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双手不自觉紧握成了拳,指甲几乎掐入手心之中,却不是紧张,而是在提醒着自己,这一切,都不是梦。
然……这一切高高在云巅之上的感受,直至一旁龙椅上的新帝被朝臣跪拜之声吵醒,一声啼哭响起时,全然烟消云散。
萧荀醒来时,迷瞪双眼,似是发现身边没有熟悉之人,自己处在一个陌生的环境时。
稚嫩小脸不禁惊慌失措、哇哇痛哭,赵清漪闻得啼哭声,下意识从座位上站起,手忙脚乱捞起萧荀连声哄着,什么礼仪姿态,全然不顾。
好不容易将人给哄停了哭声,她只觉得背上、额上,全是累出来的汗!
这一下,也只剩下了焦头烂额。
倒也是萧荀闹得这一出提醒了她,如今幼帝尚小,她这想要高高在上颐养天年,依旧任重道远。
如今,她正经事情还是好好养大幼帝,将朝政囫囵过去了才是。
也是赵清漪不争气,但凡换个任何有野心的尝到了权利的滋味,自然巴不得幼子一辈子不要长大才是。
可她,还真没有这样的想法。
直至登基大典结束,她应了朝臣请求,搬入勤政殿内照顾幼帝、暂理朝政时,看到堆在桌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时,脑子便开始隐隐作疼了起来。
但再难,她也只能咬着牙硬撑,幸而这些奏折,倒也没有什么难事,又有傅怀瑾这个首辅带着一干官员再旁协助,渐渐的,赵清漪算是慢慢上手,总算将先时国丧期间积压下的奏折全部处理干净了。
虽然很快又有新的奏折呈上,遥遥无期,仿佛没个尽头似的,可到底也是得心应手了!
赵清漪代为主持暂理朝政后,朝堂上下自也有端看她笑话的,毕竟她从前养在深宫中,从未显露过任何才名,可能唯一出名的,还是所谓的美貌与男人之间的传闻,但这些对于一个女子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而事实上,若是她孤立无援,哪怕她并不像朝臣们所想的那样是个绣花枕头,她也是识过字、念过书,可与那些老谋深算的朝臣们议事时,从未受过任何政治熏陶的赵清漪的确是差了一大截,只怕早已教人看了笑话。
但这段时日,傅怀瑾却一直在旁周全,无微不至、极力教导,愣是让她有惊无险的过了新手期。
原本在寿亲王府中摆足了姿态,只等着赵清漪低头认错的寿亲王听闻朝堂上的事情后,气的回房又画了一只大大的绿毛龟。
这是他画了送出的第二十五只绿毛龟,笔法越发精湛,隐有大家风范,可画的再好,只怕也不是收信人愿意欣赏的。
在寿亲王送出这第二十五封不带任何文字的信后,收信人也终于有了回音。
作为原本不指望能收到回信的寿亲王,乍然接到这封信时,满脸开心的仿佛天上掉了馅饼似的,迫不及待打开了这封信。
然而,待看到信上的字时,又让他一张老脸气的扭曲、恨得他差点没把手里那张信纸碎尸万段。
他揉搓百变后,终究舍不得撕碎了,只又摊平搁在桌面上。
端见信纸上头铁画银钩、挥斥方遒四字:顾着护着。
第12章 那模样狡猾至极,真当得起寿亲……
翌日清晨,寅时未至,寿亲王妃酣睡正香,突然听到砰砰砰的几声动静,她翻过一个身,原想继续入睡,谁知道这砰砰砰的动静声越发大了,吵得人不得安宁。
寿亲王妃勉强睁开眼睛,困倦不安,但还是坐起了身,正想叫丫鬟进来问问是发生了何事,谁知道,一打开床幔,便瞧见卧房内灯火通明,寿亲王身穿寝衣,赤着脚正趴在一口箱子里,几乎要将自己整个人埋进箱子里去。
“王爷……”
寿亲王妃吓得睡意顿消,赶紧披了件外衣下床走了过去。
瞧见寿亲王正是左扒拉一件,右汲拉一件,将箱笼里的衣裳翻得乱七八糟,看得寿亲王妃脑袋上青筋直冒,只觉得这老货又在折腾什么幺蛾子,“王爷,您这是在做什么?”
