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
他们这边正说话时,突然听到对面水榭里,传来一声脆响。
众人偏头看过去,便见一个青衣小厮跪在地上,旁边有公子骂骂咧咧道:“瞎了你的狗眼了,倒酒你往本公子……”
那人抬手就要抽那个小厮,手刚举起来,又诧然道:“叶君然?!怎么是你!”
曲瓷 脸上的笑,顿时僵住了。
一时间,水榭里轻纱飘荡,有不少公子哥儿围了过去,其中有人还在高声道:“叶兄,听说你们府里出事后,你被九公主带进宫里享福去了,怎么会在这儿?”
“今日我家夫人设宴,九公主听说人数不够,便从她宫里拨了人过来帮忙。”有侍女答了。
曲瓷手倏忽握成拳。
难怪九公主今日来了,却未曾来找她麻烦,原来她打的是这个主意。
今日来的这群公子,有不少人昔日都同叶君然同席过,如今,他们依然高高在上,而叶君然却从一个贵公子,跌进了泥潭里,只配跪在他们端茶送酒。
杀人诛心,也不过如此。
水榭里的公子们,像是寻到了新乐趣,齐齐涌过来,你一言我一语的同叶君然开起玩笑来。
“叶兄,你这身衣裳真不错,就是有些可惜。”
“是啊,当年你日日往花楼里钻,如今,哎,也算是天道好轮回,偿还你以前欠下的那些情债了。”
那些人越说越猥琐,从曲瓷站的角度,看不到叶君然此时的表情,但一向脊背挺直的人,此时却弯了腰,如被人人欺辱的丧家之犬一般,身子不住颤抖着。
曲瓷霍然回头,看向姚雨蓁:“九公主在哪儿?”
“哎,阿瓷,你就别问了,九公主她——”姚雨蓁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
她素来喜欢看曲瓷吃瘪,今日却一反常态却起曲瓷来,曲瓷没空猜她又在打什么小算盘,只冷冷又问了一遍:“九公主在哪儿?”
晏蓉今日这般,无非是想让她服软。
姚雨蓁最后是被逼的没办法了,无奈道:“九公主现在在后院,不过我劝阿瓷,你还是别去了。”
曲瓷不搭理她,转身就朝外走。
“陆公子也在的,”姚雨蓁等曲瓷走了几步,才故意惊惶喊道:“九公主一进别院,陆公子就在那里等她了。”
曲瓷步履太急,踩到了裙摆,身子猛地晃了晃。
第39章 演戏 九公主要我做什么?
“哎,阿瓷,你慢点!陆大人不是那种朝秦暮楚的人,你别急啊!”
罗湘湘在后面追着,曲瓷却耳不闻,只拎着裙摆朝前跑。
她不怀疑陆沈白同晏蓉之间有什么,她是担心他。
难怪最近公务繁忙的陆沈白,今日会这么早回来,陪她过来赴宴,原来他打的竟是这个主意。
叶君然之祸,皆因她而起,陆沈白不愿见她受辱,她又怎会愿他因此事受辱。
曲瓷面色惶然,疾步朝后院跑去。
“哐当——”
她刚跑近,里面突然传来一道重物坠地的声音,紧随其后的,是晏蓉尖锐的怒声:“陆沈白,你不要以为本宫喜欢你,就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本宫的底线,本宫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沈白!”曲瓷瞬间变了脸色,当即不管不顾便要往月供门里冲。
刚靠近,就被守卫一把推开,左边那个横眉冷目怒喝道:“公主在此,尔等胆敢擅闯,活 腻了吗?”
话落,长刀出鞘,泛出森寒的刃光。
“两位大哥,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罗湘湘被吓了一跳,立刻上前拉扶住曲瓷,喘息道:“劳烦两位通禀一声,就说陆夫人求见。”
“陆夫人算哪根葱!公主说了,谁都不……”
“公主有令,召陆夫人进去。”那守卫话还未说完,便被人打断了。
琼枝从月拱门里面出来,扫一眼曲瓷,趾高气昂道:“陆夫人,请吧。”
罗湘湘立刻扶住曲瓷,想要跟上去,却被拦了下来。
“公主只召了陆夫人,闲杂人等在外面候着。”
作为闲杂人等的罗湘湘,只能瞪大眼睛,看着曲瓷跟着琼枝进去。
此时刚入夏,后院中绿柳垂绦,斑驳光影从树梢中穿过,落在水塘里,被红白相间的鲤鱼甩尾打散了,鲤鱼们成群结队朝前面的水榭游去,纷纷仰头朝水榭往望去。
那里正搭着一只蔻丹纤指,那是一只极好看的手,骨肉均匀,骨节修长白皙,可此时,那只手紧紧握成拳,有绿色的汁液从她指缝间流出来。
而后,那人掌心蓦的松手,一截柳枝从掌心掉开,砸在水塘里,引的无数鲤鱼竞相争抢。
“陆夫人。”
曲瓷冷不丁听到有人叫她,下意识抬眸,便见晏蓉立在水榭里,一双阴郁的眸子看过来时,带了几分扭头的恨意,她笑道:“既然来了,怎么还不过来?”
