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伸出手去，指尖触碰到暮摇光的肩。
容扶舟将人拥入怀中。
拥抱，亲近。
他们相触的每一个地方，越来越多的神识本源聚集而来，涌入暮摇光的神识之中。
暮摇光注意到了两人所待的识海世界越来越暗，心里着急，出声道：“小师祖！小师祖，你醒一醒！”
她看见不远处的那片桃花林随着光的消失，而看不太清了。
时至某一瞬，身在外界的暮摇光唇角咳出一丝血迹来。
识海世界之中的动静，忽的一顿，旋即便彻底安静了下来。
容扶舟仍旧抱着暮摇光。
许久之后，当识海世界之中再度亮起来的时候，他的指尖抚过暮摇光的墨发，将她的神识带离了他的识海世界。
烛光摇曳，将屋内照亮，容扶舟将人放开。
暮摇光怔了瞬，缓缓坐起来。
在光亮之下，她看着容扶舟一袭墨衣褪去了墨色。
墨发雪衣，是在桃花林中的初遇。
暮摇光出声道：“小师祖。”
“嗯，我在呢。”
容扶舟抬眸，注视着暮摇光。
他望着暮摇光唇角的那一丝血迹。
这是因神识过于强大、与修为境界差距太大而导致受的伤。
暮摇光唇色有些苍白，又因唇角那抹血迹而多了些靡丽之意。
容扶舟伸出手去，指腹轻轻触既暮摇光唇角处的那抹血迹，将其抹去。
他的指尖染上了她的血。
旋即，容扶舟才轻声道：“抱歉，他太任性了。”
暮摇光闻言，迟疑了一瞬，认真看向容扶舟，道：“小师祖，你都记起来了？”
容扶舟应道：“嗯，我都记起来了。”
暮摇光出声问道：“小师祖，你分了这么多神识本源……给我，你会不会有事？”
“我把那些神识本源都还给你，会不会好一点？”
“不会。”容扶舟道，“你放心，我现在不会有事。”
暮摇光怔愣了下，迟疑的捕捉到容扶舟这句话当中的重点。
——我现在不会有事。
容扶舟已经站起身来了。
暮摇光伸出手去，拉着容扶舟一袂袖袍，认真开口道：“小师祖，那你能答应我，你永远不会有事吗？”
容扶舟站直的身形一僵。
他轻垂眼眸，望着暮摇光因蓦然攥紧而发白的指尖，低声道：“我不能骗你。”
暮摇光听到这一句话，骤然松开了手。
容扶舟蹲下身来，望着她，出声道：“但我能保证，我的有事，绝对不会是因你而造成的。”
只是……时间到了而已。
暮摇光轻眨了下眼。
这个人怎么会这么好呢？
她最害怕的就是自己拖了容扶舟的后腿，最害怕是因为自己，在某种巧合之下，促成了这一切的发生。
这个人为了让她不愧疚，宁愿发誓说自己将来出事，绝对与她没有半点关系。
暮摇光又问：“小师祖，那句话是不是在你回到修仙界之后，有人对你这样说的？”
是那句极具恶意与无知的话。
“是。”容扶舟轻声应道。
暮摇光看向容扶舟，道：“他们怎么会这样说？”
“当年，我们联合起来，决定以神识构筑内世界，是因为我们发现了域外天魔另外一种无形的入侵方式。”
那些域外天魔会入侵修士的神识，占据修士的识海，从而取代修士的全部意识，成为那名修士。
容扶舟道：“当年在内世界构筑完成之后，我们将所有的域外天魔驱逐出境，却有一条漏网之鱼利用内世界的纰漏，留了在修仙界。”
“当我们在混沌星域自相残杀之时，那个残留下来的域外天魔在修仙界中操控了大部分的修士。”
“以那个域外天魔的能力，并不能将所有修士操控，他只是在当时每个人的识海世界之中，留下了一点痕迹。”
人心难测，一点引子便可掀起轩然大波。
对于现在的容扶舟而言，那些被蒙蔽了心神的修士所说的那些话，即使充满绝对的恶意，也不再能代表什么了。
可对于当时历经混沌星域之事的容扶舟而言，那些话……犹如恶语跗骨难除。
他以最大的善意去保护的那些人，到头来以恶语中伤他，背叛他，以一把无形的利刃将他“杀死”。
“我当时的状态不太好，很长一段时间都处于混沌的状态之中。”
“我去到了一个无人的地方，那里很冷很冷，常年覆雪，是一处绝境深处。”
