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容扶舟而言，她这个来自于后世之人，的确好像是个小朋友。
暮摇光思索片刻，便欣然接受了这样的说法，坐到了容扶舟身边。
坐下之后，暮摇光才发现自己距离容扶舟的本命长剑就更近了一些。
在天光如坠下，眼前的这柄长剑泛着莹莹光泽。
暮摇光伸了伸指尖，在触碰到这柄长剑之前，又极为克制的收回了手。
她想起来了，小师祖与她同为天生剑骨，那小师祖的本命长剑自然也是天生剑骨所化，与其心神相连，是不允许旁人触碰的。
暮摇光将手往回收。
正值此时，宴会席间也就正式开始了。
没有所谓的开场白，没有任何寒暄的话语，毫无预兆的、毫无仪式感的就开始了这一场论道大会。
于是，暮摇光见证了一场来自于上古大能之间的撕逼。
寻常人撕逼，或许是嘴上说说而已，不会动手动脚，就算是动手动脚，也不会搞得地动山摇、天崩地裂的。
可暮摇光眼前所见的这一场群战撕逼，还厉害得紧。
在场的各位大能之间，都是活了好多年的人，彼此之间难免会有些磕磕碰碰的时候。
那些磕磕碰碰积累下来，终于在这一场所谓的论道大会上彻底爆发出来。
所谓是“你说不赢我，我也说不服你，反正就是我坚持的道才是对的”。
他们是一言不合就动手，一言不合就开战。
暮摇光抬眸，远远望去，已经有好几位大能蹦出了云台之外，在远处天幕底下打得热火朝天。
这与她想象的上古论道大会有些不太一样，又好像在意料之中。
毕竟……在后世，她听闻几百年前曾有人效仿过上古大能的论道会，那场效仿的论道大会，亦如眼前的这般精彩和热烈。
暮摇光怔怔出神之际，容扶舟伸手取了桌上的桃花酒，却是倒了两杯酒。
一杯酒被他放在自己桌前，而另一杯却是被他递了过来，递向旁边的桌上。
在其他人眼里，这宛若是一个莫名其妙的举动。
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又给旁边的空桌倒了一杯酒吗？
暮摇光垂眸看向递向她面前的那杯桃花酒，桃花酒的清香溢散开来，充斥于她鼻尖处。
她轻吸了下，才低声道：“只可惜我拿不到这杯酒……”
她耳畔来自于时间长河的细碎声响又大了起来，仿若是有什么力量在干扰其中般。
暮摇光缓缓抬眸，看向容扶舟。
这一瞬，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握住那一杯酒。
指尖于无意之间轻轻触碰到了执杯的另一只手。
第83章 “那是由你一手开创的剑道……
桃花酒的清香溢散开来。
暮摇光伸出去的指尖微微蜷缩了下，将那杯桃花酒接住了。
容扶舟轻垂下眼眸，望着自己的指尖。
他眸中似有些意外般，可这一切却又在理所当然之中。
此时，云台之上各人论道乱斗，已经无人注意到这一方的情况，自然也不会有人瞧见容扶舟倒的第二杯酒放在桌上后，又去了何处。
暮摇光亦是垂下眸，静静盯着自己接过的那杯桃花酒，轻饮了一口。
酒入唇舌之间，既有桃花的清香，又有酒的醇香，还带有氤氲的般的灵气。
更重要的是，这是一杯跨越了时间长河被送到她手中的桃花酒。
不远处的一方座位上，一袭红衣的凤离已经因为饮了太多的桃花酒，醉倒在桌面上，偶尔还以手猛的撑起身体，嚷嚷着要去打架。
在他指尖处，蓦然升起一簇凤凰真火。
在意识仍旧不太清晰的情况之下，他将壶中的桃花酒给引了出来，以凤凰真火来温酒。
须臾，一杯温热的桃花酒被他装在杯中，落到了南成面前。
“来，南成，我请你喝酒，我们百年之后再打。”
凤离说完那句话，又醉倒在桌上，沉沉睡去。
在其身旁，那簇凤凰真火微微摇曳着，被凤离睡去的意识所引导，“咻”的一声冲入了远处天幕之下的战斗中去。
就算是醉倒了，睡着了，他凤离也要参与这一场打架。
一时间，因为凤离那一簇凤凰真火的捣乱，论道现场就更乱了些。
各位大能之间的道因为此地的特殊，而被凝实化，又被一幕一幕留在了云台之上，久久也未曾消散。
暮摇光捧着那杯桃花酒，看了许久，终于发现一个有些奇怪的现象。
云台之上这么多大能，却没有一位大能凑过来找容扶舟的。
