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掷骰子的是一个黑色偏长发、头发带卷的男人,他手法娴熟,晃动了几秒钟后,将装骰子的竹筒倒扣在了桌面上。
揭开。
三枚骰子。
四四三。
不错的成绩。
安卡知道自己的主要目的不是赢得面前的局,而是打探情报。
因此,她没有沉迷于博弈,而是随口套近乎:“我今天第一次来,有没有什么推荐?”
刚刚揭开竹筒的那人笑着看向安卡,伸手想要揽住安卡的肩膀,附耳交谈,却被安卡避开了。
她笑着打断对方的动作:“怎么?有什么话,连你的同伴都不能知道?要单独和我说?”
此话一出,原本三人中的那个女人不太高兴。
刚刚那男人的脸色也是轻微地僵硬,动作收敛了几分。
安卡不是个好对付的人。
简单的几次试探中,他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不过,这反而更让人觉得有挑战性。
围坐在吧台边上的另一个人抬眼和安卡对上视线,这人身上的气场很足,安卡看向他的时候,就判断出,这人应该是三个人中最有话语权的那个。
“有什么想买的吗?还是随便逛逛?”
这人说话的语气很平稳,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竹筒盖在三颗白色的骰子上,他的手法要比之前那位好很多,显得从容不迫。
他似乎对自己摇出的结果相当自信。
最终扣住揭开——
六六|四。
“今天不稳。”
他看着结果,有些遗憾地拉开自己面前的一点黑色头发,露出深邃的眼瞳。
安卡笑:“我也没什么特别想买的,慕名而来。”
“慕名?谁的名?”
“斯尔拓。”
安卡说话的时候,骰子移交到了那个女人的手中,女人拿起竹筒,随意摇了摇,最终将竹筒扣在桌面上。
她不是专业的。
安卡想着——
又或者是故意在输。
这个女人在三人中起到怎样的作用,承担着怎样的角色,安卡无从猜测。
但可以肯定的是,当她听见安卡说出“斯尔拓”这个名字的时候,动作有些迟疑。
刚刚那个黑发男人的神色却没有变,他看着安卡的脸,说道:“这个名,慕得有点大。”
安卡仍然带着闲谈的语气:“怎么说?”
“斯导是这里的管理员,也是地位最高的人。”
“我能够见到他吗?”
女人骰子摇完,成绩不佳,只有“三二四”,但是从她的表情来看,她似乎并不在意这些。
她独自点了根烟,偏着头吐了个烟圈,从店主那里捏了杯酒出来,没有喝,而是将剩余的半截烟头扔了进去,欣赏着烟头逐渐沉入酒水中的变化。
骰子转到了安卡这边。
刚刚那个黑发男人说道:“不太容易,但是也并非绝对不可能。”
他留了余地。
安卡知道这是交易的起始,问题在于,他想要什么。
在这里,任何意义上的交换,都是被允许的。
安卡没有使用刚刚那些人用过的竹筒,而是直接将手中的空玻璃杯倒转,盖在了三枚骰子之上,玻璃杯一转,将三枚骰子全部纳入其中,她转杯子的时候,细长的手指尖微微用力,侧着头,仿佛沉迷于其中的清脆声响。
大约十秒钟以后,她将杯子放回了桌面上。
——她的动作浑然天成,透明的杯子、白色的骰子好像结合得相当巧妙。
杯子放回桌面的时候,她已经吸引了一众人的视线。
酒吧的店主也带着一点好奇的表情,看向安卡。
安卡的视线却并没有落在杯子之上,而是看着刚刚那个黑发男人问道:“如果我想找他,你有途径?”
黑发男人盯着安卡从容的眼神,试图从中找到一点破绽。
杯子掀开——
六六……
最后一枚骰子的结果还没有出现,它此时贴在杯壁上,以一个角站立着。
如果这枚骰子往左,那就是六六六,最高点数。
如果这枚骰子往右,则是六六二。
一个需要喝酒的点数。
决定权在安卡。
她只是笑,没有提手。
似乎把这次的结果作为交易的筹码。
黑发男人看了看安卡手中杯子,又看了看她,说道:“外面人多,可能不方便说话,我们可以室内详谈。”
他为了表示诚意,自己直接干掉了一杯酒。
酒很烈,男人却面不改色。
但是听见这话,安卡的表情却沉了几分。
她当然知道男人话语中潜在的意思,他是要用安卡“本人”,作为交换,来换取情报。
安卡没说话,手腕轻轻一抖,杯子划开,骰子平稳地落到桌面上。
三个六点。
男人看出这是拒绝的意思。
他也没有过于要求,只是把手放平,说道:“那看来,这场交易是做不成了。”
安卡看着男人的眼睛,却突然笑了:“谁说做不成呢?”