“我还在等待，又因难以安眠，开始修整起我所待之地，于是就有了那座地下雪宫。”
“时至某一日，我遇上了那一场飞升之劫中所余下的极北仙光，借助它将我心中难忍疼痛的混沌分开，便有了后来的他们。”
白日为神，黑夜为魔。
神待世人温柔，冷静，自持，以及绝对的无情，他不会感到痛苦。
而魔会痛苦难熬，可拥有的爱与欲，让他想到等待的那个人，便会安眠。
在白昼与黑夜交替之时，容扶舟仍旧会痛苦，却不再过得混沌。
与此同时，他也忘记了一些东西，只知道自己要去等待，却不知要等谁，要等多久。
在漫长的等待后，容扶舟终于见到了他要等待的那个人。
第164章 天地茫茫，再也没有那……
说完这一切，容扶舟又才道：“此前离开的那段时间里，我找到了当年那条从混沌星域回到修仙界的路。”
那时候，他什么都不记得，去找那条路，全是源自于本能而已。
现在，他都记起来了。
容扶舟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暮摇光静静注视着容扶舟。
他说，我送你回去，而不是……我们回去吧。
暮摇光望着容扶舟伸过来的手，骨节分明，修长而皙白。
也就是这样一双手，护住了修仙界万年不遇战火侵扰。
她失神了许久，心里由最初的愤怒与不满，到此刻的平静。
她也终于明白了那句话的意思。
“倘若我对众生温柔，可众生背叛了我，我却不能杀掉众生。”
暮摇光失神有多久，容扶舟伸过来的手就停留了有多久。
时至某一瞬，暮摇光轻眨了下眼，伸出手去，缓缓握住容扶舟的手，应声道：“好，我们回去。”
两人走出院外时，混沌星域如旧，不分白昼与黑夜，星辰点缀，带来些许明亮的光。
走出很远之后，暮摇光忽的回头，望见身后逐渐远去的那座院子开始消散，消散于那些细碎的光华之中。
混沌星域真的很大，辽阔无垠，不见边际。
两人并未走出多远，便遇上了窥视已久的域外天魔。
那些域外天魔窥视在旁侧，它们认出了容扶舟，回忆起万年之前的情况，暂且压制下了出手的想法，心里打着有谁先行出手试探试探容扶舟如今实力的想法。
容扶舟牵着暮摇光，并未理会那些窥视的域外天魔。
他如今只是想将暮摇光送回修仙界。
混沌星域之中，到处都是域外天魔。
它们相互侵蚀，彼此吞噬，若是暮摇光长时间的待在混沌星域中，终究会被影响的。
偶尔有不长眼的域外天魔出手，朝两人袭来。
那些攻击都被容扶舟挡下，于抬手之间，令那些域外天魔灰飞烟灭。
经此一事后，一路上的域外天魔再也不敢对容扶舟出手，却也不再敢对容扶舟身边的暮摇光出手。
没过多久，自混沌星域深处，一道强横的威势转瞬袭来。
一双眼睛悄然睁开，朝着容扶舟望来。
这是一个修为至大乘以上的大天魔。
它的身躯庞大到与身后的黑暗融为了一体。
大天魔看着不远处墨发白衣的男人，出声道：“容扶舟。”
旋即，又有数道声音不约而同的从四面八方袭来，皆是出声道：“容扶舟，你来了，你回来了！”
这些声音回响在混沌星域之中，向更远处传播而去，惊扰了越来越多陷入沉睡之中的域外天魔。
“容扶舟，你竟然回来了！”
大天魔盯着容扶舟，目光中透着几分冷凝之意。
万年前，容扶舟不肯成为域外天魔中的一员，执意要带着那些同样固执的老家伙回到修仙界。
杀到最后，就算只剩下了容扶舟一人，容扶舟也回到修仙界中去。
容扶舟凭借着一己之力，震慑了整个混沌星域中的域外天魔，令它们万年不得侵入修仙界。
临近这个约定被撕破的时间，它们以为容扶舟当年的状态，早就坚持不了万年了。
十年前，它们做好了一切准备，准备撕破那岌岌可破的内世界屏障，准备入侵修仙界，却没有想到容扶舟竟然还活着，而且还活得好好的，修为一点儿也不减当年，甚至在其上有所精进。
它们来到修仙界外，已经僵持万年之久了，却让容扶舟一个人越来越强大。
如今，容扶舟还亲自来到了混沌星域之中。
