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是图穷匕现,不得不做生死一搏。
张皇后是历经风雨的人,以前所做之事都是为了保住丈夫的储位,如今丈夫顺利登基,却负情薄幸,嫌弃她这个糟糠之妻管束太严厉,还变相驱除了她最疼爱的长子朱瞻基。
我可怜的孩子,若不是有这个“好圣孙”,当年你的东宫之位未必保得住!
如今当了皇帝,就过河拆迁,去宠爱郭贵妃、猜忌我的长子。
是你先背叛了我们母子,让我们陷入困境,就别怪我无情了。
我绝对不会重蹈卫子夫的后尘,输得那么惨。
张皇后的目光越来越冷,最近一直愁眉苦脸的她居然开始笑起来了,“皇上啊皇上,臣妾这个皇后才当了几个月,就已经厌倦了。臣妾想换个位置,升升职……”
如果任由郭贵妃操控下去,大家最后都要死。婆媳两个密谋,商议出一个大胆的计划。
胡善祥密会唐赛儿,把朱瞻基惯常穿的衣服鞋袜交给她,“你的易容术出神入化,这九年来,你对太子的姿态和说话声音应该很了解了,现在,你变成他试试。”
唐赛儿一扫鞋子,“身高不行,需要在增高一块城砖那么厚的鞋底。”
一个时辰之后,“朱瞻基”从房间出来,捏着胡善祥的下巴,“媳妇,快和我生个儿子吧。”
很好,可以以假乱真了。
胡善祥把一封信递给“朱瞻基”,说道:“你速速赶到南京,顶替皇太孙,要他立刻微服秘密回京……”
计划开始了,曾经是神偷的梁君重操旧业,把郭贵妃正欲献给洪熙帝助兴的仙丹调换了。
依然是仙丹,但是药效比过去起码强两倍,加量不加价。
洪熙帝吃后雄姿英发,觉得自己有劲了,他白天勤勉的处理国事,力行休养生息的新政,是一个有作为的皇帝。
到了夜晚,忙碌了一天的洪熙帝需要用美食和美人来犒劳自己,仙丹必不可少。
就这样,一只蜡烛两头烧,何况洪熙帝这根蜡烛本就不长,五月十三日,夜,洪熙帝照例服食仙丹,临幸美人。
洪熙帝先吃了一丸,不管用,又吃了一丸,身上倒是热了,心跳快得几乎要跳出胸膛,但是那地方还是站不起来。
仙丹是郭贵妃送的,解铃还须系铃人,洪熙帝捂着狂跳的胸口,说道:“去,把贵妃叫来。”
报信的小内侍出了钦安殿,往郭贵妃的承乾宫方向而去。
走到拐角处,就被人捂住了口鼻,拖走了……
洪熙帝身上越来越燥热,皮肤的血管几乎蹦出来,一根根的覆在身体上,就像一根根蚯蚓。
洪熙帝躺着难受,“水,朕要喝水,要冰的绿豆汤。”
一个冰凉的的茶盏放在唇边,洪熙帝双手捂着胸口,就这别人的手,把冰“绿豆汤”一饮而尽。
喝完之后,洪熙帝砸吧砸吧嘴,觉得味儿不对,一点都不甜,还一股药味——似乎和仙丹一个味。
“这是什么东西?”洪熙帝转头问,“——怎么是你?贵妃人呢?你刚才给朕喝了什么东西?”
正是张皇后,她将空茶盏放在案几上,“不过是郭贵妃一直给皇上吃的仙丹融在水里罢了。既然皇上喜欢,那么臣妾就送给皇上双份,可还满意?”
“你——”洪熙帝全身犹如在火上烤着,心跳快到无法控制了,一股腥甜涌出,喷在龙塌上。
洪熙帝吐了一口血,双目圆睁,当场猝死,年仅四十七岁,只当了八个月多的皇帝。
张皇后用手覆在洪熙帝脸上,盖住他死不瞑目的眼睛,一滴滴泪水砸在手背上,“你我结发夫妻,一起共患难三十年,却无法共富贵一年。天家无情,古人诚不欺我!”
