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他卷起两人，钻入结界中，瞬间失去踪影。
千面看着漆黑的结界渐渐恢复原状，狭长的眼眸中一片凝重。
……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刮在脸上生疼。
四周光线暗淡，姬明镜抬头看向洛水上空螺旋状的云层，发现云朵被染上了黑色，在她前方，魔气浓重的几乎可以触到实物，化为丝丝缕缕的烟雾，在湖边飘荡，就如同她曾经遭遇的那个月圆之夜。
只不过，现在是白天，气氛却像夜晚一样阴森，洛水果然发生了变化。
当姬明镜落地的时候，身边空无一人，毕风和冉遗不见了踪影。
若是第一次来，独自面对这样的场景，恐怕会吓得腿软吧。
姬明镜左右四看，原本的石屋还在，周围落满了灰尘，湖边的枯树不知何时被折断了，枯枝插在黑色的泥土里，扭曲成诡异的形状。
而那熟悉的湖畔边，洛川果然不在。
姬明镜的目光投向幽深的湖面，湖水看似平静，但湖中似乎隐藏着巨大的暗影，让人本能的感到惊惧。
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神并无波澜。
没过多久，身后传来脚步声，很轻，离她越来越近。
姬明镜转身，与来人对视，表情丝毫没有意外。
冉遗却目光游移，似乎在小心地寻找什么。
“妖王呢？”冉遗问。
姬明镜眨了眨眼睛：“这句话应该我问你吧，你把毕风哥哥送到哪里去了？”
冉遗不断用神识扫过周围，确实没有发现妖王的踪迹，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浓，她为何如此淡定。
“你知道？”
姬明镜语气轻松道：“洛水的大门一直由你掌管，我知道，你可以把我们送到任何地方。”
被千面接走那日，洛川曾带她登上高空，她怕高，吓得自动打开了法眼，隐约看到顶处有传送阵的痕迹。
冉遗微愣：“那你为何不告诉他？”
姬明镜无奈道：“你的问题可真多，我要是告诉他，你可就进不来了。”
冉遗表情复杂了许多，停顿几秒，答道：“我将他送到了密林中，没有危险。”
姬明镜点点头，既然他这么说，妖王应该只是暂时被困住，那就好。
冉遗走到她面前，脸上的不安渐渐淡下去，语气冷硬道：“既然你有知恩图报之心，那好，我带你去见主人。”
他以为姬明镜是因为知道了秘境中洛川救了她，才愿意进来唤醒主人，但他所求，不止于此。
姬明镜抱着手臂，白了他一眼：“知恩图报？别开玩笑了，我就是想进来骂他一顿。”
说罢，她两三步跑到湖边，用手做成喇叭形状，大声喊道：“洛川，你负心薄情，忘恩负义，你不是个男人！呸！”
冉遗目瞪口呆，站立许久才回过神，就这几秒，姬明镜已经将这句话喊了好几遍。
“你胡说什么！”冉遗抓住姬明镜的手臂，恼怒道，“主人为了一界安宁，困于洛水数千年，他是大义之人！”
姬明镜撇了撇嘴，懒得理会他，继续喊道：“洛川，不守承诺，抛弃妻子，你算什么男人！混蛋王八蛋！等我从这里回去，就聘三房夫君，个个比你英俊好看，不出三年，我定将你忘得一干二净，呸！”
冉遗愤怒道：“别做梦了，怎么会有比主人更好看的男子。”
姬明镜骂声顿了顿，转过头，半眯着眼睛看向这魔尊迷弟，颇有些无语。
冉遗与她对视，忽然反应过来，这根本不是重点，他深吸了两口气，道：“你既然来了，就别再想回去的事，我是不会让你走的。”
说罢，他矮小的身体出发一阵白光，骤然扩散，化作囚笼，将姬明镜围困其中。
“你要做什么？”姬明镜不急不慌地问。
冉遗答：“我说过，要带你去见主人。”
“好啊，离近点，我就可以当面骂他。”
冉遗见姬明镜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眉头紧皱，但他在妖族时就故意隐瞒了四海八荒镜的作用，此时自然也不会与她解释。
她本就是烛九阴赠给主人的法宝，如今主人快要撑不住，自然也该物尽其用，等到了裂缝处，他会亲手毁去四海八荒镜的肉身，替主人将她炼成法器。
姬明镜的身体随着冉遗腾空而起，越过黑沉一片的湖泊，朝中心位置飞去。
