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清宴手执长剑，仍旧游刃有余的行走于其中，出声道：“师兄，都过去几千年了，你的剑意依旧还是没有任何变化。”
“当年师父就曾说过，你的剑并不适合用来杀人。”
叶宗主听见楼清宴提起“师父”二字，眉目微凝，沉声道：“你怎么还敢提起师父他老人家？”
若不是因为楼清宴……
楼清宴看过来，笑道：“师兄，你是不是想说，是因为我，师父他老人家才会死的？”
“你只是愧对于师父对你的教导。”叶宗主道。
从其身旁，有掌风袭来，是有人想趁着楼清宴与叶澜质问时的分神机会，挥掌意欲击毙楼清宴。
楼清宴慢条斯理地挥剑而出，不过是于虚空中轻轻一划，便令出手那人周身的虚空震碎。
楼清宴剑意封锁之下，虚空罡风转瞬将那人的身体撕破。
血雾在他身旁迸裂开来。
挥出那一剑后，楼清宴连半个眼神都未曾施舍，只是看着叶宗主，点头应声道：“是啊，我愧对于师父对我的教诲。”
“因而，在剑宗问罪台上被问罪，我未有半分怨言。以我之死，来向那三十三个宗门所有弟子谢罪，是理所当然。”
“楼清宴，你既然有此觉悟，就该早早放下剑，接受问罪与伏诛……”
不远处那人的话还未说完，楼清宴便已经出手，魔气纵横而去，取人性命于眨眼之间。
楼清宴继续道：“我死，我谢罪，是理所当然。”
“可是世人为何会觉得我的罪还应该由别人来承担？”
自其周身掠出无尽魔气，令整个道宗彻底沦为宛若魔界一般之地。
遮天蔽日，黯淡无光。
“师兄，他们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将我的事情怪罪在师父身上。他们逼上剑宗，让师父以自刎谢罪于天下人的时候，你在做什么？剑宗又在做什么？”
“所以，我又活了过来。”
叶宗主静静注视着不远处朝他走来的楼清宴。
昔日，楼清宴拜入剑宗之时，不过半大少年的年纪，如今却已经成为了一个身形高大、却满手都是人族修士鲜血的魔头。
叶宗主出声道：“可如今你的行事，与那些人又有什么区别？”
“是没有什么区别啊。”楼清宴轻笑道，“我不正是跟当年那些人所学的吗？”
“有错的事是那些人，他们牵扯无辜，那我也可以拉着整个东荒所有人的性命，来赔个罪。”
有人听到楼清宴如此狂妄之言，忍不住出声呵斥道：“楼清宴，你这种想法会遭天谴的！”
话音才落，自天幕之中蓦然降落下一道劫雷，正中楼清宴头顶而来。
“铮！”
楼清宴轻挥长剑，以一剑劈碎那道劫雷。
“谁说我会遭天谴的？”
楼清宴低声问着，目光落至出声呵斥的那人身上。
那人往后退了半步，迎上楼清宴望过来的目光。
随着第二道劫雷再度劈来，他像是受到鼓舞一般，应声道：“是我，就连天意都在附和于我。”
楼清宴闻言，眸光清冷，点点头道：“你说得不错，我是会遭天谴的。”
“你……”
那人欣喜，一个“你”字还没有说完，便被长剑穿透了胸膛。
意识消散之前，他听见楼清宴漫不经心道：“只是可惜了，你看不到我遭天谴的一幕了。”
“况且……天意是什么？天意是这世上最可笑、最不可靠的东西。”
“能杀死我的，只有我自己。”
劫雷惨亮，撕裂魔气遮蔽，骤然劈落。
暮摇光抬眸望去，望着这一场像是天谴一般的天罚劫雷降世，径直朝着楼清宴劈去。
入魔之后，魔修不渡劫雷。
可在道宗，却能够有这样一场天罚临世，为除魔而来。
道宗不愧是承天运而诞生的宗门，就连天地间的规则都能随意更改。
这一场天罚，对于楼清宴而言，是天劫，对于被困在困阵之中的其他人而言，却如同救星一般。
楼清宴手执长剑，于天罚之下，仍旧游刃有余的出手，开始解决尚在困阵之中的人。
叶宗主站在困阵之中，手中长剑却是因楼清宴那一番话而微微垂落了下来。