张皇后手背一紧,移开手掌,洪熙帝眼睛已经合上了。
张皇后止了泪,破涕为笑,“你放心,我会为你报仇的,谁献的仙丹,谁掏空你的龙体,一桩桩,一件件,我都记着呢。不过,你毕竟是君,为君者讳,不能把这些丑闻传出去,仙丹我会毁掉,不留任何纵欲的痕迹。横竖你们老朱家有殉葬的习惯,我就名正言顺的将郭贵妃等五人送下去陪你。”
皇帝驾崩,张皇后最大,掌控大局,当晚就强逼郭贵妃等五人上吊自尽,以身殉大行皇帝。
张皇后密召杨士奇、夏元吉等大臣进钦安殿,宣布噩耗,由于太子还在南京,为了政权平稳过度,最终一致决定效仿太宗皇帝死后的法子,秘不发丧,一日三餐照样供应,还有太医装模作样的问诊熬药,等待太子朱瞻基归来 。
虽然秘不发丧,胡善祥还是将此事密告了汉王世子朱瞻壑,“……你赶紧写密信告诉汉王,要他在山东各个驿站等必经之地设下埋伏,袭击回京奔丧的太子。”
朱瞻壑听了,吓一跳,“你要干什么?谋杀亲夫啊?你不想生儿子也犯不着杀了他啊,实在不行,我豁出去了,帮你离开紫禁城。”
胡善祥气笑了,“胡说八道,你按照我说的去做便是。真正的太子早就秘密启程往京城赶了,南京的那个是假的。等你的信到了山东乐安州,太子已经到京城。要汉王设伏拦截,是为了你继续哄着他。”
这个法子在太宗皇帝病死榆木川时用过了,就是打个时间差。
招不怕老,好用就行。
朱瞻壑当即奋笔疾书,三人联手,将汉王玩弄于股掌之上。
六月初三,太子朱瞻基回到北京,从长安右门下马,一路步行进宫。
与此同时,汉王在焦急等待埋伏刺客们的好消息,左等右等等不到,等到六月十二日,朱瞻基已经顺利登基了。
第99章 封后 朱瞻基登基为帝,年号宣德。……
朱瞻基登基为帝,年号宣德。
妻凭夫贵,很快就是胡善祥的封后大典。
其实从前三天就开始了,帝后需提前斋戒三天,以表示诚心,朱瞻基派大臣去祭告天地、宗庙、社稷。
按照礼仪,朱瞻基还亲自告祀仁宗(就是洪熙帝的庙号)皇帝。父亲是如何死的,朱瞻基心知肚明,这一切都要被仁宗带进棺材里去。
很奇怪,父亲活着的时候,朱瞻基多是不满、恐惧、甚至愤怒,现在父亲去世了,他心中却是悲凉,脑子全是以前父亲待他好的时候的片段。
明明以前父子感情那么好,虽然总是分隔南北,他在北京监国,父亲在南京监国,可是心是连在一起的,共同对抗汉王。
怎么当了皇帝就……
朱瞻基在父亲灵前暗暗发誓,绝对不要成为第二个父皇。
胡善祥戴着九龙四凤冠,穿着袆衣,先在坤宁宫接受了册封,得到大明祖传皇后印——“厚载之记”。
之后,胡善祥去了奉天殿,坐在凤椅上,和朱瞻基一起接受了文武百官朝贺。
这还没完,正式册封后的次日一早,胡善祥又要戴着沉重的九龙四凤冠,穿着厚重的袆衣,乘坐重翟车,去宗庙行谒庙礼。
盛夏六月天,且不说头冠了,身上的袆衣足足有十几层,胡善祥给祖宗们三上香,行拜礼,反复两次,身上的汗水起码湿透了好几层衣服。
礼仪依然没完,胡善祥乘坐重翟车回宫,朱瞻基穿着大红皮弁服升座,胡善祥要给他行八拜谢恩礼。
封建社会,男尊女卑,纵使胡善祥身为是皇后,已经君了,但在皇帝面前,她是臣,这种繁琐的仪式,就是“立规矩”,表示皇后必须服从皇帝。
行完八拜礼之后,还有最后的仪式。
朱瞻基去钦安殿大宴宾客(按照规矩应该去谨身殿,但是三大殿已经烧毁,所以换地方了)
胡善祥回到坤宁宫,接受公主,嫔妃,命妇等等朝贺,这才可以去换衣服,穿着稍轻便的燕居冠服升座,设宴款待庆贺诸人。
众嫔妃就属生了二公主的孙贵妃地位最高,她穿着礼服跪下给胡善祥行礼,“兹遇皇后殿下受册宝,正位中宫,妾等不胜欢庆,谨恭贺(注1)。”
两边宴会都结束,封后大典礼成。
胡善祥累瘫了,泡在澡盆里就要睡过去。
朱瞻基来了,把她从盆里捞出来,“小心风寒,到床上睡去。”
两人躺在床上,胡善祥闭着眼睛,问:“当皇上是什么感觉?”
“这一切来的太快了,就跟做梦似,我还没咂摸出味道来。”朱瞻基问她,“你呢?当皇后是什么感觉。”
我不想当皇后,我要自由了。胡善祥心中如此想着,薄被下的手却违背了意识,摸索着握住朱瞻基的手。
可是我舍不得你,还有我们的女儿。如果你不出身天家,如果……
胡善祥说道:“我在想,如果你不是皇帝,我也不是皇后,我们只是一对平凡的夫妻,应该就是另一种活法了。”
朱瞻基说道:“瞎想什么呢,有些事情我们永远也无法改变,比如出身。再说了,如果我不出身天家,你我怎会有缘相聚?”
