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畿路之下的辖区很大,官家这次就要去视察驻扎在郑州的部分禁军。郑州作为宋代四辅郡之一,地位很高。
晚上郑州的知州、通判、厢军都指挥使等军政官员都来接驾,被官家留下吃饭。
宴席上并不丰盛,老卤烧鸡和烩面,辣辣的白菜炖豆腐,山药炒肉,蛋饺肉丝,还有一碟翠绿翠绿的腊八蒜,看起来河南和山西交接带来了许多好处,譬如这特别酸香的醋泡出来的腊八蒜,以及山西传过来的醋泡洋葱。
皇后也换了一身便装一起吃饭,并不避讳。君臣二十余人,正在行宫里愉快的吃吃喝喝,谈论当地民生民情,黄河的状态,今年的好消息,以及一些笑话,郑州籍的进士老家中如何大肆庆祝。
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还有疲惫的马匹那唏律律的大叫,童贯出了屋,在短暂的喧哗之后又匆匆的跑回来,神色复杂的勉强笑着:“官家,高蜜带着船队回来了!! ”
林玄礼夹着腊八蒜愣住了。
童贯喜出望外:“官家,您忘了高蜜和他的千人船队?”
高蜜就是这么无足轻重!!但是官家怎么会忘?
就算忘了高蜜,难道能忘了这只船队所花费的那————么多钱吗??
“我怎么能忘呢!他走了五年了!好像快六年了!!太好了!谢天谢地,朕还以为他死在海外。”五年来了渺无音讯,真以为数千人的船队,百万贯的货物,全都倾覆在碧蓝波涛中。偶尔想起高蜜时,总会产生一些很克鲁苏的猜测,不知道在这个海洋生物作为海上霸主的年代里,他们会不会被几百米巨大章鱼给……带到另一个国度去,或者在海外遇到美人鱼什么的,被吸引着葬身大海。
“娘娘占卜的可真灵啊!果然没死,还能回来!”
王繁英含笑点头:“等他们回来了,你正好问问他们的航海行程。他这一去,比陈庆去的还远。”
知府赶忙端起酒杯:“海外浪荡五年,全凭官家洪福庇佑,才能安然无恙。”
通判立刻作词一首以示恭贺。
林玄礼快活的拍了拍她的手,又问:“好好,你们不急。他还说了什么?叫传信的进来。”送信的都头进到温暖芬芳的大屋里,刚一下拜,就被叫起来,听官家一连串发问:“高蜜他们从什么地方回来?几时登岸?回来的有多少人?几艘船?哎,朕也不指望回本,人能都回来就好了。”
都头躬身道:“启禀官家,船在钱塘县停靠,来了三百余人,四艘船,船中的货物半满。船员都生了病,被海风侵染的时间长了,个个头发脱落,牙齿摇动,下船医治按照官家的吩咐,使劲吃柑橘。高太监有书信呈上,请官家预览。”
高蜜的信,当地官员的奏本,一起呈上。
林玄礼擦擦手擦擦嘴,展开来一看,高蜜的这封信上有点点泪痕,简直是声声血泪,短短几百个字,诉尽离别之情,还有这几年的险死还生,能见到官家的欣喜若狂。
他也情不自禁的叹了口气:“苦了他了。当初我只是让他下西洋游览,差不多就回头,他这到底跑哪儿去了。再过一两个月,两国的使者回来了,高蜜也回来了。这可真好啊。大观二年,该回来的都回来了,等到中秋节前后谢英也能回来。”
…【时间回到半年前,向太后下葬后】…
籍籍无名的一位太后,其他朝代的皇帝都没来看热闹,只有宋代的皇帝们聚在一起。
叙了礼法,向太后依次行礼,上头有一群祖宗压着,立刻就觉得自己年轻了。
“此地乃是皇帝休养生息、体察民情、静思己过的地方,自古以来只能留下一位皇后,还得是皇后自愿留下。除非参政执政的皇后,与政治无关的皇后都可以自由离开。嫔妃都放归自由身。”赵煦替父亲简单给嫡母介绍了一下情况,对当前尴尬的局面叹了口气:“佶儿还好吗?他的祭文书信报喜不报优,我也不知道他有什么烦恼。”
他选择性的忽视了弟弟烧过来的大量抱怨,抱怨不算忧愁,解决不了的烦心事才叫忧愁呢。
向太后那顾得上说人间的情况,冷眼看着神宗。
赵顼看了看这两个女人,一个是很不喜欢的向氏、另一个生了个好儿子又温婉柔和小心奉承自己的陈氏,生前不怎么喜欢陈氏,觉得她木讷无趣,现在和向氏一比,可真是可爱多了,更何况她有那么骁勇善战的一个儿子,虽然没仔细想,潜意识里也对她好一些。直接拒绝由向氏更替陈氏的位置:“佶儿还没见过他娘呢。他们母子重逢,想必有许多话要说。”
陈氏柳眉微蹙的微微低着头,眼中含泪,满是思念之情:“向娘娘,对不住了。”
向太后冷笑道:“那可未必,赵佶这些年对陈氏,连一首悼亡诗都没写,每年的祭文都是翰林代劳。反倒是追思赵煦,年年写诗词祭文。你这两个好儿子,古古怪怪,做了许多不合常理的事。”
屋内的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尴尬。每个人都变得不太对劲,眼神都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的盘盏,不再抬眼看人。
赵祯试图打圆场:“你陪葬的青花瓷倒是好看。不知有没有耗费民财。”
宋英宗冷眼看了一眼名义上的父亲,有点神经质的盯着他:“您就想问青花瓷?”