冰冷的魔气如同触手擦过她的身体，姬明镜感受着这样的严寒，忽然想起了一个拥抱，她误食银鱼，洛川曾短暂地抱过她。
这便是他浑身冰冷的原因吗，姬明镜眸间闪过一丝情绪，很快淡去。
她自在地看着洛水的风景，远处是层峦叠嶂的森林，湖边有常开不败的血色花朵，湖水黑沉，却也闪着凌凌波光。
“噗通。”
眼前的风景全然消失，冉遗并没有给她适应的机会，带着她一头扎进了冰冷的湖水中。
姬明镜屏住呼吸，却还是不小心呛入一口湖水，咳了两声，喉咙火辣辣的疼。
冉遗控制着她朝湖底游去，圆圆的小脸有些发白，眼神孤注一掷。
姬明镜好不容易缓过劲来，开启法眼，越往下，魔气越浓厚，湖底，一道几丈长的缝隙被金线缝合，黑气源源不断从裂口冒出，这就是传说中的魔界裂缝？
她的肉身有些轻微的疼痛，魔气争前恐后想要入侵她的身体，但被一层淡淡的白光阻隔在外。
是冉遗，他看向裂缝上方的黑色茧形物，目光柔和。
“我给你一个，和主人告别的机会。”
冉遗的声音从识海传来，姬明镜微怔，偏头看向他，猛地意识到，原来洛川就在黑茧中。
那黑茧的外部似雾气，又似液体，将里面裹得密不透风，即便用法眼，也看不到里面的东西。
姬明镜跟随冉遗靠近，目光复杂地看向黑茧。
我来了……她在心中默念。
可随后，她眉毛一挑，飞快地掏出一块留声石，注入灵气。
那石头中传出她的声音：“洛川，混蛋王八蛋，不是个男人！”
冉遗：……
姬明镜眼神得意，朝他微笑。
冉遗深呼吸一口，罢了，就让她最后再任性一回。
“……抛弃妻子，负心薄情……”
他没有动作，听姬明镜放完了留声石中的责骂。
随后，湖底安静下来，两人一前一后站在黑茧边，默然对视。
冉遗的眼中渐渐带上狠意，将白色的锁链收紧，将她束缚住。
而姬明镜依旧眼神淡淡，似乎毫不意外他会有这样的举动。
这和冉遗想得一点都不同，他情不自禁开口解释：“四海八荒镜是烛九阴赠给主人的法宝，现在也该物归原主了，有了你，主人便能合拢裂缝，不再受魔气束缚之苦。”
他没有提星罗大陆的安危，因为他眼中只有洛川。
姬明镜不由微笑：“好啊，那就物归原主吧。”
冉遗实在是忍不住：“你为何一点都不惊讶？！”
面前的人没有他预想中的愤怒和挣扎，她到底明不明白，等自己将她炼化，重新成为眼珠，她便不再有任何意识了。
见他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姬明镜揉了揉鼻子，终于大发慈悲地解释：“我不惊讶，你隐瞒的那些东西，我早已经知道了。”
冉遗目露震惊，怎么会？烛九阴与主人的交易，就连妖王与人尊也是不知情的。
姬明镜叹了口气：“就在你前往妖都那日，烛九阴给我托梦了。”
第73章 梦境 她是第一次在梦中见到他
梦中, 身形如山峦般伟岸的巨龙盘旋在上空，用灯笼一样巨大的眼眸看向她。
姬明镜好奇地望着他，不需多言, 见到他的一瞬间, 她便已经明白对方的身份——烛九阴, 她的本体便是烛龙的左眼所化。
这么多年，她是第一次在梦中见到他。
烛龙声音如雷：“我创造你，是因为一个承诺……”
姬明镜听他讲述四海八荒镜的来历，讲自己因为龙厉的尸体降临星罗大陆, 遇见洛川。
他是条守信用的龙, 愿意将眼珠送给放他离开的洛川, 但却不想洛川得到的那么容易，于是故意将仙宝降世的消息传遍修界，好让洛川与别人争一争, 越麻烦越好。
烛九阴却不知，洛川对他的眼珠兴趣缺缺, 只出来寻过一次, 仙宝跑了, 他便回到了洛水，直到几百年后，冉遗拼命为他寻找，他才再次推算了四海八荒镜的下落。
“他为何不将你留下。”烛龙残留的意识听完姬明镜对后来事情的叙述，心生疑惑，“真是个怪人, 莫非，是不想活了？”
姬明镜的笑容变淡了些：“或许吧，谁知道呢。”
烛龙“啧”了一声：“不用就不用吧, 我此时醒来，原想着，既然他用不上龙厉的筋了，我便带走，看来是不成了。”
烛龙早已死去，他留下的神识现形后，很快就会消散。
他想了想，提议道：“既然他用不上，我可以将你送回去。”
“回去？”姬明镜一时疑惑，“什么叫回去。”
