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暮色还未深,在黄昏与黑暗的交接之时,虞楚迷迷糊糊地醒了。
她今日已从若尘口中听到了李清和被赦免的消息,醒来时便想,是不是李清和回来了。
此时他必定是一身是伤,血肉模糊,心灵极度脆弱的可怜样子,虞楚想,她是时候开始干活,去送温暖了……
于是,虞楚打着哈欠,循着声音出了房门。
声音似是从她房屋后面的回廊处传来,噼里啪啦的,似是有什么东西碎掉炸裂的声音。
虞楚揉了揉眼睛,刚走出房门欲朝回廊处走去时,她的眸光内陡然被一片血腥覆盖。
地上大滩红色血迹,还有,尸体。
被掰断脖子,头骨碎裂的尸体。
“说,谁派你们来的?”声音寒凉至极,没有半分温度。
虞楚看到,在月下回廊处,一人一身破碎红衣,乌发半束,鬓发缭乱,他眉目极是俊朗,舒雅风流,但薄唇处荡漾开来的笑容却癫狂至极。
这情景画面在皎洁月色的倾泻下,竟成了一种诡异的美丽。
虞楚的身子开始发颤。
这是李清和。
李清和此时正徒手捏着一人脖子,将他按在回廊的柱子上。
许是他手劲过大,他手下之人面容极度扭曲,身子蜷缩,七窍已然开始流血。
“噢,不说是吗?”
他话落的下一刻咔嚓一声,是骨头碎裂的声音,紧接着,有一颗头颅滚落在地。
虞楚眼瞳放大,下意识想叫时倏地捂住了嘴。
但还是不可避免地发出了声音。
漆黑死寂的夜里,连呼吸重了一分都尤为刺耳。
李清和闻声看向虞楚。
清冷月色下他一身红衣,满手是血,幽暗无尽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光亮。
他勾唇,又笑了。
“夫人,我吵到你了吗?”
不知怎么,虞楚忽就觉得,自己的脖子,有点痒。
第13章 “可为何,夫人哭了。”……
“吵到我了?”虞楚轻嗤一声,做嗔怒状,“夫君你在说什么呢!怎么会吵到我呢,知道夫君今日要回来,我开心得几晚都睡不着觉,就盼着夫君回府,现在见到,可太开心了!”
虞楚浮夸至极,眉目含春,眼波流转,看上去果真是一幅日夜盼着夫君回家的小娇妻模样。
只是,她睡醒后她头顶突兀立起的几根呆毛……出卖了她。
李清和手里是血,在夜风中扬起的破碎红衣上也是血,灿烈若火,在他冷白的脸上映出些微红光。
美则美矣,在这月色下,清冷又妖孽,就像-----
虞楚看着他,突然就想到一个形容: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
……
恶鬼眼神锐利如刃,他细长眼眸略略弯起,似初春桃花,风情无限,又深不可测。
他盯着虞楚头顶那一撮在风中摇曳的呆毛,先是蹙眉,剑眉入鬓,后又淡淡舒展开,薄红眼尾扬起,似笑非笑。
他就这样静立在月下,不动,也不说话,在看了有好一会后,他将自己细长五指还抓着的头颅随意往后一甩----
霎时“砰砰砰”声响起,犹如有人在这夜间一下一下地擂鼓,恐怖且诡异。
衣袂随风而动,乌发飘摇风中,李清和缓缓朝虞楚走去。
看到离她越来越近的恶鬼李清和,虞楚双腿发抖,视线模糊,就快要支撑不住跌落地上。
怕又哪里刺激到他,虞楚不敢将自己的这份恐惧表现出来,于是乎,她只能哭着笑,笑着哭,眼皮抽搐,晶莹的泪水开始慢慢地从她眼角渗出。
她疯了,还是他疯了。
……
“夫人。”李清和走至了虞楚面前,两人之间距离已不过一拳,他高她一头,正眼眸垂下,长睫翻飞,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啊?……”刺鼻的血腥味忽然充斥她鼻腔,虞楚心里一惊,呆滞地“啊”了一声,已不知该如何回答他。
她现在完全猜不到他接下来会做什么?
他也会像杀了那些人一样杀了她吗?
会不会也会掐着她的脖子,将她的脑袋给生生地拧下来,然后厌弃地扔到一旁,手上全是她的鲜血?
……
“夫人,你真的开心吗?”
李清和似是稍稍倾下了身,虞楚能感觉到他带有凉意的呼吸喷洒在她耳廓,似一羽毛轻轻落下,她先是一痒,后又被这寒凉气息冻到发颤。
“开,开心……”虞楚挂在脸上的笑容已然开始僵硬,泪水流到了唇角,笑得明媚极了,“我不是在笑吗,夫君,阿楚看到你很开心呀。”
虞楚想,她该说什么话,才能抚慰他,让他冷静下来,不对她动手。
抱他吗?还是亲他?还是给他一巴掌让他清醒点?