赵顼自从到地府以来,总共收到两页亲笔信,还挺敷衍的。皱眉问道:“向氏,又要说什么?你以为高娘娘如今还能庇护你么?”
高滔滔瞪了过去。这两个孙子,在政治立场上都是政敌。
向太后原本支持旧党,但现在新党看起来干的很好,看起来无可挑剔。幸好,幸好赵佶用的新党和神宗用的新党又不一样,他是强按着新旧两党,命令他们和睦共处、逼迫章惇不许报复,流放了蔡京直到现在,这一番调动之后,神宗也没有多少得意的理由。
有个问题她半辈子都没琢磨明白,现在干脆不琢磨了,提出问题叫他们窝心去:“你们可知道赵佶没有子嗣的原因?”
皇帝们不太想知道,有皇后有宠妃,身强力壮的一位皇帝,没有子嗣那肯定是他自己的问题啊。这太悲哀,太遗憾了。
“想必是缘分未至。”
“是煦儿的阴骘不浅。”
赵煦神色微变:“是什么原因?”这问题太微妙,让人心情复杂。
向太后冷笑道:“他除了王繁英之外,从不肯临幸别的嫔妃。六宫虚设,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
赵光义的脸色和哥哥一样黑:“难道日日不离皇后么?”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吧?
刘娥挑了挑眉,露出了‘这可真是太有意思了’的神情。对这个几代之后的皇后所说的话,半信半疑,仔细想想,还是觉得她撒谎报复的可能性比较大。
赵煦知道弟弟有多喜欢她,不觉得奇怪。历史上又不是没有这种事,高太皇太后当年就是三千宠爱在一身。或许王繁英不能生育,佶儿有圣人心肠,放弃要一个亲儿子把我的森儿置于死地。在民间一百年能出这么一位仁人义士,皇家么,上下两千年没有过。
高滔滔皱眉:“那又如何?”
向太后神色古怪,变幻莫测,还是吐露了一个宫中只有少数人知道的秘密,一个她本来不想说,但是能让神宗颜面扫地的消息:“六郎排除万难为他迎娶的这位王皇后,她从无月信。”
王娘娘她每个月,就没有那么几天,而且是从来都没有。所以是她?还是他呢?
修行中的斩赤龙就是断绝月信,王繁英以此达到无论怎么嗨皮都能成功避孕的安全状态,可这答案太离奇,谁能想到呢?就算摆在人眼前,就算她出来亲口承认,也没有人敢信。
“这不可能!” 高滔滔摔了个陪葬品里的柴窑刻花茶盏。
其他皇帝更是各摔各的茶杯,难以置信的声音连成一片,似成语接龙:“无稽之谈!”
“休要信口雌黄!”
“胡诌八扯!”
赵煦目瞪口呆,连忙回忆自己印象里的王繁英……见过几面,也曾仔细打量,但在记忆中有些模糊,想不起来这人长什么样子。貌似有些女生男相。不会是男的,王家有多大胆子,胆敢欺君?
陈氏掩面悲泣:“呜呜呜呜怎么会这样。”
向太后说出来之后可舒服多了,抚了抚胸口,对着目瞪口呆的大宋皇帝皇后们:“这话我从不敢跟人说,恐怕传扬出去,有损赵佶的名誉。见了列祖列宗,不敢欺瞒,全都如实禀报。其中的真假虚实,全凭祖宗们自行分辨。”
刘娥迷离的问:“你那位‘儿媳’,有胡子吗?”
向太后也为此疑惑:“她常常不施脂粉的穿男装行动,倒是没有胡子。”但是面白无须的男子不少啊!
赵煦发出虚弱又头痛的呻/吟:“但愿长醉不愿醒。等佶儿来了,我再问他。”
赵匡胤对此接受的比较好,五代十国时什么乱象都见过:“等他来了得先说说他这些年的文治武功,这些家务事都得往后放。”
向太后早就和宋神宗相看两厌,倾述了困扰半生的疑惑之后,她就带着陪葬品离开了。
…【时间回到大观二年二月】…
二月初二龙抬头,东方苍龙七宿星象从东方升起,朝廷派人祭龙王庙,祈祷新的一年里天下风调雨顺。
黄河水患现在控制住了,百姓们回到故里,房屋田地大多被冲毁,幸好朝廷免了税赋,还发放农具和种子。
嘉禾的种子已经分派到全国各地,现在正是该下种的季节,官家的大计划按部就班的进行。
林玄礼想了想这些井井有条不用操心的现状:“啊,阿嚏!”