烛龙看透万物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神色淡淡：“我也没想到，四海八荒镜会生出意识。”
姬明镜心中大震，脑中闪过许多画面，她从冉遗和烛九阴那里知道了四海八荒镜的来历，一直默认自己是穿越后变成了一面镜子，她有过去的记忆，这些记忆与星罗大陆毫不相关。
可烛九阴却言，他能将自己送回去，烛九阴知道她是从何处来。
“我到底是什么？”姬明镜眼神困惑。
烛九阴眯了迷眼，回忆道：“离开星罗大陆后，我带着龙厉的尸体去寻找适合的墓穴，走了好几处小世界，都不满意，有灵气的地方，迟早有修士会打龙骨的主意，于是，我选中了一处灵气稀薄的大陆。
在界外凝练法宝时，一个即将消散的魂魄闯了进来，我没有在意，便将它一起炼入了法宝中，没想到，造出来的你有些特别，那魂魄早已消散，但你拥有它的记忆，那片大陆，可称之为你的故乡，也是我的埋骨之地，你若愿意，我可以送你回去。”
姬明镜瞳孔大震，那些记忆，车水马龙，高楼飞艇，是来自一个已经消散的魂魄？
她是烛九阴造出来的法宝，她竟真的是四海八荒镜。
姬明镜心中复杂，思绪万千，最终化为一声苦笑。
因果相扣，说是巧合也罢，说是刻意也罢，与他的相遇，注定要发生。
或许，这就是命运。
烛九阴看了她一会儿，突然发笑：“没想到，当日那脾气古怪的凶神，也有落入凡尘的一天。”
姬明镜怔忪地看着他。
烛九阴直言道：“这有什么不明白的，你实为我的眼珠，他若要用，定要将你的神识抹去，那小子虽脾气古怪，但不是故意求死之人，你们在凡间经历三世，他喜欢你，就舍不得用了吧。”
姬明镜微微低头，眼中的情绪藏的极深，漠然道：“谁知道呢，或许他只是无聊，不想活了吧。”
烛九阴哈哈大笑起来：“有趣，实在有趣，好了，你们的事我不想管，我只问你，要不要随我回到故乡。”
梦中，姬明镜的心跳得极快，她看向天空中的烛龙，风声猎猎，白云只是他庞大身躯的点缀，那就是真仙，拥有强大法力，创造了她，甚至可以带她离开星罗世界的强者。
难以想象，在全盛时期，烛九阴拥有怎样的力量。
而洛川，他是渡劫期，离真仙只有一步之遥，他可以轻易困住末路的烛龙，但却因为神魂中的刻印，无法离开星罗大陆。
余息用生命创造了他，但却将他当成一把锁。
这把锁是寂尘，是沈剑，是凤无，是温暖过她的人，也用冷漠狠狠伤害了她。
姬明镜闭上双目，心海翻涌，久久没有开口。
烛九阴有些不耐烦了，吐出一口炎热的龙息，点燃了梦中的山峦。
无比真实的火光与温度，让姬明镜不得不睁开眼睛，她仰头，看向在天空盘旋的烛龙，眼中忽然落下了一滴泪。
是被烟熏的吧，姬明镜平淡地想。
“你到底走不走，别再婆婆妈妈，我快要消散了。”烛九阴吼声如雷。
姬明镜深呼吸一口，答道：“我不走了。”
“为何？”烛九阴其实也没那么好奇，但还有些时间，随口问问。
姬明镜勾唇微笑：“我觉得有些遗憾。”
烛九阴了然：“话本中的痴男怨女，纠缠来去，没和心爱的人终成眷属，总会说有些遗憾，你想留下陪你的情郎，我懂。”
姬明镜哼了一声：“什么情郎，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他两次将我抛下，难道还指望我对他始终如一，我的遗憾，是上回分手的时候，没有当面骂他，不做完这件事，就算回到故乡，也无法开怀。”
烛九阴神情微愣，灯笼般的眼珠有些呆滞，许久才回过神来。
“那你……不如也帮我骂一句？”
“哦。”姬明镜淡定道，“你想骂什么？”
烛九阴龙须卷动，摆了摆尾巴，想了又想，虽然心中恼恨那小子，但似乎也没有什么可以骂他的地方。
他干咳了一声，道：“那你就帮我说一句，‘下辈子别让我再遇见你’。”
这样喜怒无常的小子，偏又修为强大，他实在不想再招惹一回。
“好。”姬明镜若有其事地点点头，目送烛九阴庞大的身躯消失在云层中。
梦醒了。
……
洛水深处。
姬明镜对冉遗说完那句话，便看向了围绕洛川的黑茧。
“下辈子，别再让我遇见你。”她轻声道。
话落，她缓缓闭上了眼睛：“动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