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线战报连夜送入了宫中。
彼时赵清漪刚刚批完奏折,享受着宫人的伺候着,舒舒服服洗了澡涂了香膏,刚刚入睡时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门口李四儿惊惶不安的声音便是响起。
赵清漪从床上坐起身时,神智尚且迷糊,然而在接过了燕环从门外接进来的信,目光只是粗粗看过一眼,仿若一盆冷水浇在身上,脑子瞬间清醒。
三日前,南芜国军队突袭陈国军营,而被袭的那处军营,恰是陈国主将们安营扎寨的营帐。
主帅钟冕重伤被虏、其子钟敏之断了一臂……多名主将伤亡惨重。
而在这封战报之前,前方一直都有捷报传来,虽未大胜,但每场战事,皆有小胜,所有人对于这场战事,也都抱着十分乐观的看法。
“立刻请几位顾命大臣、兵部官员们进宫。”
赵清漪深吸一口凉气,许久之后,声音沉重开口。
李四儿接令下去指派,燕环满脸担忧看着赵清漪。
而赵清漪此刻,却是十分清醒,再也没有比现在更加清醒与冷静,她将那封信放到了燕环手中,又是沉声吩咐:“伺候哀家梳洗。”
因着这一封战报,这一夜,皇宫里灯火通明,宫门大开。
傅怀瑾与寿亲王二人来的最早,二人到达御书房时,赵清漪已经梳洗完毕,身穿朝服坐在凤椅上,看到被李四儿迎进书房内行礼的二人,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冲着二人开口道:“傅大人,皇叔,请坐。”
她指了指一早令李四儿放好的那几把椅子的首位处。
难得的,傅怀瑾与寿亲王二人十分有默契的面面相觑了一眼,二人沉默坐下。
但刚坐定,寿亲王便是忍不住开口安慰赵清漪道:“娘娘莫急,或许情况还有待转圜余地。”
赵清漪勉强扯动嘴角,主帅被虏,主将们伤亡惨重,不管底下将士们再如何乐观,此次西南之征,颓势已现。
而且她最苦恼之事,却是该选谁去接钟冕的位置。
如今朝上本就缺武将,更缺能够拿得出手、上得了战场的武将,兼之西南军队这会儿成了烫手山芋,想要择选一名足够份量的武将去西南坐镇,更是难上加难。
赵清漪能够想到的问题,傅怀瑾与寿亲王二人自然也能够想到,饶是傅怀瑾处事向来机智,这一时半会儿,也的确是没有太大的主意。
陈国自开朝至今,已经历经数代,虽边境一直有几分小纷争,但到底没有太多的战事,所以逐渐有了重文抑武的风气。倒也不是说武将稀缺,譬如早些年一直鼎盛的叶家,在朝中举足轻重,而赵清漪的娘家镇南王府,在覆灭之前,同样鼎盛繁茂,可如今那都是过去式了。
钟家早些年一直平平,家族后辈里,有做文臣的,也有做武将的,人丁兴盛,算是京中顶流世家,但在军营中威望却比不得前两者,直至镇南王府叛乱,钟冕带兵平定叛乱后,这才真正掌了一方军权,在军队中风生水起,底下后辈也逐步都走上了武将路子。
再之后,叶家出事,再无旁的世家出来与钟家争锋,这也是到了如今在钟家出事、钟冕被虏后,想要找出一个人能够替代钟冕成了当下最难之事。
这边三人都沉默时,孔希存也走了进来,而随着他身后进来的,还有三三两两几位兵部的官员,他面色沉郁,只含糊冲着赵清漪行了一礼后,不等着赵清漪邀他坐下,语气里颇有几分兴师问罪开口:“太后娘娘,微臣一早便不同意对南芜发兵,如今前线这番情况,倘若南芜国再举兵进攻,只怕西南不保,甚至……危及举国安危。”
孔希存此言,让原本在书房内沉默的三人不觉沉下脸色,赵清漪抬起眼睑,看向孔希存语气淡淡开口道:“孔大人此言是何意,是怪哀家当初一力主战,现在是来找哀家问罪吗?”
“微臣不敢!”
孔希存嘴上说着不敢,但面上神色,显然与嘴里说的话截然不同。
傅怀瑾眸色淡淡瞟过一眼孔希存,慢条斯理开口:“孔大人若是要问罪太后娘娘,那便连同本官一起问罪吧,毕竟当初本官也是一力主战的。”
寿亲王直接将搁在手边的杯子摔在地上,指着孔希存大骂:“本王最烦你这样叽叽歪歪的读书人,明明我陈国兵强马壮、军备充足,是钟冕那家伙没打好仗,你反倒怪起开不开战的事情了,照你的意思是,当初咱们就应该眼睁睁看着南芜国欺负咱们陈国的百姓了!”
“下官不是这个意思。”
孔希存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这番话竟直接让在场三人都将矛盾对向了他。
饶是他的确心中是这般想的,此刻也绝不敢说出口,他支支吾吾圆场,“下……下官的意思只是,只是觉得当初或许会有更好、更加温和的处置方法,这打仗,原就是劳民伤财的事情。”
“行了,你不会说话,就闭嘴!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你当初怎么不说出更好的方法来呢!”