王繁英一阵无语:“你身子骨挺结实的,怎么凌晨和我观天象,看苍龙七宿,就受了风寒?”
林玄礼吸吸鼻子,闷闷的说:“可能是睡觉前洗澡时受寒了,幸好初五才上朝,我还能睡两天。”
“你可真喜欢睡觉。”
林玄礼飞了个媚眼:“我最喜欢两个人一起睡觉,可惜啊,这两天只好孤枕独眠。”
王繁英也很感慨:“没办法,谁让你的内力不济事,不能逼出毒素。”
“诶嘿嘿嘿。”
正在这里讲黄段子提神,谢宝神色悲伤的走进来:“启禀官家,出使辽国的使团已经进了京畿路,五日之内抵京城。”
“赵信奴出事了?”这是情理之中,意料之中的结果。
谢宝叹了口气,点了点头:“是,官家,赵信奴他在去年十一月,要离开辽国国都时,刎颈自杀,虽说是辜负圣恩,可这人才还是挺可惜的,官家那样的爱重他,他却不知自爱,先在危难时弃辽国而走,竟还妄想迎娶辽国公主。使团恐怕官家怒而兴兵,没敢禀报这件事,只置办棺木,把他的尸首带回来,以免为辽国所戮。”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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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6章 朕的心腹之患
林玄礼对于赵信奴的死讯,只有一句话想说:“喜欢年纪太小的女孩子不会有好下场。”
王繁英把他的手从自己腿上拿开:“你说什么啊??”
“赵信奴二十五六岁,那辽国大公主才十四五岁,他俩私定终身算怎么回事儿啊,有点道德败坏,就比耶律余睹和大公主的婚事好了几倍而已,耶律余睹才真是道德败坏。多亏这不是网文,要不然都没法过审。”
史官无话可说,只能想官家又说奇奇怪怪的话了。
把记录重点放在帝后凌晨在自己下班之后去夜观天象,可能看了太长时间的星星月亮,或者是穿的太少了。
王繁英给他掖了掖被子:“你病啦,先睡一会吧。”现在这是什么年代,你说的那是什么年代的话?这是政治联姻,管年龄干什么。
“官家好好休息,我替你下旨,叫开封府提刑开棺验尸,看看是自杀还是被自杀。信奴在咱们大宋境内没有三亲六故,叫礼部负责操办他的丧仪,唔,再给他追封一阶官职,怎么样?”
林玄礼点点头,缩进被子里,有点惆怅:“他可能是生无可恋,还有些怨恨我吧。他想娶的公主还……唉我真是食言了。这也没办法,一个普普通通的画师,身份低微,留在辽国也娶不到辽国公主,从辽叛至宋,辽朝更不能同意了。我也不能为了他灭了辽国,抢一个女人。总归是大局为重,他死气白赖非要回到辽国时,我就预见到了。”他心存死志,看来是在这里生无可恋。但派个提刑官很有必要。
门口的内侍叫了一声:“太子来了。”
赵森平时进门时不用通禀,可以直接进来,内侍掀开门帘,他从内侍手里接过食盒走进来。看到他的神态困倦不舒服:“叔叔怎么了?很不舒服么?我蒸了蛋羹,还有爽口的肉冻,叔叔尝一尝么?婶婶辛苦。”
林玄礼立刻起来:“好呀,拿过来。”
两碟蘸料,一个是香油蒜泥,另一个是调味后的陈醋,都很开胃。
王繁英看他吃的香喷喷,就知道赵信奴的死没对他造成太大影响,喜欢的人去世时连烤肉都咽不下。多吃点也好,这次生病除了巡视军营太兴奋又太累之外,还有看完星星带着一身寒气就一起修炼房*中*术,以及他这一年减肥太多的原因在内。
林玄礼感觉自己胃口不太好,一盘子肉皮冻竟然还剩了两片,吃饱了继续躺下睡觉。
等他一觉睡醒,天色已经暗淡了:“什么时辰?”
“回官家,已是申时二刻了,下雪了。王娘娘去和朱娘娘研究太子妃的人选,小郎君在外屋看书,方才二公主进宫探望官家,王娘娘说她有孕在身不要靠近。”华梅捧过来一个托盘,一盅姜汤,一盅枇杷露:“三位相公进宫求见。”
“怎么不叫我起床?什么事,快让他们进来。”
华梅:“小人问过了,并无朝政大事,是担心官家,进宫探望问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