脑、侵蚀她的理智。
  一时间口干舌燥、连腿脚都有些发麻,唐晚试图说服自己是今晚帮忙倒了太多茶水,有点累。
  可到了傅津南跟前,唐晚才发现她的理由是多么苍白无力。
  奏乐骤然停息,一切变得寂静渺小,唐晚端着茶瞧着那张颠倒众生、棱角分明的脸,小心问:“要喝茶吗?”
  傅津南本来在听一个极其无聊的电话,听到一道温柔细腻的声音猛地垂眸瞧向说话人。
  哪知一眼撞进一双干净通透的眼睛,小鹿乱撞似的,这会儿小心翼翼地凑在他身前正眼巴巴地望着他。
  她这双眼睛倒是给她涨了不少好印象。
  若是之前傅津南或许不大会理会,可如今身处这沉闷、压抑的环境,她竟成了唯一有趣、生动形象的人。
  以至于她人往跟前一站就解了他这一路颠簸的疲倦。
  只用了三秒,傅津南就认出了这双眼睛的主人是谁——R大校庆上要签名的傻姑娘。
  对上唐晚的瞬间,傅津南眉头一松,没再搭理烦人的电话,看也没看直接摁了挂断。
  电话挂断,傅津南略带打量地扫了两眼唐晚,见唐晚一直举着手,傅津南这才将视线移到唐晚手里端着的那杯热茶上。
  塑料杯装的,倒了七分满、茶色深褐,茶水滚烫冒着热气,杯底还沉浮着几片茶叶。
  瞥了几秒,傅津南眼皮掀了一下主动伸手接过茶。
  唐晚只觉手上一空,刚还在手里的茶杯已经被傅津南捏着杯口接了过去。
  他并没喝茶,只端在手上有意无意摩挲两下杯沿,偶尔瞧一眼远处的法事。
  看到疑惑处,傅津南挑着眉、目不转睛盯着眼前的唐晚,发问:“你们这儿的都整这个?”
  唐晚顿了顿,顺着傅津南的方向看了眼不远处还在进行的法事,配合回:“有的请、有的没。”
  “怎么说?”
  “看家庭状况吧,有的重视或者信这些就会请。”
  “你信?”
  唐晚眨了眨眼皮,“有时候信。”
  傅津南一嗤,略带戏谑问:“信鬼神、还是信天命?”
  唐晚张了张嘴,刚想说话就被背后两道急促的脚步声打断。
  只见周瑾兄妹披麻戴孝、一脸着急地绕过一堆桌椅走向傅津南。
  法事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人群也散了一大半,只剩几个三三两两站在一地狼藉的场地收拾残局。
  如风过,卷起万丈波涛。
  唐晚听李慧芸提过几句周家的事,周成康育有一儿一女,儿子叫周邮,女儿叫周瑾,后者是老来得女,算年龄也才二十五,大不了唐晚几岁,可按辈分唐晚得叫一声小姑。
  “怎么还劳驾您亲自过来,老太太也知道了?”
  直到周邮尴尬、紧张的寒暄声响起,唐晚这才回神。
  不知不觉她已挪了好几步,刚好跟傅津南隔成一个陌生人应有的距离。
  傅津南歪了一下头,扫了眼越躲越远的小姑娘,随口说:“老太太最近身体不大好,没敢让她知道。”
  周邮点了点头,善解人意道:“不让她知道也好,免得影响老太太心情。实在抱歉,今晚杂事过多,恐怕没法照顾好您。要不我让小瑾替您安排今晚住处?”
  傅津南再怎么不好伺候也知道客随主便、分得清轻重缓急,再加上一路过来舟车劳顿,他也没了继续折腾的精力,只说:“你看着来。”
  得到傅津南的许可,周邮这才擦了把额头的汗,示意旁边一直没吭声的周瑾领着傅津南离开。
  —
  唐晚早在周邮说话的间隙就已悄然离场。
  回到家才发现李慧芸正抱着六岁的梁炎坐在客厅沙发上哄睡觉,梁洪申没在,估计还在周家守丧。
  “你刚到哪去了?我找了一两圈都没见人,还以为你提前回来了,不是交代你到十点就带弟弟回家睡觉,怎么不听话?”
