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石阶之上，高高在上，俯瞰望去，颇为平静的注视着站在石阶前的那道身影。
在他很早之前，还是剑宗真传弟子之时，他感知到那道“上古残魂”的存在，也曾想过这个“上古残魂”的模样、修为，她是怎样的性格，是因为什么才来到他身边的，她的剑法会是如何的。
他看不见、碰不着这个“上古残魂”。
越是如此，才越是惦念。
时至他失去了这段记忆，他就更加想知道这一切背后隐藏的真相了。
他花了几千年的时间，来布下这一场局，重溯当年，终于找到了这个“上古残魂”。
他见到了这个“上古残魂”。
——原来真的是你啊。
楼清宴的指尖带着杀人之后的鲜血。
他平静垂眸望着略微弯下腰、试图去扶躺在地上的那名弟子，她的指尖毫不意外穿过了那名弟子身体。
因为暮摇光略微弯腰的动作，楼清宴瞧见了那一袂如火的红衣衣角轻轻垂落了下去，随后又因为她站直身体而柔软地轻扬了起来，于月光中掠过一抹光弧。
整个宗门的弟子与长老全都被楼清宴杀了。
暮摇光瞧见半靠在石阶上的那名弟子因为鲜血流尽而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她迟疑了一瞬，才抬眸望去，看见楼清宴迈步从石阶上一步一步走下来。
这是楼清宴走过的第二十个宗门。
他入魔之后，所走过的路伴随着尸山血海沉浮。
修仙界很快迎来了新的一日。
天光乍现，云影徘徊。
当楼清宴走过第二十五个宗门时，自不远处掠来数道神虹，皆是来自于东荒境内的大乘尊者。
当那些大乘尊者看见入魔屠杀一个又一个宗门的修士是楼清宴时，皆是露出了同样震惊的神情。
很快，有大乘尊者反应过来，呵斥道：“楼清宴你入魔已深，还不迷途知返，束手就擒！”
也有大乘尊者瞧见楼清宴，立马给剑宗紫微峰峰主传了灵讯，让剑宗立即派人来。
楼清宴并没有理会，而是与来的大乘尊者对过一掌后，转瞬撕裂虚空离去。
楼清宴能够打得过一个大乘尊者，但是在面对数个大乘尊者时，还是无法做到完全游刃有余。
接下来他所走过的五个宗门，伴随着那些宗门之人的鲜血，还带着楼清宴自己的鲜血。
在东荒数个大乘尊者围攻之下，楼清宴终于受了伤。
这是楼清宴走过的第三十一个宗门。
当楼清宴来到第三十二个宗门时，修仙界中所有的大乘尊者都来了。
他看见了他的师父，紫微峰峰主。
他也看见站在不远处的暮摇光全然没有露出半点别的情绪来。
暮摇光静静的，就像是一个合格的旁观者。
“阿宴，在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紫微峰峰主蹙眉道，“我不相信你会无缘无故做下这些事情。”
“没有什么别的原因。”
楼清宴屠杀尽了东荒三十二个宗门的人，第一次出声道：“师父，你看我如今的修为，已经是大乘之上了，这就是入魔带给我的好处。”
楼清宴轻声低喃道：“人族成魔，才能走得更远。”
紫微峰峰主呵斥道：“胡说八道！”
楼清宴忽的笑了一下。
他瞧见了当自己说出那句话时，在场众多大乘尊者的神情变化。
有人选择不相信，有人在质疑，却也有人隐约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楼清宴看向暮摇光，暮摇光依旧是神情淡淡的模样，像是眼前所发生的一切事情都无法激起她的兴趣般。
他心中于此刻突然间生出了一种极其恶劣的想法。
他想要将这个高高在上旁观这一切的神，拉进这一趟血海泥泞之中。
楼清宴已经有几千年未曾有过这样强烈的冲动了。
这一刻，他回到了自己刚入魔的时候，又回忆起了那些时间里看不到、碰不到那个神秘莫测的“上古残魂”时的惦念与肖想。
在众多大乘尊者的围攻之下，楼清宴于第三十二个宗门内时，战得很狼狈。
可尽管如此，他还是在所有大乘尊者的手下，逃了出去。
暮摇光来到楼清宴屠杀的第三十三个宗门时，忽然被伸出来的一只手拉了一把。
她下意识抬起天光剑挥去。
“铮……”
魔气转瞬溢来，缠绕在暮摇光手腕间，制止了她的动作。
