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这些人,宫里宫外正式懒散成一片,有亲戚的走亲访友,等着被拜访的就在家睡大觉。
帝后开始比着不起床,王繁英抱着枕头,苦口婆心的劝他要勤政,等过完年自己料理朝政去,她要休息了。
林玄礼试图推出均分制,或者轮班制,均被否决。
王繁英:“官家,平日里积威,遇事时人才肯服你。倘若你不日日勤政,一旦有什么突发情况,你都毫不知情,百官也不敢信你。而我嘛,我要闭关修行,不问世事。”
华梅:“启禀官家,太子带着四公主来问安,他要去庆寿公主家吃酒,还要去逛逛庙会。带了二十个人。出门前来禀告官家和娘娘。”
“跟他说注意安全,不用进屋请安。”
“是。”华梅又悄无声息的退下。
“大相国寺的庙会啊,我小时候就爱去,小宝也爱去。”林玄礼赖床不起,语重心长:“英英啊,我还指望你多参与朝政,让我歇一歇。皇后为天下妇人表率,你要么参与朝政,多多劝谏朕,匡正朕的行为,要么去把饭端过来喂我。”快要饿死了,就是提不起精神。
王繁英也懒着不起床,根本不打算做天下表率,她能休息时就想尽量多休息。伸手掐住他的软肋掐了两下:“我三天没打你了?你要赖床就赖床,叫我起床干什么?圣人教你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自己没起床的时候别叫别人起床。”
“好吧。”林玄礼装模作样的坐起来:“拿茶来。”
都起来喝了点茶,躺下继续赖床。
王繁英突然念了一段清心咒:“官家感觉好些了吗?”
林玄礼抱着厚实柔软的大红鸳鸯锦被:“啥?我只要不提起床,就觉得哪儿都好。哎?说来奇怪,我今天还真是觉得特别不想起床。可能是每个月都有几天不太舒服吧。你呢?”
“我不起是因为你还躺着呢。”王繁英掐指一算:“嗯?”
华梅来来回回溜达了几趟,和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婵娟一商量,估计帝后两人肯定饿了,直接把准备好的春卷、小笼包、什锦酱菜、酥乳酪、阳春面,温室养的韭黄一小桌都搬过去:“官家,娘娘,就算要在床上坐禅,也得吃饭啊。”
两人也不梳洗,在温暖如春的室内挪到寝室中圆桌处吃早饭,春卷里是羊肉和鱼肉混合的内馅,鲜美无比,外皮又薄又酥脆。
忽然有内侍跑进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启禀官家,苏府派人报丧,苏相公今早上…圆寂了。官家节哀。”
林玄礼愣怔了半天,缓缓搁下筷子,虽然知道他现在大概差不多了,还时有些难过:“是谁入宫报丧?”
“是苏过。”
“叫他进来。更衣。”
朝臣不能到皇帝寝宫,他赶忙换衣服梳头出门,见到有小坡之美名的苏过红着眼眶立在庭前,新年时入宫不能穿孝,只穿了一件雪白的圆领袍,外罩黑披风,立在雪地红梅之中像个胖仙鹤。
林玄礼匆匆走过去:“三郎,东坡他几时走的?没听说他的病情有什么反复…”
[想开点,苏轼已经比历史上多活了十几年,而且是开开心心,能为民办事,能主持朝政的多活了十几年。又在生前看到收服燕云十六州,他也算了无遗憾了。]
[道理我都懂,但是我熟悉的人,正在一个个的离开我。向娘娘的气色也不如从前了。]
“官家。”苏过倒没有失态,还有点气定神闲的跪下回禀:“昨夜晚间,家父自知大限将至,吃了根冰糖葫芦,写了遗表,谢陛下大恩,又告诫儿孙等人做人以忠孝立身,做事应以认真求真为主。沐浴更衣之后入睡,今早上再去请安时,已是含笑而逝。臣窃以为,预知时至,必然是圆寂了。人生七十古来稀,家父享年七十有六,民间对苏相公赞誉有加,他又是寿终正寝,膝下儿孙成群,人生并无遗憾。臣等请官家节哀。”
林玄礼吸了一口冷冰冰的空气,惆怅的扶他:“那好,你起来说话。”
苏过坚持不起来,又从袖子里掏出许多东西,一一奉上:“这是家父遗表。这是家父对官家收服燕云十六州所做诗词,尚未装订成册。这是家父为官家写的文章,以及未外流的词作。这是臣叔父苏辙,臣弟兄三人辞官的折子。臣大哥今年五十五岁,外任县令,这是他年前托人带回来以备不时之需的,待到三年孝期之后,也不愿起复为官,情愿隐居于石钟山附近。官家历年所赐之物,家父都好好保存着,如今这些东西理应送还宫中。”