男人听见安卡没有温度的冰冷话语,目光闪动了一下,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想要做出动作,袭击安卡,可他还没有伸出手,就被一支枪从后面抵住了头。
男人的身体定在原地。
安卡对着男人身后举枪的人说道:“看来我们配合得很默契。”
他身后举着枪的人,便是莫攸。
莫攸手指平稳,枪支端平,没有丝毫的颤抖,枪口抵在男人的头上。
莫攸只是用他一贯冷淡的语气说了两个字:“途径。”
和这男人同行的其他两个人有点无措,他们虽然也经常混迹黑市,但是却没有足够强大的心理素质。
涉及的活动也仅仅是玩玩骰子、喝喝酒。
黑发男人看起来没有惊慌:“这个途径目前只有我知道,你们这么威胁我是不管用的,杀了我,你们也得不到情报。”
安卡不经意地笑着:“抱歉,你想要和我做一些越规矩的交易,我的伴儿可能不太高兴。”
这个“伴儿”的称呼让莫攸的目光微沉。
“我们可以谈别的。”
男人让了一步。
安卡好心情地笑道:“莫队,可以再谈谈的,没必要这么逼迫,显得我们不够大度。”
莫攸觉得自己可能没有和对方谈交易的心情。
他枪口迅速下移,几乎是下一秒,那男人突然闷哼一声,整个人的后背都不自觉震颤了一下。
他一只手的手腕上,出现了一个血洞。
子弹打入,敏捷而迅速。
毫不留情。
“你还有十秒钟的时间来说,我听不到有用的消息,下一个断掉的就是你的右手。”
他的话语冷冰冰地在那男人身后响起。
男人终于意识到他身后站了怎样的一个人。
见此场景,安卡的表情中带了几分无奈。
——这人小脾气又犯了。
——哎。
——真难搞。
她向后靠在一边的吧台上,对那男人说道:“队长说了算,看来我帮不了你喽。”
酒吧里的氛围都沉寂了几分。
第15章 那里有人 “如果我们一起去呢?”……
当看见金洵、景涵、于生几个人手中持枪,逐渐向这边靠过来的时候,黑发男人的神情终于产生了几分变化。
他也曾经猜到,安卡或许不是一个人来黑市的。
但他没料到,面前的队伍一共有五个人,每个人手中都持有武器。
虽然,安卡的手中没有枪,只有一把匕首,但是经过刚刚短暂的“较量”,他也绝不会再认为,安卡是个可以轻视的角色。
况且,那匕首上,还沾着不知道是谁的血液。
男人扣着自己受伤的左手背,鲜红的血液顺着指缝流了出来。
他是个惯用右手的。
莫攸刚刚站在一边,看他摇骰子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这一点。
因此,此时射伤男人的左手,只能算是威胁,如果他还没什么觉悟,那么右手自然也不会幸免。
安卡半靠着吧台,她手里拿着刚刚的方形玻璃杯,顶着玻璃杯的一个角,道:“说说。”
玻璃杯和桌面发出一点摩擦声响。
黑发男人说道:“斯导几乎不会来黑市,想要找到他,必须通过一个人。”
安卡扬了点声音:“杜游?”
男人听见安卡说出这个名字,略微惊讶:“你知道?”
