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明镜已经赶到，靠着千面的障眼法，扮做一只平平无奇的山兔，就蹲在山匪躲藏地的不远处。
她看向被黑熊纹身拉在身前做盾牌的寂尘，眼中闪过不忍。
“寂公子为了救僧人和香客才自请做人质，如果就这么死了，实在有些凄惨。”
千面不以为然：“你看他头顶的黑气，连我没有法眼都能看见了，他应是前世做了天道不容之事，这辈子才会屡屡遭遇意外，你点出他的命数，保他家人不受牵连，已经不错了。”
“可是，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不论他前世做了什么，这一世，他确实舍己为人，救下许多性命，是个好人。
场面变化，官兵与山匪头子交涉起来。
为首的将领眼中带着势在必得的笑，轻松道：“把人质放了，本官可以对你们从轻处罚。”
黑熊纹身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是不打算放过他们，咬了咬牙道：“你可知，老子手上的，是红枫城寂家的大公子！”
将领远远地看了一身僧衣的寂尘，嗤笑道：“你眼瞎了吧，这分明是个和尚。”
姬明镜见将领不认，明白过来，神色一暗。
为了剿匪立功，这些官兵不上山，反而埋伏在此处，现在又连人质的性命也不顾，岂有此理，这可是一条人命！
又一个山匪小弟被射中，残余的山匪惊惧不已，缩在大腿粗细的树木后面，冷汗直冒。
“老大，我们逃不出去了！”
“呜呜……不如，我们投降？”
黑熊纹身面露杀气，狠狠瞪了他一眼：“闭嘴！怂货，你可知被捉住是什么下场？还不如死了。”
山匪作恶多端，人人痛恨，被捉住，会绞杀在菜市口，将尸体吊起来示众。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哆哆嗦嗦不成气候的小弟，又看向寂尘，心中有了决定，僵持不下不是办法，废物们保不住了，但若是带着这只肥羊逃脱生天，何愁不能东山再起。
“我们杀出去！”
山匪小弟惊讶：“什么？不可能的，前面都是官兵，我们被围住了。”
黑熊山匪飞起一刀割破了说话人的喉咙，语气阴森道：“老子说，杀出去！听不懂吗？随我号令，去上马，我们往北面冲！”
他的马速最快，只要其他人转移官兵的注意力，他便有机会脱逃。
寂尘被他推着，朝马匹走去，平淡无波的眸子看向姬明镜的方位，又很快移开。
姬明镜正一脸焦急地盯着他，似乎感到有一瞬间，两人的目光产生了交集。
可她现在化为兔子，寂尘只是个凡人，不可能看破九尾狐的障眼法吧，许是错觉。
他被山匪头子当做挡箭牌，好几次险些被箭簇射中，看得姬明镜心惊肉跳。
见山匪要去骑马，姬明镜心生一计，使了个小法术，试图点燃马儿附近的草丛，将马吓走。
计策奏效，枯枝燃烧起来，马儿怕火，甩开蹄子朝前跑去，姬明镜施法不太熟练，竟然将一只马儿的尾巴也点燃了，马儿嘶吼一声，横冲直撞，踢翻了几个试图上马的山匪。
太棒了！她开心地跺了跺脚。
山匪不得不退回林子里，这下，寂尘就不会被黑熊山匪当做骑马时的挡箭牌用了。
千面察觉到她的小动作，严厉斥责道：“住手，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死在今日是这个凡人的命，他为救人而死，行了善举，或许可抵消前世积攒的怨戾之气，来世就不会受罪了，你强行干涉，坏他轮回，是不想继续修行了吗？”
姬明镜得意的表情微收，看向林间那一道白衣端方的身影，眼中闪过挣扎。
她似乎总是转不过弯来，还是习惯用做人类时的想法思考，在她心中，善人就应该有好下场。
寂尘当着她的面救下这么多人，她却要对他的死袖手旁观，这实在是叫人如坐针毡。
但在千面的角度，面前的场景不过是一个凡人极为普通的一次因果轮回，似乎她的做法，不是在救寂尘，而是在害他。
怎么办？
姬明镜小手紧握，表情纠结。
“别傻了，我知道你喜欢人类，但修行者不可干扰凡人的命数，你若执意要救，就等着天打雷劈，魂飞魄散吧。”
