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向眼前这位不知道究竟是不是剑宗小师祖的前辈，眼睫瞬也不瞬，心中下意识生起想要询问的冲动。
下一瞬，远处云层散开，将那轮圆月彻底显露出来，明亮而柔和。
今日是月圆之夜。
是否是这一轮圆月是开启某种状态的契机？
思及此，暮摇光轻眨眸光，望见眼前这位前辈时，顿时熄了想要询问的心思。
每个人不都有秘密吗？
她也有。
何必要询问到底呢？
“那前辈知道那些人是怎么入魔的吗？”暮摇光坦然出声，道：“我将来遇到的时候，好提前预警一下，避免类似的情况发生。”
容扶舟静静地望着她，许久之后，开口道：“因家破人亡而入魔，因世道不公而入魔，因亲人背叛而入魔，因难渡情劫而入魔，亦或……本身便是一个……‘魔’。”
暮摇光听着，越听便越觉得不对劲儿。
以往那些天生剑骨入魔的缘由，不正是《登仙路》中她所入魔缘由的结合体吗？
慕家被灭，不受宗门重视，另一种说法下的被自己亲生妹妹背叛，难渡情劫……
难渡情劫大概指的是那些深情男配将她当做替身而假心假意对她的经过。
上一世她曾流落魔界，成为魔界七大魔君之一，在世人眼中，摇光魔君，本身就是一个魔。
难不成附身于她脑海中的系统……也曾附身于其他拥有天生剑骨的人脑海中，一步一步引导他们入魔吗？
思及此，暮摇光迟疑出声问道：“前辈，那这些入魔的天生剑骨最后怎么样了？”
容扶舟淡声道：“都死了。”
这一点，果然不出她所料。
暮摇光心说道，还欲再询问些事时，留在外界的那一半神识察觉到有敲门声响起，神情微顿，面露些许遗憾之色。
没想到这次是前辈没赶她，反而是外界有事，而迫不得已得离开此处空间了。
旋即，暮摇光抬眸望着这位前辈，拱手行礼道：“前辈，外界还有些事情耽搁，我先离开了。”
神识抽离而出的前一瞬，暮摇光察觉到有目光落至她身上，是那位前辈仍旧静静望着她。
思忖须臾，暮摇光恍然大悟，开口道：“前辈晚安好梦，早点睡。”
她能理解，年纪大了，总会感到孤独，想要人陪着多说会儿话，又碍于自己大前辈的面子不肯低头主动出声说话，就等着她这个晚辈先开口呢。
“晚安好梦。”
容扶舟注视着纷纷而落的大雪将眼前的一切痕迹覆盖，才轻声说了一句。
声音极低极凉，仿佛雪一吹，便随风而逝般。
风雪难覆，映衬着圆月更加明亮而柔和。
容扶舟收回目光，缓步走了回去，踏雪无痕亦无声。
分明极慢，却在眨眼之间，便没了那一袭黑衣的身影存在。
万丈雪壁，晶莹雪宫中，蓦然响起镣铐铮鸣的声音。
向来异常难熬的寂寂长夜里，容扶舟再次陷入了沉睡之中。
月华透过晶莹剔透的雪壁，将柔和的光华轻拂于殿中之人周身，却似怕惊扰了这个如神魔一般的人好不容易得来的沉睡，只如银纱般轻缈而无声滑落。
……
暮摇光抽回神识，起身走到门前，打开门，瞧见门外的傅一宁，出声问道：“傅师弟，你找我有事吗？”
傅一宁正垂眸沉思着什么。
门被打开，他下意识抬眸望去。
倚靠在门边的女子一袭红衣迤逦，如暗夜中一簇勾人心魄的明亮火焰，澄澈耀眼，叫人一见便移不开目光。
傅一宁心错乱跳开，微抿唇角。
只是在看过一眼后，他便蓦然移开了目光。
这个动作来得突然，再轻再无声，也叫一直等着傅一宁回答的暮摇光察觉到了。
她移了移目光，看向傅一宁雪白耳廓边缘迅速泛起微红。
她已经长得……让现在的小少年一见就脸红的地步了吗？这么倾国倾城了？
还是说现在的小少年脸皮子都薄？
暮摇光边心说着，边听见傅一宁呐呐出声，小声道：“我是来告别的。”
傅一宁开口，想到自己刚才的动作过于明显，便再度将目光移了回来，压抑住自己错乱的心跳，看向暮摇光，解释道：“你白日里说你会去北境雪原，那大抵是明日一大早便会去乘坐跨域传送阵了。”
“今日告别了，明日就不用再告别了。”傅一宁道。
暮摇光应了声，想到自己对于为何没有见过傅一的猜测，略显迟疑，又问道：“今日之后，你是继续去历练吗？”
