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瑞?”
如往常一样的呼唤,连语调都未曾变过。但是已经没有人可以回答他了,耳边能够听到的,唯有整个克里修顿的震耳欲聋炮火声和哭天喊地的惨叫。
“呐,艾瑞,不马上回答我的话……”
“这个月的口粮会被扣光的。”
“还会逼着你吃陨晶。”
“然后,把你喜欢的花全部拔掉。”
“那些奇怪的影视剧也不准看了。”
“……”
他沉默了半响,然后语调略显激动地扬起来,
“艾瑞,我们回沧溟吧。”
“你不喜欢这里的话,我们就回去。”
“……”
但是果然,意料之中地没有任何回应。
将王虫虫的自言自语尽数听完的奥利克文选择了沉默,硕大的骨翅小心翼翼地收拢起来,连黑色的长尾都蜷缩着。
王虫虫沉默了很久,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寒冷,明明这种体温对虫族来说是再正常不过了的事情。
但是……真的好冷。
胸口好像破了一个大洞,被呼啸的寒风吹着,他竟是冷到手指都在颤抖。
一直以来都冷漠而强大的王在颤抖,这大概是整个世界中最不可思议的事情了。他攥紧了胸口的衣服,几乎快揉碎了那一点点脆弱的布料。
空了。
原本被填满的胸口突然就空了。
先是麻木到极致的空白,然后是仿佛被扼住咽喉的窒息感,细细密密又尖锐刻骨的疼痛在胸口柱间蔓延开来,就像有人拿着一把尖锐的匕首搅碎了整个心脏一样。
“……奥利。”
“是,王。”
被突然叫到的红发虫族立刻回应了他的王。
“我感觉好疼。”
一向冷漠而傲然的声音平白让人听出了几分死水般的茫然和无措来听见这句话的奥利克文立刻抬起了头,眉头皱起目光仔仔细细地扫过王的躯体,脸上同时露出万分紧张的神色,“您受伤了吗?”
王虫虫侧身站着,在风中散开的银发掩住了他的表情。
“受伤……么?”
他仿佛是认真地思考了很久,才回答道,
“嗯,大概是很重……很重的伤。”
——所以才会感觉到这样难以忍受的疼痛吧。
但是除了人类的血以外,奥利克文并没有嗅到有王的血味,于是他又将头恭敬地垂下,“王,请允许我将您带到安全的地方。”
说完,猩红的竖瞳忽然向王的脚下某处一瞥,
干燥的地面上突兀地落下了几滴水珠,虫族的脑海里并没有眼泪这样软弱的概念,所以奥利只是奇怪地皱起眉,【下雨了么?】
良久,奥利克文才得到了王的回复,
“那个人类……别让她死了。”
“是。”
红发虫族认真地应下,然后瞥了一眼昏死在地面上的女人,猩红的竖瞳冷淡得不带一丝情感。实际上冥冥之中奥利克文知道大概发生了什么,但是……
这大概是王虫成长起来所必须经历的事情。
赤色的碎发顺服地落在额角,奥利克文敛下了眸子,纵然是理智告诉他这样的事情并不算得什么,但是身后的尾巴却不由自主地一寸寸地收紧。
这时王虫虫已经转身准备离开了,
“我已经对这颗星球没兴趣了,你们赶紧结束掉吧。”
“是。”
奥利克文自然知道没兴趣是什么意思,虫族一般会把占领的星球分成两种类型,一种是可以居住的,会将其好好保护建设起来,规划城市和修建各种建筑,比如奥利克文的尤克尔星。
再有一种就是作为虫族繁衍制造军队的消耗品,他们会毫无顾忌地让虫族军队尽情地掠夺一切可用的资源,杀死所有的生物,让那颗星球彻底沦为一颗无法居住的死星,比如人类之前的古地球。
既然王已经说了没有兴趣,那么自然,克里修顿拿下来之后是按照第二种进行处理的。
被王拒绝了亲自护送,奥利克文在原地站了许久,他的目光黏在地面那几滴即将干燥的水渍上,心口涌起一阵又一阵奇怪的感觉。他又望了望天空“好奇怪,明明没有下雨。”
【啊……下雨了,奥利快进来,淋湿了小心生病。】【为什么只有奥利一只虫虫有尾巴,其他的虫子都没有诶。】【奥利的骨翅好漂亮,简直就像刹那盛开的红莲。】【奥利……】
“……”
奥利克文皱起眉,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时候会回忆起这些的事情,明明……虫族从来不会想起以前那些已经发生过且无用的记忆。