暮摇光缓缓抬眸，望着站在她眼前的楼清宴，出声道：“你想做什么？”
前三十二个宗门之中，楼清宴都没有动什么幺蛾子，反而是在第三十三个宗门时，想要出手了？
况且，楼清宴与她重溯时间的方式是不一样的。
她不过是一个旁观者。
而楼清宴是有真身在这一段历史之中的，他重溯时间，回到这里，就如同是成为了这个时间段的楼清宴。
他理应是碰不到她的。
而现在，楼清宴以魔气阻止了她的动作，是在用他自己本身的力量来干涉时间长河力量。
她想不通，想不通楼清宴有什么理由在这种极为关键的时候对她出手。
楼清宴目不转睛地盯着暮摇光，笑了下，低低出声道：“你来都来了，如果不在这里留下些什么东西，岂不是很可惜？”
暮摇光好歹是在楼清宴手底下做过手下的人，她思索片刻，便猜测到了楼清宴的想法。
楼清宴出手，想让她也参与到这一场屠杀之中。
暮摇光冷声道：“你在做梦。”
楼清宴顺势而为，解决掉了冲到他身旁的那名弟子。
那名弟子不过化神修为，为了阻挡他这个大魔头，全然不顾及自己的性命安危，冲了上来。
鲜血溅洒开来，溅在楼清宴一袭墨衣上，那些血迹于天光照耀下看得并不分明。
一滴鲜血越过光，落到了暮摇光一袂衣角上。
暮摇光垂眸望去，注视着溅洒在她衣角处的鲜血。
楼清宴以自己的力量，费尽心思，只是为了将他杀人时所溅洒出来的鲜血溅落在她身上。
世人都是疯子。
楼清宴更是疯子中的疯子。
暮摇光一共经历过三次时间重溯，而这一次的时间重溯却是她这三次时间重溯中最为糟糕的一次了。
没错，她就是偏心，对容扶舟偏心。
她一点儿也不想参与楼清宴的过去。
楼清宴就待在暮摇光身边，每杀一个人，鲜血滴溅出来，总会有一滴过于巧合的鲜血被他送来，落于暮摇光衣裳上。
暮摇光注视着楼清宴的动作，陷入了沉默之中。
无论她走到哪里去，这个人就跟到哪里去，活脱脱像一个无赖般，还是一个心狠手辣的无赖。
她好像什么也做不了，也不知道这一场时间重溯为什么会持续这么久？
暮摇光怀疑过，是楼清宴在从中作祟。
毕竟，楼清宴都能够通过时间重溯的力量，回到几千年的时代。
第三十三个宗门中的弟子快被楼清宴杀尽了。
暮摇光看着楼清宴解决掉一名又一名的弟子，她感受到楼清宴身上的杀戮与戾气越来越重。
到了此时，修仙界中几乎是所有的大乘尊者都来到了这里。
他们一起对楼清宴出手，最终将楼清宴制服，以巨大的镣铐锁住了楼清宴的手脚，让他无法再逃出去，也无法再动用半点力量。
紫微峰峰主将楼清宴带回了剑宗。
楼清宴是剑宗真传弟子，若是要惩罚，也只能是由剑宗执行。
暮摇光回到剑宗时，在剑宗外面看见了许多修士。
这些修士脸上都带着愤怒的表情，他们与剑宗弟子对峙僵立。
世人要剑宗给东荒被楼清宴屠尽的三十三个宗门所有人一个交代。
就算楼清宴是天生剑骨，他也必须死！
剑宗问罪台。
楼清宴半跪在冰冷的地面上，腕口粗的镣铐扣在他的手脚之间。
像是不堪承受重力般，他的手无力垂在了身侧。
剑宗所有长老都来到了问罪台边。
最终，剑宗上下妥协了，特地允许世人进入剑宗问罪台前，看着楼清宴被伏诛。
紫微峰峰主站在问罪台中，看着自己昔日的得意弟子如今沦为了阶下囚，被世人唾弃。
天之骄子，跌入泥泞。
“怎么还不行刑啊？”
围在问罪台边的修士忍不住出声嚷嚷道。
楼清宴轻抬起眼帘，眸光冰冷，漫不经心地瞥了眼那名修士。
那名修士立马就闭了嘴，心里一阵害怕。
明明楼清宴已经是阶下囚了，他怎么还能够因为楼清宴一个眼神而立马害怕呢？
楼清宴注视着站在问罪台边上的暮摇光，眸光静静的。
最终，在他被伏诛前，暮摇光还是走进了问罪台，站在他面前不远处。
楼清宴勾了下唇。
旁人看见了，却只道是楼清宴入魔已深，不知悔改。
暮摇光是因为听到了楼清宴给她的传音，才过来的。
楼清宴传音对她说：“你想知道我在混沌星域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你在混沌星域中看见了什么？”
楼清宴传音道：“混沌星域中还能有什么？有星辰和域外天魔啊。”
暮摇光没有说话。
她就没见过这么能耍混的魔尊。