是时候撕破那个可笑的约定了！
“容扶舟，你如今已经没有了剑，失去你杀敌的利器，是再也不能恢复到当年的辉煌了。”
混沌星域深处，有道声音如实说道。
暮摇光抬眸望去，准确找到了那道声音的源头。
在一团渺小的黑雾之中，隐约可见一张面容模糊的人脸。
这个域外天魔拥有人族的身影，拥有人族的面貌，拥有人族的语言。
暮摇光看向容扶舟，出声喊道：“小师祖……”
她曾经在一场真实的幻境中见到过，容扶舟的本命长剑断了。
她不知道容扶舟的长剑是在何时断的，是如何断的，但是天生剑骨与他们心神相连。
容扶舟的本命长剑断却之时，一定比寻常剑修的本命长剑断却还要痛，还要痛上十倍百倍不止。
容扶舟回过头来，轻声安慰道：“没关系。”
“你相信我，没有了剑，我也是剑修。”
暮摇光应声道：“我相信你，小师祖。”
当率先开口的那个大天魔有了动作之时，容扶舟也出手了。
混沌星域足够辽阔，不见边际，也正是因此，一场源自于大乘境界之上的战斗一触即发时，所带来的威压席卷而出，所波及到的范围则是更加广阔。
周遭不少修为低下的域外天魔被这场威压所波及，转瞬间化为湮尘。
它们的力量萦绕在这周遭，被那个大天魔随手取用，用于它与容扶舟的一战之中。
而容扶舟呢？
暮摇光轻抬眼眸，目光追着混沌星域中那抹白衣身影而去。
她往前迈了一步，手中天光剑转瞬挥出。
湛蓝剑光席卷而出，将隐匿于周遭的那个天魔给逼了出来。
暮摇光冷冷盯着自黑雾中走出来的那个人……
人？
眼前这个人早就抛却了人族的身份，成为了域外天魔。
“我一开始还没有想到，容扶舟来混沌星域，怎么还带了一个拖后腿的存在？原来，你也是天生剑骨。”这人盯着暮摇光，冷笑道。
“我讨厌天生剑骨，探望一切拥有天生剑骨的人。”
他说到此处时，面容略微有些扭曲，黑雾弥漫而出，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加可怖。
暮摇光盯着眼前这个不知道究竟算是人还是该算为域外天魔的存在，她察觉到了这个域外天魔气息间隐隐的不稳。
这个域外天魔看起来是大乘境界的修为，却受伤了。
是剑伤。
暮摇光眸光微闪，想到了些什么，出声肯定道：“你当年就是大乘修为，成为域外天魔之后，你的修为还降了。”
“为什么？”暮摇光问道。
眼前的域外天魔正欲冷笑着回答时，暮摇光率先抢了他的话，冷笑道：“因为你是个废物！”
“你找死！”
这家伙果然不出暮摇光所料，因为那一句“你是个废物”而被彻底激怒了。
“铮！”
暮摇光抬起天光剑，湛蓝剑意蔓延而出，横扫向对面的域外天魔。
这是她进阶返虚境界之后的第一战。
暮摇光挥剑，璀璨剑意转瞬撕破弥漫而来的黑雾，悍然剑式落下，将对面被轻易激怒的域外天魔砸了个半毁。
暮摇光又道：“你为什么对于废物这句话这么在意呢？”
对面的家伙疯狂攻击而来，被暮摇光以剑意一剑一剑刺中。
时至最后一剑横扫而过，暮摇光只说了三个字。
“楼清宴。”
楼清宴是谁？
他在几千年前以大乘修为闯入混沌星域，在危机四伏的混沌星域之中闯过后，最终又独自一人回到了修仙界中。
暮摇光刺下那一剑，便看见眼前域外天魔的那张人脸上露出无比愤怒的神情来。
这个域外天魔上经久不消的伤，是楼清宴几千年前留下来的，时至今时今日，这伤也没有彻底痊愈，还将这个域外天魔从大乘巅峰的修为拖累至如今差一点儿跌落下境界的状态。
楼清宴当年或许说过这个域外天魔是废物，它才会被“废物”这两个字给轻易激怒。
暮摇光淡漠的将天光剑收回，任由其化为一阵湮尘。
她盯着化为湮尘后溢散而出的力量，怔神一瞬，以数道湛蓝剑意将其困住，不让其被大天魔所吸收。
暮摇光再度抬眸，目光追寻着容扶舟。
时至今时今日，她依旧帮不了容扶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