  李慧芸听到开门声,顺着看向门口换鞋的唐晚,问。
  唐晚捏着拖鞋的手一滞,脑子里不由冒出傅津南的身影,一时心虚,连说话都带了两分不自然:“中途接了个电话,忘了时间。”
  李慧芸闻言也没说什么,只催促唐晚早点睡。
  见李慧芸没再细问,唐晚乖巧地点了点头,绕过客厅回到自己的房间。
  刚合上门就听外面传来李慧芸的疑问声:“你怎么回来了?”
  “宾馆621那套房的钥匙在哪儿?”梁洪申急急忙忙问。
  “621?那不是——”
  李慧芸一怔,那套房自从装好就没住过人。
  一是因为那套房安全按星级酒店高级套房装修,住房价格太高,周县没多少人能承受;二是那套房梁洪申准备送给唐晚,几乎没对外开放过。
  梁洪申几步走到李慧芸对面的沙发站着,半弓着腰、面带为难地望了望李慧芸,开口解释:“北京来了位贵客,周家重视得紧,托我问了好几次。我实在找不出理由拒绝。慧芸,我这位置确实有点尴尬,给不给都不好。”
  没等梁洪申说完,李慧芸抱着梁炎站起身,一边将熟睡的梁炎递给梁洪申,一边交代:“钥匙在晚晚房间,她这会儿应该还没睡,我去问问她。”
  没等李慧芸敲门,唐晚已经拿着把钥匙站在门口问:“是这把?”
  李慧芸一愣,下意识看了眼一旁的梁洪申,见他表情也有些不自然,李慧芸点了点头,迟疑道:“是这把,不过这套房本来是你梁叔送你的,晚晚你看能不能——”
  唐晚握了握手里的钥匙,主动问:“梁叔,今晚我去送钥匙?”
  “你去送?”
  “我出去透透气。”似是察觉到自己的话太过唐突,唐晚重新添一句。
  索性梁洪申没想太多,只交代她注意安全便没多问。
  —
  出了门,唐晚拢紧领口、理了理头发,一个人抬腿走向尽头的西河宾馆。
  一路空荡荡的,只剩几盏路灯孤独地守在原地。
  头顶漆黑的夜铺天盖地压下来,恨不得将所有光亮全都吞噬。
  唐晚路过一家又一家紧闭的门面终于到达西河宾馆。
  位置很好找,处在县城街道最西边,是全县最高的楼,说是最高,算起来也不过六楼。
  梁洪申早年下海赚了点钱,回到周县就修了这栋楼做宾馆。
  李慧芸嫁给梁洪申那年,不少人明里暗里谈论李慧芸嫁给梁洪申是看上了他的钱。
  就连十三岁的唐晚都被人说是李慧芸拉着过来贪图梁洪申家产的。
  正想着,一道喇叭声忽然响起,唐晚被喇叭惊醒,下意识看向发声处。
  只见两米外,一辆白色奥迪不知何时稳稳停在了路口,副驾上的人正直勾勾地瞧着她。
  是傅津南啊?
  见唐晚一脸怔愣,傅津南解了安全带、偏过身重新摁了几下喇叭。
  摁完,傅津南摇下车窗、偏过脸盯着不远处那道单薄的身影,似笑非笑问:“吓傻了?”
 
 
第4章 怕鬼
  车灯直照在唐晚身上刺得她半天睁不开眼,等反应过来耳边只剩傅津南那句轻飘飘的问话。
  细雨绵绵般一点一点润进唐晚的心尖,一点一点攻破她的防线,让她无处躲避。
  手心无端起了一层薄汗,黏糊糊的,跟这夜色一样潮湿、阴绵。
  对面时不时投来一个打量的眼神,很轻很淡,唐晚却打起十二分精神、挺直脊背,谨慎得不敢乱动分毫。
  似是被唐晚这副“大敌当前”的紧张样逗笑,傅津南嘴角起了一丝明显的弧度,连带着那双薄淡的深窝眼里都酝荡出些许笑意。
  彼时他双手撑在车窗、露出半边身子,下巴半抬、扬着眉,扯唇问:“我长得有这么吓人?”
  声调很低很淡,像极了情侣间的低语,在这无声的夜里平白多了几分暧昧。
  唐晚肩膀一抖,条件反射地摇头,嘴上否认:“没,不吓人。”
  他这样好的皮囊怎么会吓人呢,分明是勾人魂儿的,只需往那一站就有无数漂亮姑娘奋不顾身贴上去。
  像她一样,心甘情愿沦为赌徒,一个为了见他一面用尽心思的赌徒。
  夜越来越深,这条本就无人的街道在这昏黄的路灯下显得越发空荡、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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