她看见不远处坐着的南成也有不少大能找上他，相约论道，也就是变相的打架印证。
可这么久了，却没有一个人来找容扶舟。
若说是容扶舟的人缘不好，可每每有大能经过此方之时，都会来同容扶舟交谈上一两句，这也算不上人缘不好。
况且，依照容扶舟的性子，也不可能会出现如此情况。
论道会过半，也唯有容扶舟这一方，是冷冷清清的。
旋即，暮摇光又看出了一个情况。
在场这么多大能之中，除了容扶舟以外，竟然没有别的大能是剑修。
暮摇光垂眸望着放在桌上的那一柄长剑，脑海之中掠过了些许片段。
——修剑……有那么难吗？
——难啊，比修道还难。
——修剑那么难，茫茫人海之中，也只找得出你一个人在这条剑道上有绝佳天赋。
那是她在剑宗藏书阁第一次看见容扶舟这个名字时，在那本特别的《基础剑法》之中所听到的话语。
茫茫人海之中，也只找得出你一个人在这条剑道上有绝佳天赋了……
上古时代，剑道初成却萧索，因其难修而没有成为大家踏入修炼之道上的大众选择。
大家更愿意去成为的，是道修。
原来，在这时候，道修随处可见，修为大成的道修比比皆是，而剑修一道……却还只有一人走上了至臻之道。
剑道萧索而孤独。
无人知晓剑修的前路如何，不敢去闯，不敢去拼，只能在中途放弃剑道，转而去成为一名道修。
原来，在上古时代，道修才是一条顺风顺水的通天之路。
这时候的修士，却无人知晓在万年之后，剑修同样是一条通天之路，由一代又一代的前辈人用无数经验所堆砌出来的一条通天之路。
这时候，无人知晓，万年之后的剑宗成为了修仙界中的第一修行圣地，就连道宗也无法与之比肩。
思及此，暮摇光轻眨了下眼。
因为无人修剑，所以无人与之论道。
暮摇光捧着手中的那杯酒，久久未曾有过动静。
时至某一刻，来自于时间长河的细碎声响越来越大时，她抬眸望去，眼前已经开始出现朦朦胧胧的白雾。
是来自于后世的牵引，在召唤她回去了。
暮摇光眼前的景物已经开始变得模糊。
云台之上传来的各种声响开始一点一点湮灭在她耳畔。
不过是几个眨眼的瞬间，暮摇光便只能看见周遭方寸之地的景致。
她攥紧了那杯桃花酒，将其一饮而尽，才转眸望去，看向容扶舟的侧颜，轻声低喃道：“小师祖，我又要回去了。”
暮摇光的意识已经开始随着眼前的时间迷雾而一起变得模糊。
她缓缓伸出手去，指尖轻攥了下，低声道：“万年之后，你会见到的，会见到这世间的剑道盛世。”
“那是由你一手开创的剑道盛世。”
轻细的话语随着时间迷雾笼罩而来一起消失于云台之上。
容扶舟伸出手，接住了那只由虚空之中坠落出来的酒杯。
他的指尖轻轻握着，已经空了的酒杯之中唯余一滴清透的桃花酒，也在此时氤氲而散。
桃花酒的清香轻溢出来。
“无人与我论道。”
容扶舟轻声低语道。
“铮……”
来自于时间长河的细碎声响自容扶舟耳畔渐渐抽离，他知道坐在自己身旁的那位小朋友已经回到了该属于的那个时代。
却在此时，一道剑意自时间长河中掠来，湛蓝而明亮，就像那缱绻的天光一般。
——我向你学习了一个阵法，传到后世，当它遇见那全力一击的剑意之时，会将那道剑意一同带过来。
一直安安静静躺在容扶舟手边的长剑忽的响起一声轻鸣，剑意瞬发而出，掠过那遥遥虚空，与那道湛蓝剑意交织在了一起。
“无人与我论道，那就留于后世再论……”
容扶舟轻声道。
……
时间长河将暮摇光的意识带回了现世之中。
周遭传来一阵轻细的风声，让暮摇光顿时回过神来，睁眼望去。
适才那一幕幕论道的场景，对于暮摇光而言，宛若是一场梦般。
唯有依旧萦绕于她唇舌间的桃花清香，让她知道，那不是一场梦。
她借助时间长河，已经是第二次见到上古时代的容扶舟了。
好半晌，暮摇光轻眨了下眼，将手边的天光剑拿了起来，站起身来，转眸打量着四周。
那方云台依依旧高高浮于云端之上，流光溢彩垂落而下，将整座山峰照拂于其中。
钟华翰那一场修为自爆让此地大殿几近崩塌，是来自于云台上的光华将此地稳定了下来。
南成的身影仍旧被那阵光华所笼罩着，未曾醒过来。
除此以外，周围不少弟子仍旧置身于那阵光华之中，依旧沉浸于其中。
暮摇光见状，便寻了块地方坐下来，一边修炼，一边等着南成醒来。
半个时辰后，自南成处传来些许动静。