“可为何,夫人哭了。”
喑哑沉闷的话语里带了一丝哀婉,戾气似乎消散了。
虞楚能感受到李清和身上的气息已不似刚才危险,杀意也渐无,她愣了下,想要抬眸看他时,却发觉眼角有了一丝柔软的、冰凉的触感。
李清和眼瞳涣散,眸内漆黑一片,情绪全无,他伸出细长白皙的手,指尖点上了她眼角,似有若无地沾了点她眼角的潮湿。
而后失魂落魄般地,微微蜷起指骨,红唇贝齿翕张间,舌尖舔了舔他手指上的眼泪。
他吃了她的眼泪。
用一种近乎病态的,女人看了会沉默,病娇看了直呼内行的方式。
好家伙,这真的不是变态吗变态吗?!
虞楚的身子颤得不行,她前方是一地凌乱、头颅乱滚的尸体,她鼻间是恶心的血腥味,她面前……站着一个心思不明、病态癫狂的病娇。
她的脚一下软了,支撑不住就要往地上倒去时,李清和却一把扶住了她腰,将她搂在了怀里。
“这是眼泪。”李清和淡淡一声,垂眸而下的目光落在虞楚脸上,“为何要骗本王,还是,本王吓到你了?”
突然被病娇死抱在怀里,甚至病娇还透着些脆弱温柔?
虞楚一下也愣了,她干脆就着演了下去:“因为担心夫君你好久,刚刚一下看到,知道夫君你没事,喜极而泣,便哭了。”
李清和听之,眸光一闪,他抬手捋平了虞楚头顶的一撮呆毛,低哑的声音里仍旧听不出任何情绪。
“此事,我知是你同皇妹从中周旋,你……”他一顿,又道,“明日需归宁,此时天色已晚,你去歇息吧。”
话落,李清和便放开了她,一头青丝凌乱,尽数倾泻于挺直肩背,他直起身时欲走,发丝略过虞楚脸颊,在她鼻间留下一丝清冽的香。
“等等!”虞楚一下抓住了李清和的手,不解问:“归宁,归什么宁?”
被她扯住的地方恰好擦着血肉模糊的伤口,血肉猛地被撕开,李清和倒吸一口凉气,咬牙回她:“回虞府,你娘家。”
“不要啊……”虞楚哀嚎。
一提起那个地方,似是条件反射般的,虞楚猛地一哆嗦,心里一阵恶心,还有恐惧。
许是因为原身的记忆,对于虞府,她所谓的娘家,她一想起来便是异常抗拒,除了恶心,还是怒意,恨意。
她无法控制这种情绪。
一回去又是一阵腥风血雨,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虞楚想,这恨意滔滔,最后谁也说不定会是什么走向。
她现在还没有什么权势,就连面前的病娇皇子也是,不过是刚逃过一劫而已,他们还需要谋划,需要慢慢掌握权力。
现在什么都没有的她该拿什么对抗虞府呢。
“祖宗礼法,不要也得要。”李清和侧过身,鸦羽上睫上缀着月光,“父皇……或许要开始重用我,这时,我不能犯任何错误,逾任何礼法。”
虞楚听到病娇这句话,不禁感叹:我果然是个聪明的崽,围大救四,借着皇帝的疑心和对皇权的高度控制,令病娇变成了皇帝手下一颗用来制衡其他皇子权势的棋子。
说不定日后病娇可以因此慢慢起势,这样的话……他应该会对我感激不尽把我供起来吧?
若真如此,攻略下病娇,刷满好感度便指日可待了!
“另外,放开本王……”李清和顿了下,继而又道。
那撕裂的伤口已然疼得他拧眉。
李清和哑着嗓子的凶狠声音打断了虞楚的白日梦幻想,虞楚听此一下松手,看着李清和离去的背影后她不由嘟囔:
“刚抱我的时候就一声不吭,现在不就碰了一下他的手,就这么矫情?哼,就知道占别人便宜,自己是一点都吃不得亏,真是流氓渣男!”