正说着，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聚了一团乌云，就在他们上方，隐隐有天雷降落的征兆，像在警告。
姬明镜看傻了，千面说的是真的，强行改命，会惹怒天道。
她不由自主地看向寂尘，却见他也在看着自己，这次，她百分之百肯定，两人的对视不是错觉。
寂言看破了千面的障眼法？
她被吓得退后一步，用斗篷捂住脸，失措地瞪大了眼睛。
“啧……”千面发现这一幕，思索一番，“看来，今日果真是这个凡人的死期。”
有些凡人死前，会拥有特殊的能力，比如记忆回溯，灵魂出窍，回光返照等等。
姬明镜抓紧斗篷，试着给寂尘传音，细弱道：“你……能看见我？”
寂尘虽处于危机之中，仍对她回以浅笑，点了点头。
姬明镜被他的笑容闪了神，可这样风光霁月的年轻公子，就要死去了。
她忍不住看向天上的劫云，升起一点点反抗的勇气，再看向寂尘，正打算说些什么，却见对方朝她摇了摇头，无声地吐出两个字。
口型是：“走吧。”
姬明镜心中震惊，他……
寂尘一直将她的举动看在眼里，她看向草丛，草丛便燃起火苗，吓跑了马匹。
她望着头顶的乌云，一脸害怕，寂尘便猜到她有顾忌。
救人是他的选择，何必再拉一人下水。
寂尘清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停顿片刻，很快移开了视线，显然是拒绝的姿态。
姬明镜紧张起来，心脏砰砰跳动，后退两步，躲进树木的夹角里，却还是忍不住看他。
对面，官兵已经开始不耐烦，剩余的山匪藏身树林，躲在弓箭手射不到的位置。
黑背纹身忍不住心中焦躁，马儿跑了，他没有坐骑，根本走不快，更别说带着人质，实在是倒霉透顶！
将领对士兵们打了个手势，步兵分散靠近山匪躲藏的树林，将那一小块地方包围起来。
现在的局面和猫捉耗子没什么区别，将领露出轻蔑的笑：“出来投降吧，留你们一口断头饭吃！”
山匪小弟们两股战战，吓得连刀都要拿不稳，早已没有之前在寺庙为非作歹时的嚣张气焰。
但黑熊纹身方才的狂暴行为让他们不敢真的站出去，只好哆哆嗦嗦藏在树后面，等待命运的审判。
黑熊纹身孤注一掷，他身强体壮，武力极高，现下唯一的求生机会，就是利用身边这些废物打开一条生路。
他咬了咬牙道：“我们投降！”
山匪小弟松了一口气，早死不如晚死，他们纷纷走出树林，双手高举，一副束手就擒的模样。
黑熊纹身机警地扯过寂尘手上的绳子，尽量挡住他，也做出害怕的模样，混在其中。
将领骑着高头大马走近，停在山匪前面，勾起不屑的笑容：“就这些歪瓜裂枣，还敢抢人钱财，掳走妇女？本官倒想看看你们的脖子有多硬，将活人和死人都给我带回去！”
说罢，他得意地转身，看着连绵不断的山脉，心中不断想着，这次该领受多大的奖赏。
部分士兵听从他的话，去树林中收理山匪尸体，队伍分散开来。
变故就在此时发生，一支飞镖急射而出，正中将领的后颈。
将领身子一僵，脖颈迅速发黑，他不敢置信地回身，嘴角开合似乎想要发声，但镖上乃是剧毒，他很快失去身体的控制，摔下了马，扑倒在地上，抽搐起来。
“大人！”
第7章 无望 他不要命般扑向了寂尘
将领口唇涌出黑血，五官狰狞，伸出手臂不断挥舞，似乎极为痛苦。
官兵们被这一幕震惊。
黑熊纹身借此机会，夺取了将领的马，大吼一声：“小的们，跟着老子杀出去！”
说罢，他朝守卫最薄弱的后方冲去，绑住寂尘的绳子被他拽在手里，狠狠一拉，将人带上马，当做挡箭牌恰好护住他的后背。
寂尘并未挣扎，见他识趣，黑熊纹身放下了心，专心对付拦路的官兵，大刀一挥，便又是一条人命。
山匪小弟见有转机，连忙跟着老大一起逃命，却被反应过来的官兵拦下，于是拼死抵抗起来，两方都杀红了眼睛。
一切正中黑熊纹身下怀，他轻而易举格开两名试图拦住他的官兵，眼看就要突破重围。
可突然，他身子一僵，肌肉虬结的手臂颤抖不止，策马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姬明镜忍不住捂住嘴，她看得分明，是寂尘，他并没有坐以待毙，而是在这最关键的时候，用一根不知何时藏起来的尖锐树枝，刺进了黑熊纹身的后颈，狠狠拔出，那处顿时血流如注。
