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世筱看着四周站满的人,那些人目光中是殷切的期盼,他们想,安世筱可以证明:他们仍然拥有自由的机会。
只要坚持下去。
当时,安世筱就是这样坚定的眼神。
“我们只是暂时被围困,总会有脱离困境的一天。”
大火割裂希望。
那个时候,他们才明白,在控制区那边,想要一个玩家死亡,就好像是用镰刀割断一根麦子一样轻松,而想要一批玩家失去希望,也只需要,放一把火。
……
莫攸此时又看见安卡浮现这样的表情,他的手向内扣紧,捏住了安卡的三根手指。
“装置不能公开,我知道。”
安卡听见莫攸的回应,点了点头,但她很快,又听见莫攸说:“所以,婚礼的事情没办法避免,是吧?”
这是他们都知道的事实。
安卡认为莫攸没有必要再强调一次。
“嗯。”
“世筱。”
“你说。”
“如果你不想办婚礼,或者有什么顾虑,我可以来当这个恶人,公开之后的责任,我来承担,所有的一切,不会牵涉到你。”
听见这句话,安卡的身体一抖,声音突然严厉了几分:“你想担什么?”
她紧盯着莫攸的眼睛。
“这不是你能担得起的,当个恶人很简单,但这个人不能是你,你曾经是我的队员,如果你还认同我这个队长,就会知道我想要什么。”
莫攸扯出一个笑容,笑容中含着几分微弱的嘲讽:“你想警告我,不能用人命来换感情?”
“莫攸,这不是换不换的问题,是尊重,如果你尊重人命,也尊重感情,就不会把这些放在天平上去称。”
“我知道,做一个无所顾忌的人很帅,也很洒脱,但是,对于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事情,仅仅靠帅和洒脱,是不能解决问题的,你不能一时冲动,再让无辜的人为这冲动买单,也不能俯视那些在泥沼中挣扎的人。”
“损人利己是个贬义词,就算我们活在一个烂透了的环境里,也始终都是。”
安卡的语气有点凝重,说到最后,声音低低的,她的心里面揪成一团,硬生生地疼。
莫攸同样直视着安卡的表情,他声音冰冷地评价道:“话很漂亮。”
安卡知道这不是夸奖。
而是讽刺。
她心里狠狠地疼了下,又有些后悔自己说出了那些话。
她清楚,她不该说出“损人利己”这种对于莫攸而言,极为荒谬的话,他一直都在伤害自己。
安卡避开视线,低了低头。
莫攸却突然按着安卡的后脑,掰过她的脸,拇指重重在她的脸上划过。
他强迫她看向自己。
安卡尽力保持着自己的表情。
“世筱,话很漂亮。”
他又重复了一遍,暗沉危险的语气让安卡有种逃离的冲动,他的手指尖停在安卡的脸边,轻柔地点了两下。
“你知道吗?你现在这副样子,只会让我想要把这里一点点用刀子划开,从这里往下……”莫攸缓缓说着,手指从安卡脸侧往下划,经过脖颈,肩膀,最终停在她的心口,揪紧她身前的一块布料。
“全都彻底剖开。”
“看看你究竟会不会疼,再看看,你心里面都装了些什么。”
——是不是考虑了所有人,唯独把他排除在外。
莫攸的声音故意多了几分狠戾,他想让她害怕,尽管他也知道,她不是个轻易害怕的人,也不会因为害怕,就乖乖听话。
安卡缩了缩肩膀,将扑克牌放到桌面上,抬起两只手,包住了莫攸的手。
“你的手好冷。”
她说。
莫攸没有贪恋这一点温存,他抽LJ回手,将自己的牌也扣在了桌面上。
“翻牌吧。”
这次,两个人没有同时翻牌,不过,安卡好像也不怎么在意“是否公平”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
她先翻的牌。
是那一张红桃Q。
莫攸看见安卡的牌时,突然笑了一下。
安卡:“你笑什么?”
莫攸表情冷淡,没怎么留情地问她:“你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
安卡没想到莫攸会这样反问她。
她垂眼看向桌面,手指紧握,指尖嵌进了掌心之中。
莫攸的左手放在外套的口袋里没有动,另一只手拿起桌面上,那张属于他的牌,调转,反手拍在了安卡的牌上。
他面无表情地问:“我们不是一队的,这种时候,你在心软什么?”