寿亲王没这个耐心听孔希存强词夺理,直接大手一挥开口道,“太后娘娘,钟冕那家伙没用,如果更是不顶用了!若是选不出替他的人,就让本王去,本王自小习武,就不信打不过南芜国,肯定将他们打的落花流水!”
赵清漪闻言,眉头微微抽动两下,这话,倒真不知道让她如何接了。
寿亲王这片心,诚然是好的,可他那点本事,她也是清楚的。
让寿亲王去当主帅,她怕到时候南芜国直接长驱直入、打到皇宫里来了!
第24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西北前线也……
当然,在寿亲王说完这话后,面上浮现无语神色的人,自然不可能只有一个赵清漪,甚至有几人直接用置疑的目光看向了寿亲王。
寿亲王虽然有的时候对自我认知有些问题,但对外人的目光还是十分敏锐的,见此便是忍不住大声嚷嚷:“你们这是什么意思,看不起本王吗!”
“皇叔别急。”
赵清漪心中轻叹一口气,强忍着扶额的冲动赶紧出来圆场道:“哀家自是知晓皇叔为国为民的这片心意,只是皇叔如今年事到底已高,若是让您出征,只怕王妃和世子要担忧……当然哀家也会放心不下。”
“太后娘娘此言差矣,本王和钟冕那家伙年纪根本差不了几岁,他能领兵上战场,本王怎么就不行了?”
寿亲王对于赵清漪这个解释,显然十分不赞同,瞪着眼睛,只差没吹胡子了。
赵清漪心中再次深深叹了一口气,又找了一个借口:“皇叔,战场前线重要,可是后方军需保障也同样重要,更何况您老如同定海神针,若是朝上没了您,哀家心中也不安啊!”
这话,倒是半真半假,寿亲王行事虽然莽撞,又不知分寸,可到底辈分老、位份尊,又一心向着赵清漪,有寿亲王在朝上坐镇,赵清漪的确是省心省力太多了。
而寿亲王在听到赵清漪这话的时候,面上倒是浮现了几分犹豫挣扎,他是真的想上战场,毕竟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没有比建功立业这样的事情更让人激动了,同时,他虽出身尊贵,可一片为国为民之心也不假……
但他又的确是想到了自己侄儿的叮嘱,又觉得自己若是离开了京城,指不定那男狐狸精就趁机钻空子,又怕赵清漪这傻丫头没个脑子,被朝上那些大臣欺负、耍的团团转。
可真是为难死他了!
赵清漪见他面露挣扎,便知自己方才的话语是说动了他,又是连忙开口道:“皇叔,哀家知道您一片赤诚爱国之心,但在后方做好军需供给,一样是在为国献礼,更何况,为了哀家与荀儿着想,也请您留在朝上吧!”
“罢了罢了,真是欠了你这个丫头的!”
寿亲王一脸遗憾,但终于没有再坚持。
劝服下了寿亲王,赵清漪松了一口气,在场众人,也都不由松了一口气。
不过,虽然寿亲王的确是不怎么靠谱,也绝对不是上前线的好人选,但有一点上,寿亲王若是上了前线,那压阵的份量的确是朝上无人能及的。
如今朝上尚且能派遣的,有将帅之才的,到底身份地位不够,不一定能够指挥得动西南十万大军,而有这个身份地位的,却又无将帅之才。
赵清漪与一群大臣商议了一夜,将如今朝上如今能够派遣出去的所有武将都排列了一遍,终于确定下去西南的一组人选,当然,人选多少是带点缺陷的,可如今条件有限,也只能如此了!
赵清漪面上难掩憔悴与疲惫,但看着底下陪着自己熬了一夜的臣子们,她还是强打精神,温声道:“几位大人昨夜辛苦了,在宫中用过早膳再回去歇息吧!”
几人闻言,自是连忙行礼道谢,倒是傅怀瑾站起身后,看着赵清漪这副疲惫的样子,忍不住开口说了一句:“太后娘娘也万万保重自己的凤体。”
赵清漪勉强支起一个笑容,正想开口谢过,然……一旁寿亲王闻言,却是忍不住瞪了一眼傅怀瑾,只觉得这男狐狸精实在是太狡猾,简直就是见缝插针、无孔不入的想要讨好赵清漪。
他赶紧清了清嗓子,打着绝对不让傅怀瑾独占上风的心思,妙语连珠开口:“太后娘娘,您的凤体可是牵扯到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定要好好保重,本王回头让王妃给您送点补品进来,可别因为这些烦人的政事亏了您的身体……”
“皇叔,不用了,宫中都有!”
赵清漪听着,原本想冲着傅怀瑾道谢的心思一下子被转移,赶紧冲着寿亲王开口阻止,“宫里要什么补品都有,不必劳烦皇叔皇婶了!”