安卡没有明说,只是道:“知道一点。”
一点。
很明显,是个概括性极强的词汇。
究竟是多少,只有安卡自己知道。
黑发男人听见这个词,低了低头。
安卡没有在意对方心里琢磨些什么,她问道:“听说杜游偶尔会到这里来,你了解吗?”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玻璃杯倒扣,放在了桌面上,玻璃杯又一次盖住了刚刚那三枚六点向上的骰子,轻轻向上舀起。
动作看起来漫不经心,但是却很精准。
骰子滚落进杯子底。
金洵和于生正用枪控制着,旁边那个留胡子青年和抽烟的女人,以防止他们有什么异动。
景涵还在拍照,她很爱惜自己的相机,相机几乎不会离手。
就在那个黑发的男人打算说些什么的时候,一直很少说话的景涵却突然开了口。
“那里有人。”
她放下相机,白白净净的手指抬起,指向了一个方向。
安卡顺着景涵所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片没有什么灯光的区域,黑色的挡雨布用金属质地的架子架起,形成了一个类似帐篷的三角形。
在三角形的边缘处,透过周围的阴影,可以隐约看见,那里似乎站了一个人。
那黑暗处的人察觉到安卡等人的注视,发出一声极轻的、如果不仔细听,很快就会淹没于周围嘈杂声音的笑声。
他缓缓走了出来。
刚刚的黑发男人看见对方时,神情紧绷了几分,他压低声音对安卡说道:“这就是杜游。”
杜游带着一顶深棕色的帽子,像是什么动物皮制成的,帽檐很宽,挡住了半边脸,如果不仔细辨别,甚至无法确认这人究竟是男是女。
他手中举着一只形状奇怪、扭成“8”字形的酒杯,酒杯里面是透明的液体,但是安卡想,那肯定不是水。
他一边朝着安卡几人的方向走来,一边举起酒杯。
“猜猜这里面是什么?”
他的声音缓慢,耐人寻味。
安卡发现,当杜游走过来的时候,酒吧里面,除了被安卡他们控制住的三个人之外,其余喝酒的客人都默不作声地离开了酒吧,最后就连酒吧老板也走了出去。
临走时,还带上了门。
安卡起了点兴致。
她接过杜游递过来的杯子,放到面前闻了闻。
莫攸想要阻止安卡这个动作,他是个谨慎的人,如果接过杯子的是莫攸,他大概会揪着刚刚那个黑发男人,当做小白鼠。
安卡避过莫攸的手,偏着头,很快就察觉出杯子里的是什么。
“工业酒精?”
杜游目光深沉,带着点玩味的笑:“还有点别的。”
安卡仔细辨别了一下,当她意识到那里面还有什么的时候,突然也笑了:“你这是什么恶趣味?”
安卡是个很容易相处的人。
这体现在,她可以和刚刚见面的人,表现得像是相处了很多年的好朋友一样。
她现在这句话的语气,就像是在和一个非常熟悉的人开玩笑。
杜游和安卡的性格类似。
他道:“是不是挺有意思?”
安卡挑眉,没有否认。
杜游转了话锋,说道:“那让他们三个人把这杯东西分着喝了,你们就当做刚刚无事发生,不再计较,怎么样?”
听见杜游的这句话,安卡收了笑容,没有回答,而是转向刚刚那个黑发的男人。
她将那杯东西摆在男人的面前,说道:“决定权在你们,想喝就喝,不想喝就不喝。”
安卡说得随意。
但是,那男人知道安卡深层次的意思——
如果不喝,就是“继续讨论”刚刚的事,至于结果如何,就说不准了。
黑发男人捏起杯子,对着杯口闻了闻。
他的神色变了。
这是黑发男人的神色变化最明显的一次。
他身体僵硬了片刻,目光盯着那杯东西,半晌后,终于抬头。
“如果我一个人喝完,他们可以直接离开吗?”
他指了指身后面色发白的两个人。
杜游笑,倒是答应得干脆:“可以啊。”
男人点了点头。
又是几秒种后,他像是做了什么准备,闭着眼睛,将杯子里的透明液体一饮而尽。
喝完,他对身后那两个人说:“你们走吧。”
“你……”
还没等那个留胡子的青年问出声音,黑发男人突然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紧闭着眼睛,刚刚受伤伤口的周围,逐渐泛起了焦黑的颜色。
喉咙里发出痛苦的抽动声。
声音持续了大约半分钟。
在他倒下去的前一刻,最后坚持着抬起头,看了一下安卡的方向。
安卡:“想说什么?”
“我叫成河。”
“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