安卡抿着嘴,看向桌面上,莫攸翻开的那张红色Joker,没有说话。
脑电波没对上。
或者对上了,但是他没理她。
【第1队,安卡,淘汰。】
伴随着淘汰声,莫攸的脑海中,也响起了主神通报的“胜者结算”。
不过,他没有仔细去听,而是微微俯下身,用手压住安卡的肩膀,抵在她耳边清晰地说道——
“婚礼的时候,不要让他牵你的手,不要让他抱你,不要戴他给你的戒指,也不要让他吻你,这是我最后的底线。到时候,我会一直看着你,如果你有任何一样没有做到,我不敢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
安卡将手背在身后,两根手指搅在一起。
意识逐渐模糊,身体也一点点变得透明,不过,安卡还是记住了莫攸说的每一个字。
安卡从吸烟室消失。
莫攸感受到吸烟室因为安卡的离开,突然间失去平衡,开始逐渐倾斜。
尽管游戏结束了,但传送还没有开始,危险也一直在继续。
不过……
她安全了就好。
莫攸松了口气,他的手指划开桌面上的Joker牌,露出下面被压住的红桃Q,他看着那张Q上面弯折的白色痕迹,嘴角轻轻弯了一下。
他的左手从衣服口袋里面抽出,指尖捏着一张牌。
他将那张牌整齐地放在红桃Q的旁边。
门外,遮挡着太阳的云移开,阳光肆无忌惮地照进来,落在桌面上,混合着室内没有散干净的烟雾,照亮了那一张红桃Q和黑桃A。
莫攸静静地等着传送。
可是,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意料之中的传送却并没有发生。
他看了下账号卡,距离游戏结束,已经过了五分钟。
这不对劲。
莫攸像是想到什么,笑容失去,面色突然冷了几分。
就在这时,吸烟室终于失去了勉强维持的平衡,伴随着“咔嚓”一声不知道什么东西断裂的响动,彻底倾覆。
莫攸连带着吸烟室,一同坠入悬崖。
坠落的时候,他第一个念头是——不仅是君潜想要杀他,还有其他人,这个人能控制传送,甚至不是玩家。
不过,等他稍微冷静下来,又觉得不对。
他原本是想让安卡赢的,最后会改变主意,是临时而为,一方面,他因为安卡说的那些话感到生气,更重要的是,他不能留安卡在这里,一个人承受未知的危险。
没有人神通广大到,能够预测他临时产生的想法。
他也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
因此,这次的“杀意”,并不是针对他的,而是针对安卡。
这个推测,让莫攸的眼神比刚才更加冷峻。
呼呼的风从耳边掠过。
坠落没有停止。
传送,也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第129章 吉日 已读,不回。
四周的墙壁是完全的黑色。
有光。
黑色的墙壁上, 刻着一条条竖向的,淡金色的光线,光线在上方汇聚成一个点, 那是穹顶的中心。
空间中气氛肃穆, 像是什么葬礼现场,只不过,这里没有神父,也没有那些前来哀悼的亲属。
被划分成一个个方正格子的地面上,站着许多孩子。
他们都穿着白色的长袍,带着兜帽, 兜帽也是白色的, 这样的装束对于一群不过四五岁的孩子来说, 有些不协调, 不过, 当他们将脖子上的束带, 按照指令系好之后, 又显得没什么异样。
如同一群在地面上行走的白色跳棋。
每个孩子的面前, 摆放着一个方方正正的淡蓝色沙盘, 沙盘中,沙子堆聚在一起, 最高点处, 插着一只金色和黑色交替的旗帜。
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景涵看着面前的小旗子,又抬头看向前方。
那里, 站着一个眉目温和、长发垂落的男人,他同样穿着白色的衣服,只不过,是白色的西装, 西装扣子上,有几圈淡淡的黑色花纹,好像一只只监视的眼睛。
“他是谁?”
“是哥哥。”
“谁的哥哥?”