“这样啊,那太后娘娘记得吃。”
寿亲王闻言,颇有几分遗憾,却还是认真叮嘱。
“好,哀家都听皇叔的嘱咐。”
这边傅怀瑾与寿亲王都表示了对于赵清漪的关心,都是顾命大臣,孔存希自然不想让自己显得太独,也连忙跟着说了几句,然后,兵部的其它官员眼见着自己顶上三位长官都这般表示了,当然不敢不表示。
赵清漪硬生生受了一干臣子们的关切与殷勤。
好不容易才听完,她正想迫不及待让那些官员赶紧离开时,外头突然传来了嘈杂喧哗之声,她微微蹙眉,正想召唤李四儿进来询问时,却见李四儿自己已经慌张的小跑进来,冲着赵清漪开口禀告道:“太后娘娘,外头钟太妃和丹阳公主嚷着定要见您,奴才们没用阻拦不住。”
听到了钟太妃与丹阳公主这二人时,赵清漪只觉得麻烦来了,脑子忍不住泛疼。
这二人是女眷,如今钟家又是这样一个情况,如何拿捏对待二人的态度,实在是让人费心费力。但这二人如今霸道作风,只怕就像李四儿说的,她不想见也不行了。
“行了,里头还有几位大人在呢,让她们在外头吵嚷像是什么样子,把人请去侧殿,哀家待会儿再过去!”
李四儿闻言,赶紧行了一礼退下。
而在场的其它官员闻言,面上也忍不住浮起了几分异样神色,倒是寿亲王听闻这事儿,语气关切道:“太后娘娘,要不要微臣出面给您将此事处理了!”
“都是女眷,还是哀家自己出面更合适,无事,哀家会自己处理的。”
赵清漪微微扯动嘴角,虽然不能让寿亲王替她出面,但到底还是要感谢寿亲王的这份心意。
送走了几位大臣后,赵清漪并没有立刻去见钟太妃和丹阳公主,只让底下人给她呈了些早膳上来。
她这般做,一方面自是想要故意冷着这二人,毕竟她可不相信钟太妃和丹阳公主收到的消息是从前线来的。钟家在前线自然有人手,也会将信息传回京里,可西南路途遥远,朝廷有专门特殊的传信渠道,尚且用了三日才将西南前线的消息传回,钟家不可能会那么快收到消息。
那么消息如何来的……自是钟太妃或是钟家在勤政殿这边安插了眼线。
另一方面,赵清漪这熬了一宿,又累又饿,若不休整几分再去见那二人,她还真怕自己说到一半会晕倒在二人面前。
不过,虽然赵清漪很饿,但并没有什么胃口,简单用了半碗小米粥后,嘴里就有些塞不进东西了。燕环瞧着满脸心疼,硬是盛了一碗灵芝鸡汤,又是劝又是逼得,才让她又用了半碗。
肚中有了东西,身体逐渐回暖,赵清漪这才慢慢朝着侧殿走去。
人还未走入侧殿内,里头等待的二人听到了动静,便哭啼着跑到外头,钟太妃直接拉住赵清漪的手,一脸难过与哀求道:“太后娘娘,您可一定要救臣妾的父亲回来啊!”
另一边,丹阳公主则是满脸纠结看着她,咬了咬牙,冲着赵清漪要求道:“太后娘娘,驸马是您派去前线的,您一定要保证他安然无恙回来!”
“……”
赵清漪听着丹阳公主虽是哀求,却带着要求强横语气的话语,不禁气笑了,目光似笑非笑看着她反问:“公主这话却是好笑了,驸马的确是哀家下旨封他去前线做将军的,可若是每个哀家下令派去的人都要哀家保证安然无恙回来,那哀家可是够辛苦的了!”
丹阳公主一噎,半晌儿回不出任何的话来反驳。
丹阳公主没话说,赵清漪却是还有话要说:“而且哀家若是没有记错,当初可是丹阳公主您自个儿跑来求哀家,让哀家送驸马上的前线,哀家说到底不过是想让公主您如愿,这事儿较真说来,却是公主您自个儿派了驸马去前线的。驸马如今出事,您也是功不可没!”
丹阳公主这下子完全说不出任何话来,就跟被掐了脖子似的,瞪大眼睛,气呼呼的看着赵清漪。
而赵清漪这会儿显是隐约从二人语气里,明了她们对于前线的情况不过是一知半解,可能知晓不少,却也没有了解透彻,她十分好意开口道:“哀家也不知你们是打哪里听来的这些消息,不过,钟冕大人为国为民,若是有机会能救回他,哀家定然会让前线将士尽力而为。只是他被南芜国掳走时身受重伤,现下也不知是什么情形了!但凡钟冕大人还有一线生机,咱们陈国自然不会寒了他的心。驸马虽断了一臂,好歹性命无忧,既然公主担忧,那等驸马情况稳定了,便让西南那边将驸马送回京来,倒也成全了公主与驸马夫妻情深。”
“……”
赵清漪的话音落下后,钟太妃与丹阳公主脸色一下子煞白,尤其是钟太妃,几乎是被打击的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要晕眩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