傅一宁闻言，轻眨了下眼，道：“不是。我打算先回宗门再闭关修炼一段时间。”
说罢，他等了一会儿，发现暮摇光根本就没有要问他缘由的意识，少年心气便上来了。
“你都不问问我为什么？”
傅一宁说着，如白瓷一般的脸颊似乎气得微鼓了些，一双黑亮的眼睛瞪大，盯着暮摇光。
可依旧无法掩饰的，是他耳廓皙白间泛起的微红。
暮摇光迟疑道：“呐……你为什么不继续历练了呢？”
傅一宁捏了捏拳，出声道：“白日里的那一战之后，我晕了，你却没晕。”
也就是觉得不该晕，先晕了的人就是比另一个没晕的人逊色，不及另外一人的意思？
暮摇光听到傅一宁这般说，有些哭笑不得，伸手拍了拍小少年的肩，点头认真道：“好好修炼，我等着你有朝一日追赶上我。”
“肯定会的。”
如水月华下，锦服少年应声说着。
与此同时，少年在心中暗暗发了一个秘密誓言。
一个除了他自己以外，旁人无从得知的誓言。
……
翌日，天光乍现的那一瞬，暮摇光从调息状态中醒来，抬眸看了眼窗外景致，起身收拾着东西，准备前往小镇中跨域传送阵之处，乘坐跨域传送阵，前往北境。
昨日，傅一宁已经来向她告过别，今日也不必再去告一次别了。
思及此，暮摇光在客栈掌柜处退了住处后，便走入街道上。
街道上，人烟才刚开始复苏，来往修士并不多，大多都是行色匆匆，赶往跨域传送阵处，前往其他几域的。
约摸片刻钟后，暮摇光已经来到小镇中心广场上。
此处等候的修士倒是多了起来，负责跨域传送阵的值守弟子正维持着秩序，向每一个修士收取传送的灵石费用。
等待过程中，周遭有修士提及起昨日小镇南面之事，大家一时间皆是好奇了起来。
“原来，那处宅院底下并非是什么灵气爆发之地，而是一个魔物用来修行的地方，前几次试图探索宅院的那些道友都折损于其中了。”
“幸好啊，幸好有大能前辈途径此处时，将此地魔物铲除，还此地百姓一个安宁。”
“唉，你们有没有谁知道解决此事的前辈是盒身份呢？”
有人摇摇头道：“我在那周围打听了一圈，都没人见过前辈，自然也就没人知道前辈的身份。”
众人闻言，感慨又敬佩。
须臾，值守弟子已经将全部灵石收齐，将其放置在跨域传送阵的卡槽内。
有人瞧见这一幕，不由得感叹道：“那位前辈肯定是一位大乘修为的大能，只有大乘境界，才拥有撕裂虚空，直接跨域行走的能力。”
撕裂虚空，乃是与空间有关的能力。
只有修为至大乘的修士，才能也才敢领悟与空间相关的法诀。
若是寻常修士想尝试着去领悟空间法诀，且不说修为够不够，光说虚空之中凛冽密布的虚空罡风就绝非是寻常修士承受得起的。
修为不够，贸然涉足虚空之中，无疑于找死。
虚空罡风，会撕碎修士的身体，唯有大乘尊者的体魄才能承受住来自于虚空罡风的肆虐。
“请大家安静进入跨域传送阵中，在传送过程中，不要探出神识，否则虚空力量会搅碎你们的神识，遭到反噬。这一切，我们概不负责。”
值守弟子将跨域传送其间的注意事项一一讲清楚后，抬起手打开跨域传送阵，让众多等待着传送的修士进入其中。
跨域传送阵升起流光壁，护住身处传送阵内的众多修士。
暮摇光排着队，顺势进入传送阵中。临踏入前，察觉到似有一道目光落在她身上，她突然回眸，朝四周看了眼，却并未发现异常。
感受到唯一那点儿可有可无的契约联系，暮摇光微抿了唇，面色如常的踏进跨域传送阵中，寻了个角落站着。
片刻钟后，流光壁泛起越发明亮的光华，由外界值守弟子运转控制秘法，开启跨域传送阵。
时至这一瞬，暮摇光感觉到那抹契约联系突兀地闪动了一下，顿时变得强烈起来。
是南成还未离开那座边陲小镇？
大概是类似于雏鸟情结的依赖吧？
暮摇光思索着，心道只要再多等一段时间，这种依赖肯定会自然消散的。
当时定下契约，本就是情况紧急之下的无奈之举，她从天权手中夺下对南成的掌控权，却不知道该如何解除这个契约。
毕竟……当初天权只炫耀了如何炼制魔傀的秘法，也不会当众炫耀如何解除契约的秘法。
天权傻归傻，也不会蠢到这种地步。
……
中心广场上，跨域传送阵启动的那一瞬，另一边的小型传送阵同样亮起光华。