而且,此刻突然想起来就会有一种奇怪的不适,红发虫族下意识地揉了揉胸口,就像是里面有一种发涩发胀的疼痛感,虽然并不致命,但是总归很难受。
【难道刚才受伤了吗?】
【还是说,被王的疼痛给影响到了?】
其实奥利知道的,那位弱小的“王”不在了,在奥利克文清晰的理智分析看来,这件事情对现在的王来说,是一件好事,毕竟虫族只需要一位强大的王。
而那位,则是太过于善良和软弱,这样的存在在虫族当中自然是活不长久的,很多虫族在幼年时期就会因为各种因素而被淘汰掉,不过大概最多的还是在战场上。这明明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是……但是但是但是
身后黑色的长尾烦躁地甩动着,将地面砸出好几个大坑,最后那一下尤其地重,原本就摇摇欲坠的空中堡垒终于发出了一声苍白而破碎的呻/吟,从空中坠落下去。
后知后觉的奥利克文在高空中坠落了半响之后,才倏然张开骨翅,整个身影犹如一支离弦之箭冲上了云霄。
四面八方突然窜出了好几发巨大的炮弹和光束,全部都对准了滞留在空中的奥利克文,不过后者总算在千钧一发之际躲闪了开来,不过剧烈的爆炸还是将他掀飞了好几十米。
大概是炽热的炮火终于让他清醒了过来
在空中稳住身形的奥利克文将此刻战场的所有情况全部纳入眼底,刚才王说了让他们尽快结束掉,那么自然,用最快的速度占领克里修顿才是第一大事。
重新布置各个部队的作战任务,奥利克文又联系上了海莲娜和阿尔贝交代了一些事情,最后,他才联系上了梵因,【你在哪?】
【……海里。】
【……】
此时,梵因还在从大洋往这边飞行的路上……
给我最最心爱的亚尔:
对不起呐……没能当面跟你好好道别。因为阿姐现在要去执行一个很重要的任务,应该会有很长很长……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回来了。
但是,如果任务顺利的话,亚尔很快就能去到新家园了,那里会有和我们之前一样的小院子,对了,你记得种些花,每一个颜色的都要有。
还有啊……嗯,阿姐其实还有很多想要跟亚尔说的事情,不过他们又在催我了。啧——红叶那个小姑娘真是烦人。没办法,那就再说一句话吧。
呐,亚尔,你知道吗?我们人类呢,再过不久就会迎来希望的黎明了。
大概……那就是我,不,是瑞艾沃尔诞生于这个世界的使命吧。
最后,希望我的亚尔能够平安长大,祝一切安好。
少年回来的路上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着那封信的内容,心脏疯狂地跳动着,仿佛下一刻就要突破胸腔来,“亚默尔大人,您的伤——”
“滚!”
这里是红星建造在克里修顿附近的一处小型基地,少年毫不怜惜地推开围过来的医护人员,然后一路冲到了那个熟悉的房间,“砰——”
大门被狠狠地推开,亚默尔带着半身的血迹冲了进去。
“特莱利,你——”
“哟,可爱的亚伦斯。”
少年的怒吼戛然而止,他懵了一瞬,不明白为什么加里西会出现在红星分部,还是属于特莱利的房间内。
“啊……现在的话,应该可以叫你的真名了吧,亚默尔。”
拥有一头柔软褐发的青年一如既往地笑着,他揪了揪自己的头发,仿佛什么都不曾改变过似的。但是对亚默尔来说这完全就是太过突然的冲击。
被欺骗的愤怒瞬间就涌上了心头,他一把揪住加里西的领子,把人按到了墙上,突然的大力让青年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好疼的,亚默尔,记得对我温柔一点啊。”
“闭嘴!”
这种被欺骗的滋味简直踩到了亚默尔最不能忍受的点,少年的的确确是将加里西当做唯一的朋友来相处的,就算平时冷脸相待,但是他的确将加里西当做了朋友。
但是此刻,所有的一切都是谎言。
亚默尔气得整个人都在发抖,原来他以为,他以为他的生命中唯一不跟那个令人作呕的组织扯上关系的人就只有加里西一个,但是
“你是他派来的监视我的?”
