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礼貌地问道:“大哥,这里去市区要怎么走?有公交车吗?”
大哥说:“你等公交车,这么晚了不晓得啥时候才能等到。你坐我的车嘛,二十五块钱给你送到。”
她明白这就是开黑车的,“野的”,本地人俗称为“野猪儿”,这是很多人的谋生方式。她在很小的时候,她爸也经常开“野的”,起初是骑野摩托,载人,一趟赚个十七八块。后来买车了,他也经常跑去开野的,赚点零花钱。她很熟悉这种底层人的生存方式,自然地答应了,坐上了“野猪儿”。
她跟许研敏说自己在哪,并逗他:“你知道什么叫野猪儿不?”
许研敏笑:“黑车啊?”
她说:“对啊。”
许研敏笑:“好嘛,也不打个出租。安不安全啊?不会把你带去山沟里卖掉吧。”
原乔乔说:“我才不怕呢,我就是山沟里长大的呀。”
雨一直不大不小地飘着,她偶尔回许研敏一句消息,大多数时候,都睁着眼睛,看着窗外的景色。
市区挺繁华的,夜晚,到处都是霓虹灯。她依稀认得,又好像没见过。以后,这就是她要生活定居的地方了,她得好好看一看。
她有很多永不能忘的时刻。她和许研敏之间,有许多过去,但她很少记的清晰。除了他们第一次见面,他的那个笑容。大多数时候,她的感觉都是模模糊糊的,很少往心里去。然而这天她记得清楚,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她跟许研敏聊着天,到了酒店,进了电梯。敲门。
她其实有点局促,她在陌生人面前总是紧张,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不论她跟许研敏有过多亲密的关系,她还是无法改变那种与人面对面的恐惧。走到门前的那一刻,她四肢百骸加全身所有的器官都紧绷起来,仿佛即将要上考场答题。她开始思考怎么遣词造句,怎么说对方感兴趣的话,怎么让自己表现的可爱,不让人乏味或者厌倦。因为每次与人见面都要这样,让她感觉万分辛苦。
她敲门,许研敏开了门。她站在门口,腼腆地笑着,用微笑来掩饰自己的紧张和害羞。许研敏则低着头,一言不发地上前来,他拿着一双拖鞋来,在她身前蹲下,帮她脱了高跟鞋。
她有点不安。
她一只脚抬起来,站不稳,不得不伸出手去摁着他的头,使自己保持平衡。
许研敏笑了笑,说:“臭脚丫子。”
不知道怎么,好像就是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的紧张、恐惧,完全没有必要。她脑子里紧绷的那根神经顿时就松弛下来了。她突然觉得没必要忐忑,没必要字斟句酌,思考在他面前怎么说话,也没必要担心他会不会厌烦,甚至厌倦自己。她的所有不安和恐惧,都没有必要。她知道他很喜欢她,知道这一刻他很高兴。
她顿时就自由了。
她嘴突然快了起来,立刻反驳:“我才不臭呢。”
许研敏笑说:“真的吗?我闻闻?”
他抓着她的脚,作势要抬起来闻。她惊叫一声,咯咯地笑起来,薅住他的头发,就将他脑袋往后推。许研敏差点被推她了个后仰,跟着也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左右晃动躲闪,半晌才稳定身形。
她换了一只脚。
许研敏帮她把拖鞋换上,将她的鞋子拎起来,放到鞋架。
而后她将她一把抱了起来,丢到床上,接着整个人扑过来。
他身上有种干净又温暖的味道。
许研敏帮她洗澡。
每次两人在一起时,许研敏总是要帮她洗澡。
“你干嘛老是用香皂。”
她赤条条站着,看着许研敏往她身上抹香皂。
许研敏不喜欢用酒店里的洗浴用品,总是自己随身带毛巾,香皂之类的,说宾馆里的不干净。
原乔乔以前从来不觉得酒店不干净,她从小住的条件,比这恶劣多了。集体宿舍,到处都是发霉的味道,床单被褥,一学期才会拿回家拆洗一次。有一两年,她住在亲戚家。亲戚家里养了一条狗,于是她每次回去,都约等于和跳蚤同眠,全身都咬的红点。她从来没住过酒店,她觉得那是世界上最好的住所了,一点也没觉得不干净。但许研敏说不干净,她于是知道了,原来酒店不干净。
她以前不好意思说这些,不想让人知道自己是个脏兮兮的地方长大的,根本不懂讲究,看啥都觉得是好的。她总觉得这些事说出来,别人就会嘲笑,看不起她。但是今天她突然有点儿高兴,便给许研讲起了跳蚤的事,还有自己对宾馆酒店的印象。
“你有没有去过火车站?以前,每次去火车站搭车,都能看到很多人,大包小包的,身上脏兮兮,就直接睡在火车站外的广场上。我爸妈他们以前就是那样的。反正,绝对不可能去住酒店宾馆。对他们来说,一晚上七十块钱的宾馆都是很奢侈的。我小时候去搭车,也那样。但我不好意思学人躺着,觉得像个乞丐一样,我就在角落里坐着,把包垫在屁股底下。”
许研敏好像不以为怪,只笑说:“那都是以前嘛,现在不会那样了。”
她说:“现在是不会那样了。”
她又跟许研敏讲起以前住过一个地方到处是跳蚤的事。
“你见过跳蚤吗?”
许研敏笑了,说:“见过呀,猫狗身上不都有。”
她得意的说:“你知不知道,猫和狗身上的跳蚤是不一样的。”
许研敏说:“为什么啊?”