“你如果真的想知道，就跟我回魔界，我就告诉你我在混沌星域之中看见了什么。”
暮摇光闻言，当真还就思考了一下。
是不是在魔界之中有什么天然屏障严密无缝之类的，只能在魔界说出真相，才不会遭遇天罚。
可当暮摇光看见楼清宴轻佻的神情时，忽然就懂了。
这人就是在耍混。
最终，暮摇光语气平平的出声道：“魔界真的这么缺人？需要魔尊你亲自出来招收手下吗？”
楼清宴没有想到暮摇光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神情第一次出现了怔愣之意。
不过短短一瞬，他便回了神。
“是啊，我最缺手下了。”
暮摇光看着楼清宴。
明明问罪台周遭站的全是前来声讨问罪的修士，可楼清宴此刻的神情却依旧淡漠，像是对这一切都不甚在意般。
大概是经历过一次，所以不甚在意？
“阿宴，你告诉我，你入魔是不是遭遇了什么？一定是有原因才会导致你入魔的。”
时至此时，紫微峰峰主仍旧不相信楼清宴会无缘无故的杀人。
楼清宴不答，微垂着眼眸。
周遭终于有人等得不耐烦了，出声质问剑宗，为何还不伏诛楼清宴这个大魔头。
紫微峰峰主颤抖着手，将手搭在了楼清宴的灵脉之间……
楼清宴已经入魔，其灵脉间留存的已经是魔气。
紫微峰峰主以自己的灵力，打入楼清宴的灵脉之中，毁去了楼清宴一身的修为。
楼清宴周身本就有血，如今灵脉受损，手脚之间有鲜血溢出，滴落至冰冷的问罪台上，勾勒成了一道又一道血线。
暮摇光注视着那些血线，终于从中察觉出了隐约的熟悉。
原来，他们在进入幻境之前的那方高台就是剑宗几千年前的问罪台。
楼清宴伸出自己的手掌。
这双手此前沾染了东荒三十三个宗门所有弟子的鲜血，如今终于沾染上了属于它主人的鲜血。
问罪台上微风轻拂而过，将一袂红衣衣角轻扬而来。
楼清宴伸出的指尖便紧紧攥住了那袂衣角，蓦然攥紧，随后又松开，就使得暮摇光原本已经施过洁净术的衣裳再度染上了些许血迹。
暮摇光注视着楼清宴的动作，心想：这时候的楼清宴真的是很想将她一起拉下水，临到了生死关头，还要费尽最后一点力量来这样做。
等回到了现实，魔尊楼清宴绝对不会放过她。
楼清宴死了。
他倒在问罪台上，鲜血溢了出来，将问罪台上大半地面上的花纹都给浸湿了。
暮摇光一直站在问罪台边，没有离开。
她想知道楼清宴是如何活下来的。
到了夜里，静静躺在问罪台上的楼清宴经过月华的照拂，依旧毫无生气。
暮摇光确定，并非是楼清宴的师父心慈手软，故意没有下死手。
当着众人的面，紫微峰峰主根本无法做到令楼清宴假死脱身。
月华如水，曼妙披在楼清宴身上。
时至夜色过半，暮摇光忽然间抬眸，望向了夜幕之中挂着的繁星。
在夜幕深处蓦然间涌动起一股神秘的力量，随着月华一起照拂而来，落在了楼清宴周身。
约摸片刻钟后，暮摇光察觉到了来自问罪台上极其细微的呼吸声。
楼清宴死透了，可在此刻，他又活了过来。
暮摇光身形微动，当她走到楼清宴身边之时，另外一道身影也来到了问罪台上。
借着月华，暮摇光转眸望去，看清楚了来人的面容，是楼清宴的师父紫微峰峰主。
暮摇光去看紫微峰峰主面容间的表情，便看出紫微峰峰主一定也不知道楼清宴又活了过来。
紫微峰峰主发现楼清宴又有了细微的呼吸，站在问罪台上，僵立了许久。
暮摇光站在紫微峰峰主对面，她并不清楚紫微峰峰主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做了怎样一番心理斗争。
最终，紫微峰峰主悄然潜入刑罚殿的地牢之中，杀了一个身形与楼清宴极为相似的死囚，用来替换楼清宴，躺在问罪台上。
紫微峰峰主所用的秘法，只能维持三日，不让其他人发现楼清宴已经被替换了。
做完这一切后，紫微峰峰主抱着昏迷不醒的楼清宴离开了问罪台。
暮摇光注视着投落而来的月华，她亦是感受到了那股神秘的力量。
就是这股神秘力量，令楼清宴死而复生。
而这股力量的源头，是来自于夜幕深处……甚至是更远更远的域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