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商人没有良好的军事素养,在海外练兵,一样是散兵游勇,至多是军阀混战的兵力,除了陈庆之外其他人基本上弄不出纪律部队。
第三,每个商人最想做的都是光宗耀祖,衣锦还乡,只要朝廷给他们封爵、封官,这比称王还体面,会和朝廷保持良好的合作关系。
被朝臣们危言耸听了这么久,就考虑官方成立东印度公司,让合适的武将,带着无牵无挂的水军,出去做个封疆大吏、海外天子。满朝文武翻来翻去,就谢宝他们俩还算有活力、敢于稍微犯忌,狄谏都不行,狄谏这个人吸取了父辈的经验教训,太老实谨慎。结果只是试着和俩人说了说自己的大计划,吓得二人立刻辞职。
他也只好在奏本上好言好语的批示:我就是问问,武臣之中最信任你们两个,既然你们不愿意,朕再问问别人。辞职就不必了,你们工作不忙。
高蜜值夜班,童贯已经准时休息去了。这时候恰好端茶过来,偷眼一瞧,看的清清楚楚,立刻愤恨道:“官家和他们说的事,虽然有些危险,但他们这些做官的,一个个都说愿为官家肝脑涂地,在所不惜,等到官家把事安排给他们去做时,又都开始贪生怕死了。”
林玄礼无奈的笑了笑:“不是。”
高蜜吹捧道:“官家近年来脾气越发好,柔和的像菩萨神仙一样,到叫他们一个个的跳起来作威作福。天底下的东西都是官家的,别说是卖,就算是送人,他们管得着么。一个个的,全都不奉诏。”
林玄礼叹了口气,往后一靠:“你不懂。这事儿我没跟他们说明白。其实。。。这件事没法说清楚。”
[陈庆傲慢,其他的海商会有身份和目光产生的局限性。我不指望他们能在国外孤立无援的情况下称王称霸,只要他们去打下基础——普及儒学、普及中国话,给大宋的征服做好准备。出海殖民的海商必须多,人多才难成气候。]
[官员绝不会做这件事。能到我眼前的,都是读圣贤书,满口仁义道德的人。这种人能党争,能内卷,不可能出去为我抢劫。只有不择手段的商人才能做这件事。]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他们的首领不能太高瞻远瞩,只要一心想着兼并土地就是最好的。]
[最近十年让百姓休养生息,很好,总人口增加了一百八十多万,我都不知道他们怎么这样能生,但再过些年,激增的人口就必须向外扩张。官员和商贾兼并了万倾良田,这是个收回被兼并的土地的好机会。]
[我的商业帝国里上数的人,居然没有一个愿意做这事儿的,啧。]
高蜜确实不懂,只是虔诚的看着他:“官家,倘若您瞧得上高蜜,不论上刀山下火海,或是出海数十年,小人什么都愿意,绝不说半个不字。”
林玄礼凝视着这个从自己小时候就跟在身边的内侍,他现在已经三十岁,面庞倒是比较年轻,看起来,还挺真诚的。
高蜜趁热打铁的道:“那些文臣武将,各有各的家世牵挂,上要光宗耀祖,下要挂念着子孙后代。唯独小人等阉人,无牵无挂,一心只想着为官家效力。各地监军,禁军三帅,就连官家现在最看重的市舶司,用的都是阉宦。像出海作战这种事,官家一样可以用小人。小人在官家身边习文练武多少年,绝非酒囊饭袋。杨思勖做的,小人也做的。”
林玄礼沉吟了一会:“你说的有道理。”好有道理,几乎说服我了。
……
朝臣们也顾不得‘官家’最讨厌党争的问题,纷纷聚在一起探讨,如何说服官家放弃这个计划。之前准许海商购买弩箭、携弩出海,已经让官员们感到十分不安。
不奉诏只是第一步,还得想尽办法让官家收回成命,一部分人还希望官家能顺便收回每年拨给火器营的大笔钱财。
“官家是一门心思的,打算让这些商贾,在海外开辟田产。”
“官家总是轻视武备,自己研究武器,还想卖给别人,这武器就不该研究。”
“官家平日里对相公言听计从,现在也劝不住么?”
“这事……动摇国本啊!”
“官家满心都是天下大势,四海都容不下,可现如今,官家无子才是最大的国家大事。”
有人提议:“让商贾拿火器出海,确实不行。如果派水军呢?”
一言既出,全场都安静的像半夜的乱葬岗一样。
苏轼手里的胖猫不明觉厉的喵嗷的一声,疑惑的左右看了看。
短暂的寂静之后,其他官员都用看叛徒奸细卧底的眼神看着他:“派谁去?那些武人,能信?”
“即便出去时都是忠臣,难道太*祖当年不是后周的忠臣吗?”
“武人携带火器,远行到海外,必然占山为王,给朝廷拿腔作调。”
“五代十国的历史你们没读过?”