官家脸上显而易见的惆怅叹息:“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朕只当他和章惇俩人互相怄气,都不肯先走一步,没想到,苏轼他倒是豁达。遗表和诗词我慢慢看,你们四个的折子都准了。东西么,你们分了吧。”
苏过叩头告退,把官印留下就走了。
苏轼最后的嘱托还是一如往昔的风趣幽默,开篇感谢了从仁宗、英宗、神宗、宣仁皇后、先帝宣宗以及当今官家对自己的重视、重用。
拿廉颇老矣尚能饭否开玩笑,坦诚自从饭量不行之后就知道老之将至。
随即是大胆的二十年展望,几大重点之一包括收服交趾国。
又奉劝官家扶持小辽主时不要坦诚相待,千万当心遏制对方,秦晋之好时晋国反复坑秦国,貌似忠厚内藏奸诈的人太多。赵信奴如果非要娶小辽主的姐姐为妻,其人不可信,小辽主也不会同意把姐姐嫁给一个叛臣贼子。
以及官家最重视的海运,海内存知己,海外不知道有什么人物事迹,官家派高蜜传播儒教,教导蛮夷遵循仁义礼智信和伦理纲常,会有不可预料的后果。火器的开放千万小心。最后对没机会去亲眼看看燕云十六州深感遗憾。
“今天可是大年初三啊。”一个人在书房里坐了良久,平日侍奉左右的侍读、待诏、舍人等都放假去了。屋中有种别样的安静。虽然难过,倒是灵感如泉涌,写了一首很感人的悼亡诗:“叫谢宝送到苏家府上。代朕奠酒。”
“是。”
林玄礼又拿起那一摞诗词:“拿到书局刻印一千册,我要赏赐群臣,刻好之后把刻板卖给厚土商行。”
厚土商行现在扩充了印书的业务,文化宣传嘛,自从古金温落入朝廷手中,连载的《仙猫传》改成厚土书行发行,其他小书铺盗版翻印,二人奉命写的《林真人得道记》,疯狂吹捧御炎玄静真人的书,也是由厚土商行发行,传遍海内外,制造出许多民间信仰他的人。
书局是朝廷官方印书的机构,官家出成本价,不对外发售。
厚土商行只对外发售。
过了好一会,童贯回来了。
“童贯,你干什么去了?”
童贯一回宫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凑上前禀报道:“小人出宫去祭奠越凶了。官家只派人祭祀谢璀,臣想这越凶也算是个忠君的义士,虽是交友不慎,到底迷途知返,特意去灵前奠了三杯酒,半包猪头肉。还遇着方益鑫,和他在茶楼里坐了一会。”
林玄礼哑然:“你有心了。”我就当他穿越回去,继续准备高三考试,希望他穿越回去的时候不是考试前,而是高二的最后一天。
……
苏轼的门生遍天下,有人喜欢他,有人讨厌他,自然是众生百态。
章惇终于掏出致仕的奏本:“我还比他大两岁呢,总不能恋栈权位到八十岁。”
老夫人轻笑道:“倒也不是不行。”
章惇郁闷:“你牙都掉了,还来取笑我。”
“我的牙掉了,相公的牙都在吗?”
上奏之后都堆在书房里,放假期间,除非灾情或者军机大事,否则不看奏本。林玄礼抱着猫情绪低落了大半天,被亲人们轮番劝的振作精神,决定找点好玩的事提振心情。
书商之女温氏和婢女沈氏被悄悄带进宫见驾。两人化了妆,打扮的一点都不出挑,惴惴不安的互相攥着手。被抓到京城之后又晾了两个多月,没得召见,只有写小说的任务。
知道官家肯定不是历史上的宋徽宗,但他看起来也不是特别现代,不是现代那种好男人,毕竟除了皇后之外还有嫔妃,但也不怎么受宠。却也不是现代那种恶心男子,因为没去秦楼楚馆集邮。她俩脑补了《唐太宗穿越宋徽宗》因为能打又爱皇后、《赵匡胤在斧声烛影后》没有理论依据就是瞎猜、《赵构重生之我竟成了赵佶》因为自然而然的没为亲儿子努力,以及柴荣、钱缪等略显冷门的明君等来路,都说不准。
被带到御花园中,七拐八拐,到了一座小楼。
帝后两人做家常打扮,在二楼开着窗子,煮酒赏梅,屏风后有人吹奏笛子,笛声轻柔绵长。
桌上玉壶金杯,罗列着鲜艳的果品和糕点。
两个民间打扮的青衫女子低着头福了福身:“温氏/沈氏拜见官家。”
官家看起来有些意兴阑珊:“免礼。”
作者有话要说: 【1】张商英引用的经文,真的有,我看过,但是我忘了出自哪本经书,搜索也找不到,毕竟这几个词儿都是佛教常用的。
【2】苏轼也差不多啦。七十六岁,对于一个三高人士足够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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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章 宣德改元大观