景涵声音轻缓地问道。
五岁的景涵,声音里还带着几分童稚。
她不认识周围这些孩子,也不认识前面的那个男人。
在过去的四五年里,只有负责看护的佣人,时常陪在她身边,负责吃饭、住宿、还有一些启蒙学习。
除此之外,她就没见过任何人了。
她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
也不知道自己的真实名字。在景涵一周岁的那天,有个头发长长的佣人带着一叠卡片走到她面前,让她从中抽出一个,她抽到了一个“涵”字,于是自那以后,周围的人,都叫她“景涵”。
旁边的小孩不说话。
景涵又问了一次,这一次,带着几分与生俱来的命令口吻:“他是谁的哥哥?”
“还不知道。”
“什么意思?”
“你的佣人没有给你讲吗?”
景涵蹙眉,她想起前几天,负责照顾她的佣人,突然在景涵的卧室门口上吊自杀。
她想,佣人不仅带走了自己的生命,还带走了一些必要的信息。
她说:“没有讲,我的佣人死了。”
景涵在谈起“死亡”这件事的时候,没有分毫的回避,她直视着身边的那个金发小孩,直到对方脸颊上留下一条汗迹后,才收回视线。
“你看见台上那件金色的长袍了吗?”
“看见了。”
“听说,谁穿上了那件金色的长袍,台上的那个人,就会是谁的哥哥。”
景涵抬眼,在前方不远处,有一个雕花精细的木质盒子,盒子的盖子被掀开,在其中,静静地放着一件散发着薄薄地淡金色光芒的丝质长袍。
她环视四周,发现这些孩子们都零零散散地,没什么“争抢”举动,有些怀疑地问道:“我们要抢长袍?”
“不是直接抢。而是要完成面前的沙盒任务,得分最高的那个,能够得到长袍。”
景涵低头看向面前那个方方正正的淡蓝色扁平盒子,黄色的沙子平平铺开,她伸出手指,拨弄了一下那个小旗子。
她很熟悉这个,已经和佣人们玩过整整一年了。
可是景涵还从不知道,自由度极高的沙盒游戏,有什么评分标准。
“得到了长袍有什么用呢?”
“你就能够成为那个人的妹妹。”
“所以?”
“……”
金发的小男孩没有说话,只是默默从自己的白色长袍内侧,拿出了一张照片,递给景涵,景涵接过来,小小的手捏着照片的边缘,有一瞬间的颤抖。
“这是上一次集会结束时拍的照片。”
照片的构图很考究,台上,是一个深蓝头发的成年男子,握着一个六岁小男孩的手,小男孩的面色苍白,但是成年男子的脸上,只是挂着淡淡的笑意。
台下,是白色和红色混在一起的场面。
长袍被割碎,零落的布料,遮掩了无数小小的尸体。
照片的背后,写着一段话。
——沙盒比赛结束之后,哥哥/姐姐为了表示庆祝,铲除后患,保证安全,需要当场杀掉其余的孩子。
——根据以往的经验,比赛往往会对妹妹/弟弟造成一定程度的心理伤害,所以,在此后的十几年中,家族会安排相应的心理治疗。心理治疗会重复“沙盒游戏”的过程,对外,也常称之为箱庭疗法。
——在治疗中,哥哥/姐姐,需要对妹妹/弟弟,进行适当的引导,从旁协助治疗。
——而身为妹妹/弟弟,则需要在自己成年的那一天,帮助哥哥/姐姐杀掉一个人,回报恩情。
景涵放下照片,没有继续看那个金发的小男孩,而是重新看向前方的那个男人。
男人好像也注意到了景涵的眼神,摘下自己的眼睛,面对着她,温和地点了点头,示意一个友好、充满善意的微笑。
“他叫什么?”
“哥哥。”
“我是说名字。”
“我也不太清楚,隐约听说,叫景迁……”
……
“嗡——”
震动声响起,景涵突然惊醒,从床上坐了起来,她微微喘息着,平复呼吸。
景涵捏了捏自己的额头,将头发别到上方,转身从枕头下面拿出了一张照片,和一本厚厚的日历。
距离约定的“成年日”,只剩下十天了。
她穿好拖鞋,从床上走下来,从睡衣的口袋里拿出自己的账号卡,账号卡上有一条消息,是景迁发过来的。
“莫攸这两天在做什么?”
景涵敲了两行字,发过去:“不知道,自从上次竞技场之后,我就没再见过他了。他没有参加这一次的队伍会议,金洵去安全房找了一次,没有任何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