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堂前雁(双重生)——早睡王
时间:2021-05-28 08:26:39

  两人回过身,江善行了个礼,自觉退了下去。
  王楚碧笑着朝她招手,鸦青色的长发束成了云髻,丽色的妆与这深宫大殿无比契合。
  “三妹,你来看,过来。”
  见她脸上有笑意,王蒨猜测军中的消息并不坏,她松了口气,站到阿姐的身边:“看什么呀?”
  “自然是看这宫里。”
  不明白阿姐的意思,王蒨只得先往窗外望去。外头一派春色,今日不上朝,只有宫人们来来往往,路过宫殿时,屋檐下的风铃清脆作响,花圃中扑着蝴蝶与杂虫,小太监带着胆子大的宫女们正在捉虫,以免虫蛇泛滥,坏了宫中景致,或是因年龄相仿,太监宫女们凑在一块儿还偷偷说这些什么,隔得甚远也能看到脸上的笑意。
  王蒨自小就在宫中长大,头一回看到宫人们如此惬然。
  她不由道:“父王昏迷,反而让人轻松了许多,城中的百姓见了我的马车,也不如以往那般拘束。”
  虽还能瞧出她们的紧张和不安,可总算没有不分青红皂白跪满一地,就连市集的人都比以往多一些。
  王楚碧猝然看她一眼。
  这一眼很奇怪,像是打量,又似不可思议,王蒨不明所以,正要询问,王楚碧已转身往殿中走:“方才军中来报,说阿翊与人鏖战数日,将敌军追赶至关外河畔。”
  “这是好消息啊。”
  “唯独一桩事有些奇怪,”王楚碧拿起折子,不解,“你还记着前段时日,李家派了人增援么?军中本就物资紧缺,他们过去之后缓和不少,可偏偏要活捉真族部落之人,阿翊说像是在找人。”
  “找人?找什么……”
  王蒨呢喃到一半,话语戛然而止。她在一瞬间想起了她与李意行是如何回到过去,又是如何以那颗红珠骗出他。一定是李意行去找那个巫师了!他自病中醒来的头一件事就是去找那个巫师,王蒨越想越害怕,原来他当真从来没放弃过,永远都不能放过她。
  远在临阳也能让她日日担惊受怕,王蒨委屈而愤恨,究竟凭什么,他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如此胁迫她?
  他还想着那不知所谓的圆满二字吗?
  王楚碧随口提及此事,未料三妹面色逐渐苍白,不由停了话语,问她:“三妹怎么了?此事与你那前尘有关?”
  王蒨微微颔首,又不住摇头:“二姐可有细说?他们找着了没?”
  “看样子,该是找到了。”
  王蒨失魂落魄地走出了大殿,来时面上挂着笑意,出去时却良久不说话,桐叶与九月被支在了马车外,两人坐在车辕上对视一眼,听到里头传来断断续续的轻泣声。
  九月作势就要掀开帷幔冲进去,桐叶连忙拉住她,凑到她耳边轻语:“公主心里不快活,她时常夜里偷偷哭,咱们就当不清楚好了。”
  王蒨时常在夜里哭,这是府中几位贴身婢女之间共通的秘密,尤其是霖儿与桐叶。
  她们两个心思细腻,和离之后的月余王蒨都不曾出府,两人口头不敢过问,夜里却经常放不下心,走到她寝房门外守着,生怕公主出什么事,随后就听到了王蒨的哭声。
  是因和离伤神吗?桐叶分辨不出,因而只是向王蒨提起旁的郎君,希望公主能忘却过去。
  王蒨哭泣,自然不是因和离。
  李意行走后的最初几日,府中没了眼线、李意行远在临阳,后来甚至受了重伤,王蒨以为再也不用提心吊胆过日子,可是那天夜里她又梦到前世了。
  李意行站在笼外,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她祈求他不要杀自己的族人,他却不说话。
  被关在笼子里可怖吗?固然可怖,在那里面,她不被当成人对待,用力推那门,将手都磨破了皮,却怎么也推不开,就算哭求也不会有人理她。可最叫王蒨害怕的不是固若金汤的牢笼,而是身边人陡然变幻的心意,人心难测,从前说一辈子疼惜她的夫君,如今就在笼外看她挣扎。
  他明知她害怕,却还要这样对她,因为李意行清楚她想逃跑,所以就可以将她当成阿猫阿狗一样关在笼中。
  王蒨每每从梦中惊醒,想起他沉静幽深的眼眸,都浑身颤抖。
  李意行那些歉意、服软的话儿,她都听了,最起初不是没迟疑过。可若是下一回她又忤逆他的想法呢?他还会做什么?是要将她囚禁在临阳吗?如今他是家主了……多讽刺啊,重生一回,他失去什么了?仍旧是高高在上,地位、名声、他要什么有什么,只要稍动几根手指,即便远在临阳,依然能左右她的心绪。
  他在向她示威吧?故意放出这些消息,无非是想让她恐惧折服。
  而王蒨所愿所求,只是能自己好好悠闲度日。
  她不想再从噩梦中惊醒,更不想从梦中挣扎醒来后,看到始作俑者就躺在她身边,故作温柔地抱她。
  王蒨不想这样,她攥着手里的帕子,揭开窗幔试图让自己清醒些。
  有微风吹在她的脸上,王蒨慢慢冷静,她看着外头的晴光,打定了主意。无论是为阿姐或是为自己,都一定要把李意行从家主的位置上拽下来。
 
 
第64章 心病     王蒨走后,江善端着……
  王蒨走后,江善端着食案进殿。
  王楚碧一旦忙起来,就顾不上用膳,方才军中来信,才分散开她的思绪,江善见三公主过来,顺势去了趟御膳房。
  大殿之中没有多余的人伺候,王楚碧低头吃了一口,笑了:“这是姑姑做的吧?”