楼清宴在质问，质问数千年前，当世人逼师父以自刎谢罪于天下人的时候，他在做什么。
他无能为力。
剑宗亦是无能为力。
没有人能够抵得过世人无端的指责。
当年，那些人牵扯无辜，如今，楼清宴亦是牵扯无辜。
何时才能了结？
“楼清宴，你……”
来自于旁人的一声惊呼，令叶宗主转瞬惊醒。
他手中长剑再度抬起，飞身掠出，挥剑挡在了那人前面。
在任何时候，剑修都是冲在最前方的。
楼清宴注视着眼前挡住他去路之人，平静道：“师兄，你还是挡在了这里。”
叶宗主出声道：“若我不是剑宗宗主，我今日可不必挡在这里。”
或许，他真的会被楼清宴所说动。
可他是剑宗宗主，在他身后，还有千千万万的剑宗弟子。这其中，也包括了东荒之人。
在任何时候，当出事之时，该由他挡在最前方。
楼清宴闻言，轻笑了一声。
自其头顶，再度袭来一道劫雷，声势之浩大，非寻常天罚可比。
“宗主。”
另有一道剑意凌空而来，掠过楼清宴身侧，未让其逼退半步，却仍是短暂分了神。
傅一寒出手，将叶宗主身后之人带离此地后，又掠来站在了叶宗主身旁。
楼清宴轻转目光，看向傅一寒，道：“我记得你。数年前，我在荒山深处之时，见过你。”
傅一寒未曾拥有过天生剑骨，可他凭借着自己对于剑道的绝佳天赋，却能够抵得上数千年前楼清宴的成就。
甚至，如今的傅一寒，比当年才成就大乘尊者之位的楼清宴还要厉害一些。
傅一寒是近万年间最年轻的大乘尊者。
他以最小的年纪，成就大乘尊者之位。
“数月之前，那一场大乘劫雷便是因你而起？”
楼清宴轻声应道：“你若是今日退去，我便不杀你。”
傅一寒并未应声，仍旧以长剑挡住了楼清宴的去路。
“好，好，好。”
楼清宴接连说了三声“好”，又才道：“很好。”
他话音才落之时，天幕之下再度蓄起一道劫雷，于沉沉劫云中迅速酝酿，久久未曾劈落下来。
这是天罚的最后一道劫雷，也是威势最大、最狠的一道劫雷，势必要将楼清宴彻底劈毁，再也无法存于这世间为止。
“轰隆！”
“铮铮！”
劫雷与剑鸣铮铮几乎在同一时间内出现，傅一寒以灵力相续，艰难抬起剑来。
楼清宴轻声道：“我说过，能杀死我的，只能是我自己。”
劫雷璀璨，将整片天幕撕裂，在周遭魔气的映衬之下，惨亮至极，转瞬倾落——
却在此时，湛蓝如天光般的光华掠至，周遭骤停而静！
呼啸的风声消失了。
轰隆的雷声消失了。
铮鸣的剑身消失了。
暮摇光终于出手，令这一切骤停于这一瞬。
劫雷落于道宗上方，将于眨眼之间劈落。
就连周遭肆虐的魔气也随之而不动了。
暮摇光看向楼清宴，出声道：“你会后悔吗？”
楼清宴望着周遭蓦然停下的一切事物，并未回答暮摇光的话，只是轻咳了一声，唇角处有鲜血溢出。
对于眼前令时间骤停于此时的能力，楼清宴却未感到有什么震惊与疑惑。
许久之后，他才问道：“后悔什么？”
“后悔当年所为，后悔如今所为。”
“为何要悔？我不认为自己是做错了什么。”楼清宴道。
暮摇光并未同楼清宴辩驳些什么，也并不觉得这一切有什么好辩驳的。
楼清宴望着暮摇光，却是突然问道：“你怎么不继续问了？”
“没什么可问的。”暮摇光答道。
楼清宴闻言，轻声笑道：“我可是为了你，才甘愿来道宗赴死的。”
“你会死，却不是因为我。”
“你来道宗，只是因为道宗而已。”暮摇光应声道，“天道肆意更改规则，是因为其在修仙界中埋下了一个巨大的阵法。”
这个阵法蒙蔽了一切。
天道可借助这个阵法肆意篡改轮回，掌控所有人的命运，让所有人沦为祂手中所能操控的傀儡。
暮摇光开口道：“而其阵心，在道宗。”
第192章 能杀死他的，只有他自……
道宗受天道传承之法，自上古时代便长存于此。
天道便将大阵的阵心深埋于道宗驻地下方，寻常人无法突破天道的蒙蔽，自然更不会想到这一点。
无人会怀疑道宗。