徐绩不是很乐意他们用‘每一个武人都是潜在的谋反者’的态度说话,当然他也不支持官家派水军。不是每一个武人都有可能谋反,而是谁当上封疆大吏,谁就有九成几率产生不臣之心,另外一成可能是黄袍加身。江船不是海船,海外无缘无故的攻打别人国家不合理,即便是完成统治,海外番夷也服王化,甘心做大宋子民,那赋税也运不回来,堪称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头。商贾之流也好不到哪儿去,指望商人能经营一片国土,弘扬天朝威仪吗?别逗。
“中宫性子最平稳端庄,在这件事上怎么缄默不言?”
“几位承恩公面见官家,太后也劝说,都无济于事,王娘娘又能如何。”
章惇终于开口:“老夫只怕官家一时气恼,打算亲自去卖这东西。”他又不是干不出来这种事。
……
陈庆也很苦恼,朝廷中的风浪他都知道,官家不愧是老乡,到底还是老乡最亲。
主要是官家有心胸,没有那种‘宁与友邦,不与家奴’的小心眼。倒也是,自己连一个会做弩、做火器的工匠都找不到,官家手里掌握天下,千军万马,他是真没必要提防自己。
官家同意,但芸芸天下众生都反对。朝臣反对,进京考试的举子也激动的要跑去午门上奏,直接就明说了,谁想买火器谁就是反贼——正经人谁用火器啊。
现在手里拿着大把的钱,想行贿都没有人敢收,以前那些索贿的官员现在对自己避之唯恐不及。也只好抱着青楼女子滚在床上,万一官家被他们劝动,也觉得自己是个反贼,那就死定了。
……
次日清晨,垂拱殿中,官员的展脚幞头差点互相摩擦碰撞。紫袍、绯袍和玉带交相辉映。
林玄礼一大早就吃了两笼肉包子,精力充沛的前来探讨:“今日继续探讨‘卖违禁武器给海商’的事。上次探讨到哪儿了?御史大夫,你来说一说。”
御史大夫不情不愿的出列,默背了上次会议精要:“官家只要他们不在大宋境内持有枪、弩就不算犯法,官家没有准许他们犯法。官家还说,让市舶司中驻扎的水军卖火器,登记成册,谨防走私,一旦有人在陆地上持有火枪,以盗贼论处,知情不报的连坐。臣等则是坚决反对。不能派使者宣扬天朝威仪,那样劳民伤财,没有意义。不能派水军出海,江船不是海船,又恐怕触怒辽国。更不能卖给商贾之流。”
林玄礼挑起眉头:“不错,朕有些话本来不想说,只要实施下去,就能看见朕这计划的妙处。奈何你们坚决反对这件事。今日就对你们实说了,有三件好处,稍安勿躁,听我一一道来。”
老丞相们深沉的叹气:“臣等愿闻其详。”
林玄礼信心满满的说服他们:“第一,火器也分等级的。一等威力的,如雷*管等强悍火器,仅供禁军训练,各地不交战时,摸都摸不着。二等威力的猛火油柜、火箭分发各地防御。三等威力的,如燧发枪、气*枪、短炮卖给海商。他们拿了去,就算仿照出来也不碍事。”
苏轼率先提出反对意见:“官家,气*枪威力太小,恐怕无用。”实不相瞒,我小时候玩弹弓,弹铁丸子的威力都比那玩意大。那玩意谁买啊。
林玄礼微笑道:“我派人询问过很多海商。海外没有枪*炮,也没有烟花爆竹,对火器从无应用。只要是没见过的的东西,那么威力就足够大。”
他继续说:“第二,火器有保存的年限。火药会受潮,铜会生锈,一旦保存不利,半年就会朽坏成一堆废物。就算是精心保存,每隔十年也会有一些报废,浪费了许多民脂民膏。一直都有人劝朕少预备火药,以免用不上,空耗国库钱财。现在这些火器,不仅可以收回本钱,还能格外大赚一笔。章惇,章楶,徐绩,你们仨说说,每年赋税十分之八充当军费,其中有多少做了兵器、火器?”
不仅三人沉默以对,其他人也有点说不出话。
报废的军械,真的是好多好多好多钱!
林玄礼也不逼他们,信心满满的说吓一条:“第三!商贾官员兼并土地,以致流民流离失所,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各地官员劝勉农桑,开山填湖,精耕细作,也不够百姓吃的。如今火器可以卖给富商,让他们出海去淘金,但朕要的不是金银铜钱,朕要他们用田地来买。一亩良田抵一门炮,或是五颗炮弹,亦或是五把气枪。海外有珊瑚树,水晶,珍珠,宝石,金银矿,他们可以出去搏一搏。商人不会蠢到卖光所有良田,但朕可以收回大量土地,重新丈量国土。”
“这三条妙处,本来是等实施之后,用来做意外之喜的,哎,可惜你们拒不奉诏,朕也只好说清楚了。”
章惇已经很难再坚持立场了,勉为其难的最后反对一次:“官家,倘若有人在海外占山为王,犯上作乱,那又该如何?”