明明是骄阳似火的季节,可晏蓉那阴郁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时,却令曲瓷没来由打了个寒颤。
今日这事,怕是不能善终了。
但陆沈白还在水榭里,容不得她退缩。
曲瓷深吸一口气,快步走上前去,行礼道:“参见九公主。”
恭顺乖巧的模样,与当初在姚家后院,那个牙尖嘴利的人判若两人。
而自她踏进水榭后,陆沈白便不着痕迹朝她身侧走了几步,十足十的保护姿态。
晏蓉眼里闪过一抹阴翳,从侍女手中接过帕子,慢条斯理擦着手中的汁液,没叫曲瓷起来,而是问道:“陆大人前脚来找本宫,后脚陆夫人就来了,陆夫人这是不放心本宫,还是不放心陆大人?”
曲瓷心里咯噔一声。
晏蓉这话说得平静,但里面却皆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意味。
曲瓷微顿片刻,低眉颔首答:“我信沈白。”
短短四个字,瞬间让晏蓉面容变得狰狞起来。
她蹭的一下站起来,头上金簪相碰,发出刺耳的响声,曲瓷心下一悸,垂眸,便见一双缀着拇指大明珠的绣鞋,正在朝她走过来。
还没等曲瓷有所反应,眼前蓦的一暗,抬眸,便看到了宽阔的后背——是陆沈白挡在了她面前。
他声音不高不低,叫了声:“九公主。”
晏蓉眼里的癫狂,有一瞬的扭曲,待看到护在曲瓷面前的陆沈白,又蓦的化作冷笑:“陆大人和陆夫人,真是恩爱两不疑呢!”
外面骄阳烈烈,蝉鸣声声。
陆沈白知道,叶君然这事,是聊不下去了,也不愿留曲瓷在这儿受辱,便道:“繁夏盛景,我们夫妻二人便不在此打扰公主的雅兴了。”
话罢,牵过曲瓷,便要朝水榭外走。
晏蓉目光落在他们相握的手上,顿时化作寒光刀刃,恨不得登时将曲瓷的胳膊剁下来,但一开口,话却是对陆沈白说的:“陆沈白,你不想要叶君然了?”
当初曲家蒙难,只有叶君然愿意鼎力相助,虽然最后,他没能帮上忙,但这份情,晏蓉知道,曲瓷是承的。
所以,在叶家出事后,她果断出手,将叶君然带进了宫里。
陆沈白将曲瓷保护的很好,她没办法找她下手,那她就只能让曲瓷主动来找她了。
所以才有了那日在街上,曲瓷看见叶君然被宫人折辱的那一幕。
她晏蓉就是要让曲瓷知道,叶君然从一个贵公子,变成一个人人可欺辱的阉人,都是因为她。
陆沈白脚下一顿,冷声道:“我要,九公主便会给么?”
“给啊,”晏蓉水红的唇角一扯,这一刻,她似乎有成了平日里那个高高在上,眼里只有陆沈白的公主,她抬手扶了扶头上的金簪,目光缱绻望着陆沈白:“你要的,本宫自然会给,谁让本宫喜欢你呢!”
话落,她就见陆沈白漂亮的眉眼轻蹙了一下。
晏蓉一瞬间恨意丛生。
她喜欢陆沈白,喜欢的明目张胆,轰轰烈烈。
而陆沈白厌恶他,厌恶的亦是这般明火执仗。
她一个金枝玉叶的公主,都已委曲求全倒这般地步了,陆沈白竟然还如此不识好歹。
恨意丛生的同时,晏蓉忽然觉得这样没意思,她纤长的睫毛,似飞倦了的蝶,轻扇一下,道:“但是,本宫也不白给,本宫要你替本宫做一件事。”
“九公主,此事与沈白无关,他不该……”
“九公主要我做什么?”
“沈白!”曲瓷惊慌去看陆沈白,陆沈白冲她摇摇头,示意她先听晏蓉说什么。
晏蓉将他们鹣鲽情深的模样尽收眼底,懒懒抬手,丹蔻纤指指向了不远处的一树如雪梨花:“去岁本宫在杏林宴上,对你一见钟情,如今这时节,杏花没了,那你便替本宫折枝梨花来,权当了结了本宫一年以来的自甘轻贱。”
曲瓷双眸撑大,不可置信看着晏蓉。
她没想到,晏蓉提的竟然是这个条件。
陆沈白亦是怔愣一下,晏蓉懒散道:“怎么?你不愿意?”