可她是这无数次轮回之中始终存在的变数。
暮摇光垂眸看向脚下所踩的道宗驻地，出声道：“你花了几千年的时间，才认定道宗便是大阵的阵心吗？”
“不是。”楼清宴道。
暮摇光闻言，转眸看向楼清宴。
“是你告诉我的。”
楼清宴说罢，却并不解释。
当他看见暮摇光祭出了天光剑，出声道：“以你现在未曾踏入神禁领悟的修为来说，根本无法毁掉这个阵心。”
暮摇光手中的天光剑因楼清宴这番话，泛起了湛蓝光华，仿佛在不满于楼清宴之言。
“我知道。”暮摇光轻应了声，只道：“我会借来一剑，降临此地，同天罚一同劈下。”
“借来一剑，降临此地。”
楼清宴轻声重复着暮摇光这句话，许久之后，终于是笑出了声。
他望向周遭骤然暂停的一切事与物，忽的感慨道：“真好，真好啊。”
暮摇光手中握着天光剑，静静注视着楼清宴的笑，出声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的吗？”
天罚降临，剑意劈落，阵心被毁的那一瞬，楼清宴将于其中无处可逃。
劫雷降世，其背后是天道在操控。
天道震怒，必定要楼清宴身死。
“南成前辈那一日告诉我，天生剑骨本该是能够反抗天意的存在。”
楼清宴终是唤了一声“南成前辈”，他低声道：“你说，他说得对不对？”
暮摇光知道楼清宴此话言下之意，平静出声道：“你只是……生不逢时而已。”
楼清宴出生的时代，距离上古时代结束才过去千年时间，修仙界百废俱兴，并无惊才绝艳的修士一同出现，只有他一个人。
他未曾赶上一个修行的黄金盛世，如今的时代群星闪耀，而那时候，他只有一个人。
楼清宴没有所谓的护道人可庇佑他到达修为至臻之时，也没有能与之同行者与他一起面对天意的碾压。
他说“真好，真好啊”，是因为如今这个时代有许许多多惊才绝艳之人。
不只是一个人而已。
“生不逢时……”
楼清宴闻言，却是笑了起来。
他年少成名，骨龄未至百年，便已是大乘修士，修仙界中无人可敌于他。
所有人都说，自他开始，未来千年，修仙界将会开启一个修行的黄金盛世，一个远比上古时代还要繁盛的时代。
可是，天道却不让啊。
于绝对寂静之中，微鸣的轰雷声响缓缓传了过来。
暮摇光平静地看向楼清宴头顶不远处的天罚。
这一场隐瞒于天道的时间静止已经无法再继续下去了。
暮摇光见状，已经握紧了手中的天光剑。
天光剑泛起湛蓝的剑光，那是比劫雷还要璀璨明亮的光华。
当暮摇光手中的天光剑泛起铮鸣之时，不远处被楼清宴所握的另一柄长剑似乎在回应一般，亦是铮鸣了起来。
同样是由天生剑骨所化作的长剑，皆是最适合其主人的本命长剑，于此刻不约而同被抬了起来。
暮摇光握着手中的天光剑，湛蓝剑意挥出的瞬间，是远超返虚后期的力量。
在下一瞬，似在冥冥之中，隔着遥远的未来，同样有一柄长剑一同挥来。
剑意于此时此地汇聚在了一起。
长剑于虚空之中虚虚而抬，却重若万顷般，穿越虚空，自九天之上狠狠砸落下来！
时间静止的力量被瞬间接触的同时，劫雷悍然而落，劈向了楼清宴整个人。
“铮铮！”
“轰隆！”
一声巨响，整个道宗广场瞬间碎裂！
冥冥之中，传来一声清脆的“咔嚓”声响。
连带着那阵心也一同被毁去。
众人只见到眼前璀璨劫雷轰然炸裂开来。
暮摇光似有所感般，握着天光剑，回眸望去。
劫雷轰鸣之中，楼清宴一袭织金黑袍泛着幽幽光华。
他手中所执长剑为他暂且挡住了所有倾轧而来的摧毁力量，几近就要寸断。
暮摇光轻声低喃道：“我借来了那一剑。”
身处毁灭力量中心的楼清宴似乎是听见了她这一声的低喃，勾唇笑了起来。
那是他身为剑宗真传弟子百年间最常有的笑容，少年意气，拥有着身为天之骄子的傲气与自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