林玄礼讶然:“你们劝我剿匪不要下令硬攻,直接招安的时候,跟我说没有一个宋人会拒绝朝廷招安。”
有人占山为王这不是很正常嘛,但被招安的速度也是飞快啊。
我说是不是宋江,是每一个山贼海贼头目,都盼着朝廷招安。
张商英看老相公招架不住,顶上前:“官家,一旦海贼盗买我们的火器,在大宋境内作乱,又该如何?”
林玄礼淡淡道:“他们现在也有弩,也会设下机关陷阱,我看各地驻军剿匪时还蛮顺利的。至于各地在出售时会不会徇私舞弊,暗中存有硕鼠,这是御史台和吏部、刑部该监管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1】以上就是礼子的全部理由。
【2】古代的占山为王的土匪,真的超级容易被招安。土匪们自己也吐槽朝廷爱招安的这件事,要想做官,先当土匪。就当思想钢印理解就行了。
第144章
分级管制火器,库存清仓回本,抑制土地兼并。
第一条解决了官员们的疑虑。后两条则解决了朝廷上下的心腹大患。
能让库存报废的火器回本,朝廷手里的资金又能宽绰很多,每年赋税八成都用在军费上!八成啊!而土地兼并——这可是流民作乱各地谋反的另一个原因,把农民绑定在土地上,才能让天下太平。
这……好像在连日苦战之后,没能说服官家,反而都被官家说服了。
林玄礼看他们陷入沉思,上火起痘的脸上浮现出‘好像很有道理’和‘不管怎么样都想反对但是这样收回土地好棒啊’的神态,得意自满的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金桔菊花胖大海炮制的清肝明目茶。
海蓝色的兔毫天目盏里荡漾着橙色透明的汁液,喝起来酸酸甜甜,对牙齿不是很友好,但是超~级~好~喝!
下方传来低低的嗡嗡议论声,看起来他们对这件事有了点接受度,甚至开始探讨要不要派文官当国使,弘扬□□威仪。
有些官员咬牙切齿,小声说:“不行!不行就是不行。”
“我也不同意,可是用什么理由呢?”
“朝堂之上,最看重国家利益。你们就说官家如今这一招妙计,政事堂、六部、九寺,谁能反对?”
都在被经费不足的问题困扰,官家这一招,里里外外的每年能增加十万贯的收入,还能收回被兼并的土地。
官员们是兼并土地的主力之一,嘴上都赞同官家抑兼并,心里都觉得自己买地留给子孙后代是合理的。现在能从一些商人手里榨出良田来,这真是官家、朝臣尽欢的一件大好事啊!
“官家,臣以为商贾出去探查,必有隐瞒,大宋应该派国师启程远航,联络友谊,交好海外各国。探听海外诸国的虚实。臣请让苏轼率领船队出海。”
林玄礼刚端着自己挺喜欢的有宇宙感的天目盏,刚把果茶喝到最后一口,还没咽下去,差点喷出来。为什么迫害苏轼!!他都七十岁了!我现在都因为尊老爱幼不祸害章惇了!“呃?不行。岂能让丞相做使者。要选一个三四十岁的人来。”
苏轼气定神闲的眨眨眼,甚至还有点遗憾。要是年轻四十岁,他还真可以考虑出去走一趟,去看看海外风光,那应该是一件很有趣的事。他捧着搭在肚子上的玉带:“官家,可惜老朽不堪用。”
林玄礼笑道:“苏东坡,你现在觉得,卖火器这件事,怎么样?”
苏轼慢条斯理的说:“臣觉得,此事确实值得商榷,官家高瞻远瞩,非比寻常。”
“章惇,韩忠彦,范纯礼,徐绩,你们怎么看?”
四人心里也打定主意,除了范纯礼继续坚决反对之外,另外仨人都说:“官家为长远考虑,臣等窃以为,此事还需要有一个更详细的条陈。”
终于从没得谈、绝对不行进步到可以谈一谈了。
林玄礼心中暗爽不已,脸上还是一派平静淡然,安之若素,似乎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很好。诸位臣工有什么想法,都说出来,咱们群策群力,一箭双雕都不算什么。”
朝臣们一时半会倒也说不出什么。低声议论道:“官家思虑周详,我说不出什么。”
“是啊,火器分三等,确实不足为虑。”
“把那些火器高价卖给海商,既不会在大宋境内成为祸患,又能……哎呀,官家如此英明的安排,愚等研究了半个月,竟然无知无觉,如槁木死灰一样。”
“商人,哼,还不如派宦官为特使,能做监军,能坐指挥使,能做殿帅,再做一做国使又有何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