这细细微微的哼叫声随着清凉晚风吹入了李清和的耳中,听此,他倏地停住脚步,背脊明显一颤。
而虞楚看到不由一抖。
察觉到病娇的背影有些不对,她赶紧……溜了。
……
第14章 欺我者,我必百倍还之。……
翌日,虞楚和李清和去了虞府。
他们踏进虞府之门时,很应景地,有两片落叶飘至他们脚边。
一片萧瑟孤寂之感,冷清得很。
虞楚叹了口气。
归宁的排场?呵,大抵是不存在的。
且不说这病弱皇子刚从牢里放出,受不受皇帝重用还是后话。
就凭她是庶女,母亲已过世的情况,虞楚想,这个家大约是没有一人欢迎她。
她那渣爹也是。
虞楚一脸冷漠,假装分外恩爱地挽着病娇的手,进了前院。
“臣拜见昭王殿下。”
他们两人一入门,虞国公、王夫人便出来迎接,脸上皮肉堆在一起,笑容满面,朝李清和行礼。
虞楚不冷不淡地瞥了眼前两人一眼。
一个是渣爹,从来未把她,也就是原身当过女儿。
他极是宠爱身为虞府长女的女主虞南,也是因为不想他的宝贝女儿虞南嫁给病态阴郁无权无势的四皇子,便狠心将她替了过去。
还渣了她母亲。
根据原身的记忆虞楚可以得知,原身母亲生得貌美,本是这府里的丫鬟,原身渣爹垂涎原身母亲美貌已久,便在一次晚上强占了原身母亲,令她做妾。
被强占后不久后,原身母亲生下了虞楚,那渣爹惦记原身母亲美貌,日日留在她房,夜夜笙歌,兴致来时还对原身母亲拳脚相向,极尽侮辱,也不管虞楚是否在旁边。
原身童年便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度过。
她耳边终日环绕着她渣爹对母亲的打骂声,她惊恐地看着,常常被吓到不能说话,只会“呀呀呀”地叫着。
在听到她母亲痛苦的喊叫声时,她会下意识地想要上前,伸出双手拦在他父亲面前想护住她母亲,但小小的她却被她母亲一把抱在怀里,将背对着她渣爹。
随之而来的,便是雨点般的拳脚落在她母亲背上的声音。
是她多年来挥之不去的梦魇。
于是她哭,放声大哭,哭得厉害,哭到不会说话。
她不断地重复,重复这几个字---“阿娘疼疼,爹不要打阿娘了,打阿楚吧,别打阿娘了……”
这是原身悲惨的童年记忆,虞楚清楚地记得,也能清楚地感知到那些痛苦。
但原身的痛苦还远不止于此。
虞楚面前站着的另一个人是王夫人,虞府名正言顺的大夫人。
她出身名门世家,娘家是有权有势的皇家亲戚,但她却嚣张跋扈,狠毒虚伪。
她对丫鬟出身的原身母亲极是不满,认定是她靠美|色上位,勾|引原身渣爹。
她想她不过一丫鬟下人出身,娘家无人可以依靠,便愈发肆无忌惮地欺辱她,虐待她,打压她。
原身母亲当了多年丫鬟,早就是一副不会抗争,逆来顺受的温吞性子,麻木非常。
在虞府的处境一天比一天艰难,她本着不惹事的想法,为了她年幼的女儿,面对辱骂和拳脚,她从不会反抗,只恳求她们对她的女儿好一点……
但人性如此,你越不反抗,越软弱,那些欺善怕恶的人便越发放肆地欺辱你,打骂你,直至你死。
在遭受常年的欺辱打骂后,原身母亲患了重疾,身体每况日下,容貌也不似以往般美丽。
色衰爱弛,原身渣爹很快便对原身母亲失了兴趣,弃之如敝履。
另外,因虞府大夫人对她的厌恶,整个虞府上下,无一人给她叫大夫治病,甚至还看她体弱,越发地欺负她。
原身那时还不知道她母亲患了重病,她母亲亦在她面前隐藏得极好,不让她担心,只是终日看着她这乖巧可怜的女儿,看着看着,便忍不住落下泪来。
“阿娘不哭,阿娘不哭,等阿楚长大了,阿楚一定会带阿娘离开这里的,我不要爹爹,不要姐姐,我只要阿娘,阿楚要和阿娘一起离开这里。”
她母亲笑了,笑容很苍白,但眼底却透着幸福,透着无尽的悲伤,还有担忧。
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这凄惨悲哀的一生她也厌倦了,早点死了也不失为一种解脱。
可她的女儿呢,她的女儿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过这样的生活,为什么要,受他们欺负……
在她死后,她的女儿又将过着怎样的生活,会不会更惨,她长大后,能不能离开这个地狱。
她对不起她女儿。
在一个寒冷的冬夜,原身母亲便是怀着对她女儿无限愧疚,死了。
她死时,虞楚还依偎在她身边,她抱着她母亲,梦到她长大后真的和她母亲一起离开了这里,她梦着梦着,嘴角便扬起了笑容,哼哼唧唧地说起了梦话:
“阿娘,阿娘,我们终于可以离开这里了!阿娘你开不开心呀,阿楚好开心……我们以后再也不用挨打了,不用受欺负了,阿楚长大了,阿楚可以保护阿娘了---”
第二日醒来后,美梦便散了,但虞楚还是很开心,可是当她想要和她母亲说起这个梦分享她的喜悦时,她一转身却摸到一具冰冷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