  小碗中的鸡汤不见几滴外油,鸡肉中倒塞了不少辣子,吃几口肉就能喝口汤缓缓,尽管汤也有些麻人。这是王楚碧爱吃的,宫里也只有姑姑给她做这些。
  “梅掌事挂念三公主。”江善淡道。
  王楚碧握着玉勺,又用了几口,忽地放下筷子,有些不是滋味道:“方才三妹过来,本宫叫她看窗外,你知她看到什么了吗?”
  江善原先就在与她看窗外,听王楚碧问话,他起身站到小窗旁,静道:“这偏殿位置要高一些,能望见前朝的屋檐重重,目光所见自然是利往人来,权欲翻涌。”
  他刚说完,王楚碧就仰面大笑,发间的珠钗摇摇欲坠。
  “她呀?她只顾着看小太监与宫女逗趣捉虫呢!”
  江善错愕地回身看她,两人对视半晌,才相视一笑,个中复杂难以描绘。他走到王楚碧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三公主果真不似宫中人,所见所想与咱家和公主截然不同,概是我们一叶障目,浅薄了。”
  王楚碧挥开他的手,笑意渐渐淡了,又化为浓愁:“是本宫与阿翊将她护得太好了?还是……”她沉吟了半刻,想起三妹所言的与李意行有关的那些事,终究没能继续把话说完。
  若真有那样的前世,李意行把她惯成了过于纯善的性子,三妹要如何在世间生存下去?亦或是,那李意行从未想过让三妹离开他独活?
  王楚碧不曾有过这样的经历,下意识感到可怖,江善只当她心头不快,连忙出声劝她:“素闻三公主自小就沉默寡言,性情也与两位公主不同,这是出生时就决定的,绝非两位公主的过错。”
  “但,咱家也认为,三公主并不适合留在宫里。”江善低着头。
  “本宫看得出来,莫说是宫里,就是留在洛阳,她心里头也不快活。”
  王蒨诚然爱自己的族人,爱着阿姐与姑姑,可她表面上帮衬着阿姐,但最后的目的都是为了逃离洛阳,她厌恶权力争斗,就是看也不想多看几眼,巴不得找个世外无人之处,过清静日子。
  身为公主,不是那样轻松就可以主宰自己的命运,她们三人都是如此。即便王楚碧如今能够在朝堂中说几句话,又怎么能够消解她心头对世家长久的怨恨?她要有朝一日,那些大臣都心服口服地跪拜在她面前。
  王楚碧重新拿起玉勺,看着碗中的吃食,心中的食欲已消退了大半。
  “去将刘将军唤来吧。”
  .
  一晃五月,将近六月,临阳的木槿树又长出花苞,似绽还羞。
  李意行自病后,就不能再饮酒,吃食上也比往常更注意。
  是以,每回他来主宅看望母亲,食案上都摆满了素淡的菜式。他口头不说,颇为艰难地用了些许,就放下了银筷。
  “母亲近来还好么?”
  自老郎主猝然遇害,母亲就一直难以展颜,从前乌黑丰美的发也生出许多银丝。她抓着手里的杯盏,不自在地笑了:“我能有什么不好呀?只盼你平安无事,别再出什么乱子。”
  李意行没有错过她细微的动作。
  他静了半晌,对廊下的婢女们道:“都先下去吧。”
  待四处无人,他才问:“母亲有话不妨直说。”
  谢氏松开杯盏:“就知瞒不过你,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子柏,你与三公主和离也有半年了,可曾想过另娶哪家女郎?你如今身子不好,找个人夜里看着你、照顾你,也方便些。”
  料到母亲有话要说,可李意行绝未想过是此事,连他也无言了许久。
  “母亲,”他竭力平复心绪,冷静道,“我如今的身子,与外人而言只是拖累,就不耽搁外头的女郎们了。”
  “你总该找个人照顾呀。”谢氏劝他。
  李意行回绝道:“若要照顾,府中有下人、医馆有郎中,何须找个女郎到我身边为奴为婢?传出去叫人看笑话。我如今虽身子不好,却也不愿做这样的事落人口实。”
  “子柏!”母亲哀声唤他,眼中蓄了泪,“你当真不明白吗?好,我就与你说清楚。你从前性情孤高,从不与外人品书论道,如今忽而弄了个学室,教起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换做往常,你连正眼瞧一下都不愿意!你这是要做什么?提前给自己找个接手的?你可知城中如今都是怎么传的……你……”
  “你还年轻,好好养身子,找个女郎成婚,说不定还能有孩子呢?”谢氏擦了擦泪,“何故如此行事啊。”
  外头的光有些刺目,照进二人的衣裙上,李意行敛着眉眼静坐,察觉出几分可笑的意味。
  若是叫母亲知道他的作为,估计会恨不得亲手杀了这个逆子吧?