以两辈子看人的经验来说,温氏和沈氏一眼就能看穿,温氏是个生活富裕的社恐,两辈子都是,是那种坐在烧烤台对面都不太好意思说自己想要烤肉几分熟、或多加什么佐料的人。沈氏活跃一些,矫健,冷静,脸上写满了‘我不想宫斗,也不想被困住,所以官家最好别看上我’,脸上带着职场假笑来应聘。
林玄礼对穿越过来的文科生不太感兴趣,大宋实在不缺文科生,俩小姑娘大概也拿不出什么大杀器,要是能的话早就拿出来吸引眼球了。“你们都退下,童贯,你也是。”
王繁英裹紧了自己的狐裘,心里觉得小胖熊真难哄啊,冬季开窗子煮酒赏梅,这很神经病,全靠真炁护体。冬季的雅致,踏雪寻芳什么的不是在屋里这么作。
童贯看了一眼还开着的窗子,意有所指的说:“官家每次见这些奇奇怪怪的外人,都要屏退小人。”一边说着,一边在熏笼里添了一些银丝炭,又在煮酒的小炉子里也加了一块无烟炭,然后规规矩矩的退下。
帝后二人都歪在罗汉床上,但没抱在一起,两人之间夹着银丝熏笼,用以取暖。从这个视角往窗外看去,白雪红梅,美不胜收。
沈氏比较冷静的掐了掐温氏的手,提醒这位傻白甜,同为穿越者不代表什么,这位官家一点都不孤独,他的皇后也是穿越者,他自己威名赫赫什么都不缺,朝廷里的名臣有多少不知道,后宫是不缺姬妾。
而咱们俩只是两个普通人——就好比进城打工之后发现全国首富和咱们是一个村儿的,你是挺激动,觉得与有荣焉,你猜首富他激动吗?我猜他不仅淡定还觉得土炮们要来占便宜了。
真·全国首富·富有四海·大宋官家慢条斯理的开口:“你们两个让我好找,消息藏得还真隐秘,神龙见首不见尾,要不是书里颇有童趣,还以为是哪一位隐士高人呢。”
温氏觉得自己被奚落了,尴尬道:“我,我上辈子就是个写小说的,没什么能耐…我在晋江。您去看过吗?”
林玄礼忍俊不禁:“不怎么看,我只喜欢铁血征战、开疆扩土类的小说。从一个村开始,扩张到整个地球。而且直男不看耽美。”
王繁英觉得这话蜜汁好笑,他的性格才不是这样,给他一个村,他至多能干到一个酋长。
温氏很意外,没想到这不是封建主义明君,居然真是现代人穿越过来了。晋江是真有这个地名,要是古代人只会说没去过,只有现代人才知道。他打仗还打赢了,该不会是什么兵王文吧?
忐忑不安的说:“哦,我没敢抄袭,就蹭了点噱头,充其量就是哆啦A梦的同人文。”
王繁英微微皱眉,文艺作品和特殊用词堪比黑话,每个时代都有最伟大的作品,就算去过多少个世界,依然会为了一些普通人编撰的故事而拍案叫绝。但这也很容易保存秘密,认证身份,或是当做黑话来传递消息。譬如只要说到阿尔卑斯神,不知道的一片茫然,知道的就明白那是被人间女王提出约会的诡异神明,和女王热恋,女王又拒绝做他神妃的故事,也可以指代一切人和神的畸恋、轻易索取长生不死的故事。再譬如说文泽兰,那个不爱动脑子喜欢动手,永远快乐又自由的小黑胖子,也可以作为动手的暗号。
她不动声色的问:“沈氏,你呢?过去的事都不重要,你们现在有什么本事?”
沈氏谨慎的说:“民女原本是广告公关行业的。一来到这儿,举目无亲,就想找同路人,只是生在乡村中,长到十三岁才听说天授院的消息,当时大喜过望,才知道我们这些人也有能投靠的灯塔,就想求当地县令向上禀报,要进衙门见官又是难上加难,我的年纪大了,不算是神童。本想着做些小本生意,攒钱上京城试一试,偏偏命途多舛。”
和温氏橘里橘气的对视一眼,为了安全起见,故意制造‘我们是一对儿’的气氛。
林玄礼知道她被书商看上买走的事,叹了口气:“你也算逢凶化吉,这个年代的女孩子太不容易了。你们好好写林真人的书,为他扬名立万。你们有什么心愿吗?”
现代的女孩子能卷个包就跑进城打工,什么倒霉家庭都扔掉不管,勤快的人一个月赚三四千很容易。在古代女性出院门就是个麻烦事,打工的选项也完全不透明,就业选择又少。
俩小姑娘对视一眼,温氏:“我们情愿留在京城,终身在一起写写书稿,听王娘娘差遣。”
沈氏:“我还想求官家将我放为良人,准我自立女户。”
林玄礼讶然:“你不是良家子?”
沈氏的脸上满是尴尬,甚至抬不起头来:“是……卖入贱籍了。这事不由我做主,没告诉我一声,他们直接就……唉。”更糟糕的是她读了法律,知道普通少女离家出走不犯法,但是贱籍的人逃跑有可能被刺配。当时顾不得这许多,就想跑,被抓住捆好了送到温家府上。是被这个身体那愚蠢的亲爹亲妈给卖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