寿亲王瞧见吵醒了寿亲王妃,面上神色有些尴尬,却还是故作镇定道:“那个……今日不是上朝日吗?本王找不到自己的朝服了!”
“上朝?朝服?”
寿亲王妃下意识重复的两个词汇,让寿亲王面上的尴尬更甚,他轻咳了两声,想要解释,可又觉得这事儿越描越黑,越解释越没面子,毕竟他主动提及上朝去,那不是说明他堂堂寿亲王爷,这一辈子对谁都没低过头的人,竟然要对赵清漪那小丫头片子低头吗?
寿亲王是真的不愿意,可是想到了昨日接到的那一封信,他心中轻叹,都说子女是父母前世的债,他怎么觉得,自己那好侄儿才是他前世的债!
可……他这性子,不怕天不怕地,还就怕他那好侄儿,难得收到一封信,虽然信上所言让他气的够呛,但还是得不甘不愿按照信上说的行事。
幸而寿亲王妃这头听到寿亲王愿意回心转意,已经高兴地不行,自然不会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去提一些寿亲王不愿意听的事情。
她面上露出了一个真诚的笑容,只笑道:“王爷要找朝服,怎么不叫妾身,便是叫丫鬟过来帮你找也比您自己找要好啊!您一个大男人,哪里知道衣服被搁置在哪里呢?”
“……”寿亲王面上仍是尴尬,他总不能说自己没有找寿亲王妃与地下仆妇的原因,那是因为他实在拉不下脸。
先时叫嚣着让赵清漪先低头的话犹在耳,结果他这会儿啪啪啪打了自己的脸。
寿亲王深吸一口气,这会儿什么心情都没有,只是忍不住想着,自己那好侄儿,这一回究竟是欠了他多少人情了!
寿亲王妃不知寿亲王心中所想,只是带着寿亲王到了隔壁小间耳房,指着墙上挂着的朝服,轻笑解释:“王爷,您的朝服不宜折叠收纳在箱笼里,所以妾身从来都是吩咐底下人洗净了后好好挂在墙上,以保持衣裳的平整。”
“挺好,挺好,你费心了!”
寿亲王闻言,语气中带着几分不自然赞了几句。
寿亲王妃对于这样心口不一的称赞,并不放在心上,只是轻笑。
她什么都没有说,亲自取下了朝服,捧着到了寿亲王跟前,又温温柔柔道:“那妾身伺候您穿衣吧!您不是还要赶着去上朝吗?”
听到上朝二字,寿亲王忍不住又是轻咳一声,但他还是硬着头皮张开了自己的手臂,由着寿亲王妃伺候自己换上了这一身朝服。
待得换了朝服后,寿亲王妃自然不会让寿亲王就这么满脸胡须、披头散发就去上朝,又是召唤进了仆妇端水送茶,亲自伺候着寿亲王束发剃须,洗漱过后,方才轻笑赞道:“王爷这般看起来,威武极了!”
“那是!”
寿亲王被收拾干净,心中熨帖,眼见着时辰已到寅时,他怕耽误上朝,又叫嚷着想让底下备马,却听得外头世子的声音传来:“父王,您这边收拾好了吗?车马已经在门口备下了,今天儿子做马夫亲自送您去上朝!”
“这孩子怎么来了,做马夫不是胡闹吗?”
寿亲王听着自己儿子孝顺的话语,心中高兴极了,但面上还是故作矜持对寿亲王妃责备了一句。
寿亲王妃跟寿亲王夫妻多年,哪里没听出寿亲王的言不由衷,闻言只轻笑说了一句:“儿子对您孝顺,您就成全了儿子这片孝心吧,让儿子亲自送您去上朝?”