“若我为公主折了花……”
“本宫一言九鼎,你折花来,本宫放叶君然。”
“好。”陆沈白没有丝毫犹豫,转身走了两步,又定住:“我想带我夫人同去帮忙。”
他不放心曲瓷留在这儿。
原本以为晏蓉会刁难,却不想她也点头应了。
曲瓷跟着陆沈白去折花,一路上频频回头。
晏蓉一身大红宫装,立在水榭里,距离太远,曲瓷看不清楚她脸上的表情,只见她在水榭里立着,不知道是在看他们,还是在他们身后的风景。
“沈白。”曲瓷心有不安,她总觉得,晏蓉不会这么轻易就放了叶君然。
陆沈白握住她的手:“有我在,没事的。”
两人很快折了花,再回去时,晏蓉已经坐在石桌前了。
陆沈白将手中的梨花递过去。
晏蓉接过,放在指尖把玩片刻,而后素手一扬,将花枝扔进了水塘里,她转过身,指尖轻轻叩了叩桌面。
外面传来脚步声,曲瓷扭头,就见琼枝从外面端了托盘进来。
“陆沈白,本宫突然觉得没意思了。”
说话间,晏蓉挥手,呵斥正欲斟酒的琼枝,单手抚摸着酒壶,目光在陆沈白和曲瓷身上转换,道:“你既无情,本宫又何必再痴缠!今日薄酒一杯,就权当好聚好散了。”
“!!!!”
曲瓷和陆沈白,都被晏蓉整懵了。
不明白又是折花的,又是喝酒的,今日晏蓉所作所为,与平日的晏蓉大相捷径。
曲瓷和陆沈白齐齐涌起了提防。
晏蓉讥讽一笑:“本宫喜欢陆沈白时,你们厌恶本宫,举得本宫仗势压人,如今本宫想通了,又潇潇洒洒放手,你们又觉得本宫另有所图?”
如今晏蓉已肯答应放了叶君然,曲瓷不愿再惹怒她,便低低道:“公主多虑了,臣……曲瓷不敢。”
“不敢便最好!”晏蓉冷哼一声,扭头去看向陆沈白:“陆沈白,本宫因爱慕你,被人明里暗里嘲讽了无数次,今日这杯酒,得由你来替本宫斟满。”
晏蓉这话,说得就委实不讲理了些。
明明是她对陆沈白咄咄逼人,但话从她嘴里说出来,便变了味。
陆沈白不计较这些,直接拎起酒壶,将桌上的酒盅斟满。
晏蓉道:“一人一盅,自取吧。”
话落,她率先取了一盅。
陆沈白蹙眉:“此事与我夫人无关。”
但这桌上有三个酒盅。
“陆夫人在本宫这里,受了不少无妄之灾,这一盅,就当是消了我们之间的那些拉扯。”
晏蓉骄纵跋扈,陆沈白不觉得,她是想消了过去那些拉扯。
但如今这样,这盅酒,不得不喝。
曲瓷也看出了这一点,正要走过来,有人先一步,取走了她的那一盅。
“沈白!!!”
曲瓷急急朝陆沈白追去,陆沈白迅速后退数步,迅速将两盅酒全喝了,而后一把搂住扑过来的曲瓷,冲晏蓉道:“叶君然我是否能带走了?”
“沈白!!!”曲瓷紧紧抱住陆沈白的胳膊,刚开口,喉间已是堵的厉害。
晏蓉捧着茶盅,慢慢笑了,但这笑却没达眼底。
她盯了陆沈白半晌,在他们以为她要反悔时,晏蓉道:“可以。”
陆沈白便不愿再同她废话,径自半拥着曲瓷,朝外走。
曲瓷一颗心砰砰直跳,紧紧拽住陆沈白的手,步履飞快跟着他往前走,好像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赶着他们,只要他们脚步略有松懈,对方就会扑上来,将他们拆穿入腹。
“公主——”
琼枝想要劝些什么,晏蓉一个眼神过来,她瞬间噤声了。
直到曲瓷和陆沈白的背影,消失在水榭外面,晏蓉才慢吞吞咽下杯中最后一口酒,唇畔滑过一丝罂粟般的笑,轻声呢喃了句:“真可惜,本宫这人不爱成人之美,只爱‘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话罢,起身道:“本宫乏了,回宫吧。”
第40章 命案(捉虫) 刚好,我有件事情,也想……
一出后院,曲瓷便扶住陆沈白,急急道:“沈白,你快吐出来!快吐出来!”
“阿瓷……”
“你快吐出来啊!”曲瓷急的眼泪都快下来了。
以晏蓉的个性,她定然不可能这么就轻易放了他们,刚才那酒里——
曲瓷不敢细想,只觉后背浮起一层细密的冷汗,不断催促着陆沈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