朱瞻基回握她的手,“此生遇你,三生有幸。这就是姻缘,将我们绑在一起,永不分离。”
胡善祥听了,心下难过,把手挣脱了,“好热啊。”
朱瞻基笑道:“是你先动手的,怎么先撩者告状。”那只手不老实起来。
胡善祥翻身朝着里头,言语含糊,“今天累死了,快睡吧。”
朱瞻基只得收回手。
朱瞻基登基之后,大体延续了仁宗皇帝休养生息的国策,有些政见不同的地方,迫于孝道,不好一上台就直接推翻父亲的决定,就采用迂回政策。
比如航海,仁宗皇帝停止制造下西洋的大宝船,朱瞻基恢复拨款,并下密旨要镇守南京的太监郑和开始筹备航海。
比如迁都,朱瞻基依然保持了北京“行在”的印章,没有明说不迁了,也没有明说要迁。
但是,所有关于迁都的行动都暂停了,连南京旧皇宫修缮工程需要烧制新黄/色琉璃瓦,他也不准,就说现在又不搬,用普通瓦片即可。
任何大臣提出迁都或者不迁都,朱瞻基都加入讨论,任凭其滔滔不绝,吵得天翻地覆,他最后都来一句“此事干系重大,再议。”
反正就是不表态,不反对,不支持,以免激化矛盾,先拖着。
朱瞻基嘴上说着“再议”,行动上却是不一样。他下令清理遭雷击焚毁的三大殿,重新丈量土地,画图纸。
北京的部分外城墙还没合拢,他下令继续修。
虽没有明说,但明眼人都能看出宣德帝的意思了。
忙忙碌碌,半年过去了,新的一年,元旦大朝会上,朱瞻基宣布正式启用新年号,宣德。
宣德元年开始了。
27岁的宣德帝朱瞻基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公主。皇帝不急,臣子着急,又开始催生儿子,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催促赶紧选秀。
该来的还是来了。
胡善祥等着他行动,然后找借口离开这里。
朱瞻基等着她开口,然后找个台阶临幸嫔妃,像上次那样,怀孕后再搬回来。
两人又耗上了,都等着对方先开口。
张太后先坐不住稳了,她和胡善祥一起经历过洪熙朝的至暗时刻,最困难的时候,朱瞻基身在南京,是这对婆媳携手破局,所以张太后不再为难胡善祥,等朱瞻基来请安的时候,忍不住摊牌了:
“你是什么回事?怎么迟迟不同意选秀?这又不是迁都可以从长计议,这干系到国本,着急生儿子,你一拖再拖,再拖下去,旁人不敢议论你,但会议论皇后嫉妒不贤惠。”
君王至高无上,即使是无能的亡国之君,世俗也会把灭国的责任放在某个亡国之君宠爱的红颜祸水上,让女人承受骂名。
张太后现在对胡善祥是满意的,不想她被人非议。有维护之意。
朱瞻基说道:“儿子初登基,忙得很。”
张太后说道:“你白天忙,晚上也忙?再说了,也就是一炷香的事儿,这点时间都抽不出?”
朱瞻基当然不止一炷香,问题是……胡善祥会难受,两人好不容易修复的关系都要面临问题。
张太后说道:“你要记住,你首先是皇帝、然后是哀家的儿子、再是公主们的父亲、最后才是皇后的丈夫。你必须把首要的责任肩负起来,评价一个皇帝,是看他的作为,他能否给国家带来稳定、繁荣昌盛,其余都得靠后啊。”
“哀家不想跟你说这些,但是哀家迫于太后的责任,不得不敲打你。不敲你,就得敲皇后。哀家怜惜皇后难产过,身子不好,生大公主,她几乎没命。她已经尽力了,哀家就不叨扰她,你是个男人,又是哀家的亲生儿子,哀家就多啰嗦你两句。”
在张太后看来,帝后关系一直很亲密,皇后独宠,但肚子迟迟没有动静,一定是胡善祥难产时伤了根基,难以再有孕,若再强求皇后,她就是个不讲理的恶婆婆了。张太后万万没有想到,帝后一直偷偷避孕。
朱瞻基行礼道:“儿子明白了。”
第100章 囚凰 春寒料峭,门窗紧闭,室内有地龙……
春寒料峭,门窗紧闭,室内有地龙,温暖如春,胡善祥坐在罗汉床上,手里好像忙着什么活计,听闻脚步声,连忙把活计塞进抽屉里。
朱瞻基眼神快,“你藏着什么?是不是想给我一个惊喜?”
胡善祥有些不自在,“以后你就知道了。”是惊喜还是惊吓我不敢确定。
朱瞻基不想重蹈覆辙,这一次开诚布公的和胡善祥谈子嗣的事情。
朱瞻基说道:“今日太后说起了子嗣,要张罗选秀了。”
终于来了么?
胡善祥无时无刻等着这一刻,又害怕这一刻,脑子都是木的,不过她在心里早就琢磨过无数遍应对之词,不需要思考就脱口而出,说道:
“我不想和其他女人同侍一夫,即使短暂的也无法接受。上一次你……那时候我只是皇太孙妃,你是皇太孙,我也晓得那些事情连你也无法改变,我只能选择重新接受你,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你是皇帝,你有权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