  胸口似有血气翻涌,他移开视线,望着长廊下的风铃:“母亲多虑了,子柏如此,是为族中栽培可用之人。至于成婚……刚和离半年,恐怕还不是时候。”
  “那你说,如何才是时候?莫非你惦记着三公主?”
  谢氏不可置信,面容有一丝动容和探究:“当初不是你主动提的么?难不成你还要为三公主守寡?我可是听说,三公主在洛阳拜了先生,往来都是太学郎君,早已不牵挂那档子事儿了。”
  李意行忍住喉头的猩甜,他稍稍闭眼:“……并非为了三公主,母亲,未出孝期,儿子没有那个念头。”
  母子两人俱是沉默。
  李意行甚少提及阿耶,谢氏也怕触及他的伤心事,在他面前尽量压抑着,如今他亲口说起,反而显得她急于求成。谢氏来回打量着这个儿子,终于说道:“我劝不动你,可你要知晓,寻常人孝期要守三年,你本就不在寻常人中,生了这样的病,什么时候成婚不是喜事?可别自己给自己套住了,若遇上心仪的女郎,还拉不下脸来成婚了。”
  他自嘲地笑了:“不会有这样的事。”
  话说到如此地步,谢氏已无话可说,只得送他往外走。
  李意行上了马车,才终于吐出压抑在舌尖下的血丝。他放下帕子,接连喝了两杯茶,又服用了郎中开的药丸,才总算平缓了胸腔中的躁动。
  一路回了小山居,李意行方才吐了血,自然又将郎中请过来诊脉,郎中脚程很快,半跪在床边,面露忧色。
  “家主从前可曾患过重病?”
  李意行躺在床上,神色恹恹,他掀起眼:“不曾。”
  郎中看了眼外面的暖阳,诧异:“不该如此,天色渐暖,家主的身子怎么总是冰凉?若是患过重病倒好说,既然不曾患过,这实在不该啊。”
  房内只他们二人,闻山在外头候着,只听见郎中来回的踱步声。
  “家主可还记得,这症状从何时有的?”
  李意行倚着软枕,面容似不大好。他说不清是自哪一回有了这样的事,待他察觉时,已经浑身冰冷,若要细究,约莫是王蒨死后的两个月罢,他记得不真切了。
  可那是前世,这样的病症难道还会跟着重生而转移么?
  李意行不能把这些话说出来,他随意道:“许久了,很多年。”
  郎中的步子停了:“可会浑身疼痛?”
  “记不得了,兴许吧。”李意行实在想不起来,他很难分辨轻微的疼与痛,好像四肢百骸永远都是冰冷的。再怎么难受,也比不得阿蒨对他抗拒痛恨的眼。
  他如此不在意,郎中却慢慢睁大了眼,扑到床边又细细诊脉。
  郎中先前庆幸过,家主是随性温和的脾性,他好似对什么都不在乎、不放在心上,这样才有利于恢复病体,可今日才晓得其中蹊跷。
  “家主,此乃积郁成疾之象。”郎中谨慎地挑选着遣词,“莫非是有心头有所担忧?这病症说难不难,说好治,却也不是那样轻松……”
  李意行没想过这是病,他不甚在意地摆手:“这病要吃什么药,你开就是了。”
  郎中为难:“家主,人病好治,心病难医。”
  听他这样说,李意行反而睁开眼笑了:“心病?什么心病。”
  “整日苦闷,郁郁寡欢而萎靡不振,时日长久了,不利于家主的身子啊。”郎中只以为他在不明白,诚恳解释,“如今五月,将近夏日,家主还浑身发冷,要抱着手炉度日,再这样下去,实在不妙。”
  他越是说,李意行面上的笑意就越是温和,终于忍不住撑起身,摇头道:“好了,我听明白了,此病就先如此吧,你且先下去,改日再议,我倦了。”
  郎中见他多加抗拒,更加咬定他的心病由来已久,一时之间也不好多言,只是低着头收拾医箱。
  游溪远远地从外面赶回来,推开守在门外的闻山,站在门外高声:“家主,家主,大军在回朝的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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