暮摇光睁开眼，望过去，便瞧见南成周身的光华褪尽，他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南成道友。”
暮摇光见状，连忙奔过去，将人扶稳。
南成睁开眼来，瞧见暮摇光的第一句话便是：“摇光道友，我看见那只凤凰陨落了。”
暮摇光闻言，微怔了瞬。
南成口中所说的那只凤凰，是凤离前辈吧？
她还记得自己通过时间长河回到上古时代时，所看到的场景。
南成与那位凤离前辈的关系是极好的。
“一场凤凰真火燃尽，凤凰岛上的所有凤凰都陨落了，只留下一枚孤零零的凤凰蛋。后来，那枚凤凰蛋滚啊滚啊，滚下了凤凰岛，在一片海域之中滚了好久好久，大概有几百年几千年，我好像看见了一只手，那只手将它从无尽海域之中捞了起来。”
暮摇光出声道：“是你将那枚凤凰蛋捞起来的吗？”
“我不知道。”南成摇摇头道。
如果不是南成将那枚凤凰蛋给捞起来的，那就只能是……
正当暮摇光思索之时，眼前的南成却又是摇了摇头，眉间紧蹙，迟疑道：“不是我，那个人不是我。”
“我好像……好像死了。”
南成说到此处，抬眸定定望着暮摇光，出声问道：“摇光道友，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暮摇光迟疑着，动了动唇，却始终没有应出声来。
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南成这个问题。
南成是死了，可是南成又活了过来，却不知道究竟是不是万年以前的那个南成……
“我看见‘我’死了。”
南成缓缓开口道：“我看见我倒在一片有些黑的星域之中，在那片星域之中漂浮了很久，周遭一只只眼睛不断睁开来，盯着‘我’的尸身。”
“后来，我不知道飘了多久，才回了修仙界中。”
“然后……”
南成说到此处，话语微顿了顿，才低声道：“就没有然后了。”
暮摇光沉默不语。
南成看着她，出声道：“摇光道友，是你把我再一次唤醒的吗？”
他记得自己拥有意识的那一日，睁开眼所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暮摇光。
仿若在冥冥之中有种莫名的感觉，让他想跟在这个人身边，想要听她的话。
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会毫不犹豫去做的。
可是，在他拥有意识的那一日，她就不要他了。
暮摇光闻言，低声道：“你只是受到一个契约的影响而已，等到你找回了自己的神识、记忆与过往，这个契约的影响对于你而言，将不复存在。”
南成开口道：“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原来我已经死了。”
在过去的一年间，他去寻找神识、记忆与过往。
他发现自己没有心，没有心跳。
有人告诉他，一个人如果没有心跳的话，那他就已经是个死人了。只有死了的人，才会没有心跳的。
可又有人告诉他，死人是不会行走的。
那他究竟是什么？
一个怪物吗？
“我是一个怪物吗？一个受伤之后也不知痛觉的怪物？”南成出声问道。
暮摇光摇了摇头，道：“南成道友，你不是怪物，你只是暂时失去了这些感知而已。”
“你说等我找到了神识、记忆与过往，我就能变得跟其他人一样了。可我已经死了，又怎么变得跟其他人一样呢？他们都是活着的人，而我是一个死去的人。”南成轻声低喃道。
“你在骗我。”
南成抬眸望去，发现暮摇光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什么话也没说。
他望着那双极为平静的眼睛，蓦然间想起自己此前都说了些什么话。
一个受伤之后也不知道痛觉的怪物……
南成迟疑的后退，指尖蜷缩着，垂在了身侧，出声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说我自己是怪物的。你也不是……”
“不知痛觉的人，不是怪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