“叫人看了笑话!”
寿亲王嘴上如此说着,脚上却已经情不自禁朝着门口走去。
这门打开了,果然瞧见寿亲王世子正恭恭敬敬拎着马鞭站在门口等待,看到寿亲王时,他面上顿时用敬仰的目光看向自己的父亲。
寿亲王一颗心,顿时飘飘忽忽的跟个什么似的,他轻咳了一声,仍是故作矜持:“下不为例啊!”
“下次的事情下次再说,父王快请!”
寿亲王世子十分会说话,显是将自己给寿亲王做马夫当成是一件幸事。这话说得寿亲王再次心花怒放,只将自己待会儿要去宫里低头的事情抛之脑后,开开心心的朝着大门口走去。
寿亲王世子和寿亲王妃瞧见他这副样子,皆是相视一笑,也都不由在心中松了一口气。
寿亲王今日虽然起得很早,不过到宫里上朝的时候,却不算早,近卯时上朝的时候,勤政殿外头,已经站了不少的大臣们。
众人看到大摇大摆走进来的寿亲王时,面上皆有几分惊疑,下意识看向了站在勤政殿大门外的傅怀瑾身上。
毕竟先时那一场闹剧,以及之后宫中下达的旨意,那众人心中可都心知肚明。如今也没听到别的什么旨意,这寿亲王怎么就来了?
难道是……霸王低头了?
众人只觉得不可思议,却见寿亲王大大咧咧的走到了傅怀瑾跟前,直接一副哥俩好的样子,一巴掌重重拍在了傅怀瑾身上,语气故作大方道:“傅大人,那一日本王出手有点重,你可别与本王见怪啊!”
傅怀瑾用手挡着唇,轻咳一声,闻言嘴角微微翘起,只道:“王爷手劲向来大,今日这一掌,倒也不轻!”
这话说得寿亲王面色一变,似乎下一刻就要发作。
却又听到傅怀瑾轻笑说了一句:“微臣哪里敢见怪于王爷,王爷言重了!”
客客气气的话,听着倒像是给寿亲王台阶下了,寿亲王面色稍缓,然……又听到一句:“王爷今日是来向太后娘娘来赔罪吗?”
于是,就见寿亲王一张脸,自进来后就跟阴晴不定的天气一般,变来变去。
而傅怀瑾自始至终,笑的云清风淡,风度翩翩,气的寿亲王直咬牙,心中再次骂了一万遍男狐狸精,恨不得再打傅怀瑾一拳……不,是很多拳!
一旁相熟官员眼见气氛不对,也唯恐寿亲王这□□桶又发作,赶紧上来拉住寿亲王的手,轻笑道:“王爷这边请,这段时日,我等都甚想念您呢!方才可是世子送您入宫的,可真是孝顺啊!”
寿亲王阴着脸恶狠狠看了一眼傅怀瑾,突然想到了什么,面上浮起笑容,语气里不含一丝怒气慢悠悠道:“本王和太后娘娘的事情,应该和傅大人一个外臣无关吧!太后娘娘是本王的侄媳妇,便是赔罪,那也是一家人关起门来说话的事情!”
寿亲王故意在“侄媳妇”那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显然是要提醒傅怀瑾这个事实,让他不要自作多情了!