须臾，便有一群修士被传送阵传送于此。
“雪意师妹，这座小镇上就有一座跨域传送阵。通过这座跨域传送阵，就可离开中域，前往其他几域。”
一袭绯衣的温如岚手执一柄白玉折扇，轻敲指尖后，笑吟吟看向身旁的雪衣少女。
少女容貌秀美清雅，莹莹雪白的肌肤，似远山青黛的纤纤柳眉，杏眼微圆，眸中澄净。
慕雪意闻言，顺着温如岚手中白玉折扇所指的方向望去，瞧见那座跨域传送阵启动光华未曾消散。
迟疑片刻后，她迈步走过去询问那名值守弟子跨域传送阵开启的时间。
“跨域传送阵耗费灵石与心神，只在月中和月末两个时间开启。就在刚才，跨域传送阵已经启动过一次了。”
值守弟子解释着，瞧见眼前的雪衣少女，语气放缓，继续道：“这位仙子若是想要借用跨域传送阵啊，就得再等上半个月了。”
“到月底，这跨域传送阵才会开启了。”
慕雪意闻言，轻垂下眸光，思索着什么。
温如岚缓步走过来，出声道：“雪意师妹，看来我们来得时间并不凑巧啊。”
值守弟子还有其他事要做，慕雪意思忖片刻，便让开了位置。
走到一旁后，她才定定看向温如岚，肯定道：“你是故意的。”
在剑宗那几日，她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决定瞒着沈大哥，离开剑宗去外面历练。
她又怕沈大哥以为她出了什么事，是在留下灵讯后，才离开的。
可没想到她刚一下山，就遇上了笑吟吟的向她打招呼的温如岚。
此后，她去何处，温如岚便去何处。
修仙界又不是她的地盘，她对温如岚这个师兄也不能说强制要求不许跟着她走。
况且，前两日，她在一处地方遇到修为高深的妖物。那妖物隐隐察觉到了她的体质，要将她抓起来，若非是温如岚相助，她也不可能安然无恙的逃离那个地方。
温如岚听到慕雪意的话，精致的眉眼间透着几分无辜之色，衬得眼尾处那抹似风流般的薄红，越发艳丽。
“雪意师妹，你可不能这么说啊。你师兄我可是真受伤了，需要静养一日。”温如岚开口道，“你当日不是不信，还特地去寻了医馆医师来替我诊脉吗？”
“其实……雪意师妹若是想，大可以将我丢在那里不管便是。”
慕雪意闻言，神情顿住，旋即才道：“你救我，本就是因为我才受伤的，我怎么能将你弃之不顾。”
她又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小人。
思及此，慕雪意便知道自己是说不过温如岚的，默然转身往小镇中走去。
“雪意师妹等等我啊，我受了伤，可是走得有些慢的。”温如岚收起手中白玉折扇，追了过去。
慕雪意踏出中心广场，眼角余光瞥见一道颀长的身影，脚步微顿，转眸望去。
她觉得这个人……
是人吗？
温如岚追上来，瞧见慕雪意的目光落到不远处一个男人身上，于是便笑了笑，身形一闪，挡住了慕雪意的目光，道：“雪意师妹在瞧谁？难道那个人还能比我好看吗？”
慕雪意抿着唇，侧开一步，轻声道：“我感觉……”
“感觉什么？”温如岚问道。
“不远处站着的那个不是人，而是妖……魔？”慕雪意澄澈眼眸中多了些迷茫之意，有些不太确定不远处那个拥有人的相貌的男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那个“人”的气息，让她感觉到了不太舒服。
温如岚闻言，转眸望去，有些迟疑道：“雪意师妹是感觉出错了吧？”
他修为也不低，怎么什么都没感觉到。
慕雪意轻咬唇瓣，似乎有些犹豫般。
仙灵体质对于一切邪妄妖魔的气息极为敏觉，若是在场之中有妖魔鬼怪出现，她一定会察觉到的。
前两日，那个妖邪一现身，她便察觉到了不对劲之处。
可不远处的那个“人”，让她感觉到不太舒服，可这种感觉却极弱，弱到仿佛是她的错觉一般。
就像……数年之前，她救过的却感觉错了的那个魔物。
仙灵体初现特征，她分明有些许的察觉，却因以为那是错觉而没有说出来。
那一次，是她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