鲜血喷溅到他完美无缺的脸上，沿着脖颈流下，将雪白的僧衣染上不详的颜色，他做着十分凶残的事情，表情却仍是平静而从容的，好似只是画了一幅不甚满意的梅花图，因为不喜欢，无法放任其流出去，索性毁了。
马背上，黑熊纹身狂吼一声，感觉到自己的气力正在流失。
有弓箭手反应过来，不管不顾，射出一箭，但只射中马腿，马儿嘶鸣一声，将背上两人甩了下来。
寂尘不会武，手还被捆着，失去平衡，身体腾空而起，重重摔在地上，他的脸色泛白，薄唇紧抿，半天也没起身。
“寂公子！”姬明镜被变故吓了一跳，赶忙朝他的方向跑去。
可就在这时，黑熊纹身爬了起来，表情可怖，是他小看了这文弱无害的公子哥，才会前功尽弃。
他不要命般扑向了寂尘，他知道自己逃脱无望，死之前，也要拉他垫背。
黑熊纹身用尽全部的力气，掐住寂尘的脖子，将他提了起来。
窒息的感觉传来，寂尘白玉般的面容染上生理的红色，艳丽逼人。
此时，他浑身剧痛，手臂也没了力气，无法反抗，但眼神并未没有一丝惧色，反而露出了鲜明的笑意。
在黑熊纹身眼中，这是浓浓的嘲讽与不屑，就像在笑话他：看啊，你逃不掉了，马上要被吊死在菜市场，尸体供万人唾弃。
黑熊纹身心中忽然生出此生从未有过的惧怕，他是真的没有活路了。
姬明镜终于跑到了两人身前，喘着粗气。
她的斗篷不小心被树枝勾掉了，露出一身浅绿色的襦裙。
在寂尘视线中，小姑娘逆光而来，为他担忧而手足无措的模样，看上去鲜活极了。
这是他记忆里最后一道光。
“咔嗒……”
颈骨断裂的声音响起，寂尘的身子朝下坠去，灿若星辰的眼眸失去光辉，视线渐渐模糊。
他无力地倒在地上，周围飞起一片尘埃。
“寂尘！”
姬明镜心中的弦“啪”的一声断裂，她扑上去，试图将寂尘拉离发疯的山匪头子。
可不知为何，此时寂尘的身子仿佛重如千钧，她身为精怪，也无法挪动。
“镜镜！你清醒点，你看看他身上的黑气！他死了，现在怨戾之气要散了，你离远些，否则身体会被污染！”
姬明镜打开法眼，只见寂尘周围的黑气旋转翻滚起来，将他整个人都罩在里面，场景有几分诡异。
“轰隆！”
晴日一声惊雷，似乎就在姬明镜耳边炸响，天空中有威压扑面而来，她顿时头晕目眩。
黑色的气团看上去越发躁动，聚拢成一个黑球形状，姬明镜也在里面，顿时感到手脚无力，一股寒冷的气息似乎在浸入她的身体。
突然，白光浮现，裹住姬明镜的身子朝林间遁去，是千面。
在两人远离百米的时候，天上降下一道金雷，正中这团怨戾之气，等到金光消失，戾气也不见了。
千面将一切看在眼里，隐隐觉得不对，但他从前一直生活在修真界，对凡人了解的不是很多，只当是寂言前世所带戾气过重的缘故。
许久，姬明镜麻痹的身子才缓过来，心有余悸道：“面面，多亏你，不然我的肉身就毁了。”
千面的声音有些虚弱：“是你太蠢了，都说了离他远点，别再有下次，我可不救傻子。”
姬明镜猛点头，她只是没有经验，又不是上赶着找死。
情不自禁看向金雷降落的位置，姬明镜谨慎了许多，不敢再接近。
凡人们似乎并未察觉到有任何异样，将领死了，官兵慌乱了一阵子，很快反应过来捉拿山匪。
混战过后，山匪只余下几人活着，失血过多的黑熊纹身再无抵抗之力，断了一只手臂，被捆缚起来，无法行动。
官兵如临大敌，将黑熊纹身带上枷锁，牢牢地看管起来。
几名官兵交头接耳了许久，才又有了动作，开始收敛地上的尸体。
姬明镜等了很长时间，才见有官兵处理寂尘的尸身，他们把他抬上了车，和山匪的尸体放在一起。
死人的肢体错乱无章地堆叠，好似并没有什么不同，姬明镜不由握紧了拳头，觉得有些不痛快。
她取出怀中已经带上体温的白玉簪，那是寂尘给她的东西。
他死了，现在这根簪子成为一件遗物。
姬明镜将玉簪握在手里，看了许久，双唇渐渐抿起来。
……
一日后，红枫城东市。
街口密密麻麻站了许多人，百姓围在刑场前，看着台上的人指指点点。
有老妇人狠狠啐了一口，将手中的烂菜叶劈头盖脸甩到刑架绑着的人身上。
“丧尽天良的畜生！抢人钱财，掳走妇女，你不得好死！”
围观的街坊不忍，劝道：“吴娘子节哀，人死不能复生，别气坏了身子。”
这位妇人的女儿外出探亲，被山匪掳走，再也没回来过。
“杀人偿命！杀了他们！”
“畜生不得好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