果然,寿亲王这话说出后,傅怀瑾哪怕面上仍是挂着笑容,但那笑容,却不再像方才那般云淡风轻。
到底,心中还是在意了。
殿外争执,赵清漪自是不知。
她这会儿还正忧愁于自己要早起的事情,若说这垂帘听政有一件事情最为不好。那便是一到了早朝日,她就得早起,至少在卯时就必须得起,卯时……这在冬日里,那是天仍是漆黑的时候啊,简直不堪折磨。
但每日里再难,也不能由着她的性子,她只能够强迫自己起床,今日依然这般。
不过,待到了早朝的殿中看到为首一排人中突然多了一张寿亲王的老脸时,她倒是愣了一记。
她以至于叫起的声音都慢了一拍。
寿亲王显然抖了一个小机灵,似乎唯恐赵清漪让他当着满朝文武百官的面对傅怀瑾道歉,所以他抢在了所有人开口之前,先一步站出开口道:“太后娘娘……那个,本王方才在殿外已经为先时的事情与傅大人赔过礼了,傅大人也说不怪本王了。”
赵清漪闻言,眼神狐疑的打量了一眼面无表情站在一旁的傅怀瑾,又看了看冲着自己笑的一张橘皮脸都皱起的寿亲王,是不怎么相信寿亲王的话。
毕竟寿亲王的性子她是了解的,让他低头与傅怀瑾道歉,这个可能性一点都不大好吗?而且瞧着傅怀瑾的样子,也不像是被人道过谦的。
她清了清嗓子,缓声开口问道:“傅大人,寿亲王殿下所言,可是真的?”
这话一问出,惹得寿亲王吹胡子瞪眼,望向赵清漪的目光,再次仿佛是在看一个负心汉一般!
当然,此时此刻若有人能够听懂他的声音,只怕会被“胳膊肘往外拐”这句话洗脑千万遍。
傅怀瑾沉吟片刻,躬身出列,语气徐徐:“是,寿亲王殿下方才在殿外,已与微臣赔过礼了,还说要和娘娘您好好赔礼呢!”
“傅怀瑾……”
寿亲王闻言,顿时脸色一沉,他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了!
而且就算是真的要和赵清漪赔礼,那也是私底下的事情啊,这男狐狸精果然狡猾,非得曲解他的意思。
但傅怀瑾充耳不闻寿亲王这咬牙啮齿的声音,又是开口道:“微臣觉得,现下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正是寿亲王殿下与娘娘赔礼最好的时机,就是不知寿亲王殿下意下如何?”
他与寿亲王并列,说到这话时,眼神轻晲,看向了寿亲王,那模样狡猾至极,真当得起寿亲王那句男狐狸精的形容词!
而他这话一出,简直便是将寿亲王架在了火炉上炙烤。
搅得寿亲王这会儿是不赔礼不是,赔礼又太丢人了!
第13章 犯我国土、欺我国民者,虽远必……
寿亲王脸色青白交加,精彩纷呈。
依着他往日里的脾气,受旁人如此挑衅,早就翻脸闹脾气,叫嚣的直接上手将人好好教训一顿了。
在场所有的人都不禁为傅怀瑾捏了一把冷汗,而站在寿亲王这一边的亲近大臣们,都不觉绷紧了神经,就等着寿亲王一发作,他们所有的人冲上去拉架。
先时在灵堂时也就算了,如今上早朝的时候,寿亲王再不长眼,一而再再而三动手,只怕再不像上一回那般轻轻巧巧就过了。
至于赵清漪,那更是坐立不安,其实平心而论,她这边还真没想过要让寿亲王在文武百官面前与她赔礼,她认识寿亲王多年,自然知道对方那一日是有口无心,并没有什么恶意,虽然的确是对她造成了影响,但寿亲王毕竟是长辈,她一个做小辈的还能与他计较不成。
她先时做出那副样子来,一来是对傅怀瑾交代不过去,二来则是做样子给外人看。
万万没有想到,傅怀瑾竟然当了真,非得逼寿亲王在文武百官面前给她道歉。
她有些不安的挪了挪坐在椅子上的身体,正想开口缓和一下气氛时。
突然,寿亲王上前一步,这一步,吓得赵清漪以为寿亲王是要打人了,却没想到,寿亲王竟然冲着她深深的作了一辑,而后语气沉沉道:“太后娘娘,那一日是本王糊涂了,胡言乱语,您大人有大量,不要和本王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