虽然是疑问的语气,但是少年却说出了怒不可遏的肯定。
“别说的那么过分啊,亚默尔。”
加里西的笑容淡了些,他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呼吸之间全是少年身上的血腥味。目光不自觉落到被血液浸透了的白袍上,“先处理一下你的伤吧。”
“砰——”
亚默尔一拳砸在了青年脸旁的墙上,将坚实的墙壁砸出一处浅浅的凹陷,鲜红的血液从指骨浸了出来,顺着墙壁滴在加里西的肩膀上,晕染出一处刺目的红色。
此刻的少年像一头被惹怒的小狼,他红着眼定定地看了加里西许久,然后突然侧过了脸“算了,你们的事情我不想知道。”
“现在,告诉我他在哪?!”
加里西收敛了脸上的笑容,他叹了一口气,然后道,“冷静一点,亚默尔。”
“我说了,告诉我他在哪?!”
亚默尔已经快要濒临崩溃的边缘,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但是从王虫身体里剥离出来的那个影子,就是阿姐,而后来沉木大人嘶吼出来的话也证实了。
阿姐在王虫的身体里存在过,所以辰光才会有时候被那人拔/出来,有时候又不能被那人拔/出来。甚至连拔刀的姿势手法都会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如今这件事情的知情人除了还留在克里修顿的沉木,红星的破晓,据亚默尔所知的就只有特莱利,他也只能问特莱利了。
加里西似乎被少年的模样吓到了,他并没有挣扎,而是用一种无奈语气说,“特莱利元帅还在克里修顿,他正在带领SA部队进行针对智慧虫族的阻击战。”
得到了具体的消息,亚默尔深深地盯着加里西一秒,然后转身就准备离开。却忽然又被青年高声叫住,“我知道你姐姐在哪——”
亚默尔脚步一顿,整个人像扎根似的猝然定在了原地,他猛地回头,却只看到了加里西一如既往的傻笑,“如果你肯先治疗的话,我就告诉你所有我知道的事情。”
少年定定地看了他许久,问,
“你知道她的名字吗?”
“嗯……瑞艾沃尔。”
加里西弯下了眉眼,他仿佛是发自内心地赞叹道,“很好听的名字。在人类的古语里面,是复兴的意思。
——看来她一定很出色,才会拥有这样寄予了很多人期望的名字。”
这显然是满分的答案,至少很好地安抚了此刻几近疯狂的少年,像是突然注意到什么亚默尔微微皱眉,他问,“你不是不擅长历史?”
言外之意——不擅长历史的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的古语含义。
“这个嘛……啊哈哈哈哈哈,亚默尔,我可是专门跑去典藏馆查出来的呢,费了好大的力气。”
加里西的目光再次落到了少年的肩上,
“比起这个,亚默尔你还是赶紧处理一下你的伤势,等会你就当我是个竹筒,肚子里的豆子全都给你倒出来,绝对不会隐瞒。”
少年沉默地审视了他半响,然后径直走了出去,刚好被蹲在门外的医务人员整个打包带走。
“亚默尔大人,失礼了。”
“喂,你们……我自己会走!”
吵吵闹闹的声音在门外远去,加里西脸上的笑容忽然收拢起来。他轻触了一下脖颈处极不易察觉的限制器“特莱利大人,人已经安抚好了。”
耳麦中先是传来一阵刺耳的炮火声,然后又出现了男人剧烈的喘息,他沉默了许久,然后突然道“克里修顿守不住了。”
“……是么。”
——那还真是有些麻烦了呢。
荒川是红星最大的一个分部,建造在埃尔维和新地球交界处区域内一颗垃圾星的地下。
这里是所有异能者诞生的地方。
宛如蜂巢一般密集又精致的庞大建筑深藏于地下,就像人类在最黑暗的腐泥里播下的一颗野望之种。日夜辛勤地浇灌着。
这个组织有着自己独特的运转方式,和管理机制,所有人都必须穿白袍,戴黑面。苛刻的行为规定似乎要把每一个人都塑造成最为理想的工具。
但是,有一个人得到了例外。
巨大的透明长棺中,漂浮着一位人类少女,她穿着贴于皮肤的一层特质连体服,双手抱膝,像沉睡于母体一般地,悬浮在粘稠而碎着星光的液体之中。有人将一块闪烁着碎光的星石放入了长棺外特定的凹槽之中他做完这些就退了出去,站在门口,像是在专门等候着某个人。
【叮——复兴计划确认失败。】
【叮——瑞艾沃尔回收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