“猫身上的跳蚤,特别胖,有个大肚子,不会飞,也不会跳,就会簌簌簌地爬。用手就可以捉住。我以前老爱给我家的小猫洗澡,然后捉跳蚤了。狗身上的跳蚤会飞,能跳特别高,不小心就能跳你身上,那种就捉不住。”
她为自己的观察能力,还有跳蚤的见识感到得意。
许研敏笑说:“你知道,野外那种草丛里也会长那种,叫蜱虫。你要是去草地上躺,有时候也会沾上的。出野外很容易碰到。”
许研敏说:“酒店只是看着干净,但是你都不知道有什么人住过,万一有的人,有什么不干净的病,又没有消毒,尤其是一些小宾馆,挺不安全的。还有那种很奇葩的人,你有没有看过一个新闻,说有人拿宾馆的茶壶煮内裤的?还有宾馆的洗脸盆,说不定人家往里面撒尿呢。”
她嗤嗤地笑了起来。
“也是哦。”
“所以嘛。”
许研敏说:“毛巾香皂什么的,还是自己带着好。”
原乔乔说:“我觉得香皂是我爷爷那辈人用的。”
许研敏说:“我觉得很好用啊,沐浴露我老感觉滑滑的,冲不干净。我喜欢香皂。”
许研敏拿搓澡巾,帮她搓着胳膊:“你看你脏不脏啊,一搓,这么多泥。脏的,我都不敢亲你了。”
她有点不好意思。但许研敏并没有嫌弃的意思,而是高兴地笑着,帮她搓洗。
“看你这小黑手。这么黑,是不是小时候老不洗澡,所以才这么黑呀。”
原乔乔说:“才不是呢,这个是天生的。我比小时候白好多了,我小时候才黑呢,那会整天在太阳底下跑,不知道防晒。我现在都很少晒太阳。”
许研敏伸出胳膊:“你看我多白。”
他根本就是个白人的皮肤,谁跟他比都显得黑。
“你是天生的。”
“哪有。”
许研敏说:“我们从小就搓澡,喝牛奶,所以皮肤就白。我以后天天给你搓,看能不能把你搓白。”
许研敏搓完了胳膊和身上,又蹲下,帮她搓腿。
“脚丫子抬起来。”他笑说。
她抬起脚,手撑着他肩膀。许研敏说:“这小黑脚啊,这么黑!”
她嗤嗤地笑了起来。
许研敏说:“我怎么感觉像爸爸给女儿洗澡似的。”
她顺口就叫:“爸爸。”
许研敏说:“乖。”
许研敏说:“我以后要是养个闺女,肯定从小就帮她搓澡,给她搓的白白的。”
“那我呢?”
许研敏假装哼了一声,说:“有闺女,就不给你搓了。”
“我不准。”
许研敏说:“那我忙不过来怎么办。”
“你给我洗,让她自己洗。”
许研敏笑说:“瞧你这样就不是当妈的。啥也不会。”
“你才啥也不会呢。”
她说:“我会做饭,我做的饭可好吃了。你会做饭吗?”
许研敏说:“我不会。”
“你不会做饭呀?”她惊奇地说。
“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会呢。”
“做,估计也能做的熟。”
许研敏笑说:“但你肯定吃不下。我只会做那个,西红柿炒鸡蛋。别的都做的很难吃。”
她感觉很快乐。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就像童年,被父母亲捧在手上呵护一样。但其实她童年从来得到父母这样的呵护,那是她一直渴望,而从未体验过的。没想过,自己心中一直幻想的疼爱和照顾,有一天,却会从一个陌生人身上体验到。
她说不清。她感觉,许研敏帮她洗头发、洗澡的时候,温柔细腻,很像母亲。有时候,他照顾她日常生活,给她拿钱,给她买东西,解决一些她无法解决的麻烦事,又很像是父亲。他们在一块聊天,玩耍,说说笑笑,他有时候会开她玩笑,逗她,又很像哥哥。但他们最终是恋人,会温暖地拥抱在一起,亲吻抚慰彼此。她觉得很奇怪,不知道自己怎么会遇到这么一个人。就好像是冥冥之中,有股不知名的力量,在默默注视着她,知道她生命里需要什么,所以派这么一个人来补偿她。上帝觉得亏欠她,所以在她二十岁以后,给了她一个许研敏,做她的恋人,同时也做她的父亲和母亲。她不信任上帝,觉得上帝是个骗子,生气地说:“我不要,赶紧拿走,这都是假的,不要再想骗我了。”并且使劲地把这个礼物丢掉。但上帝硬要把这个礼物给她,最终还是让他来到她的身边。上帝说:“这就是你的,好好收下吧。”她才知道,上帝真的有为她准备礼物。这回不是在哄她,也不是戏弄她。
她感到很幸福,好像童年缺失的一切都找回来了,她不再觉得恐惧和孤单。
第52章 工作 新的环境
她趴在许研敏胸口,叫:“爸爸。”
许研敏说:“乖。”
她不停的叫:“爸爸爸爸。”
她伸手去挠许研敏肋下,许研敏顿时笑了起来,两手伸出手拦她。
他怕痒。
她发现,她以前竟然不知道许研敏怕痒。她一挠他就笑。许研敏身上,有一大半的可爱之处就来自于他的笑。他一笑,她就心花怒放了,使劲咯吱他。直到他跃起来,牢牢抓着她的手,将她按在枕头上,以牙还牙。
她头一次在他身边,睡了个香甜的好觉。
第二天,许研敏陪她去参加考试。
考试的感觉很顺利,她突然很有把握。考完之后,许研敏过来找她,两人一起在附近逛了逛,看有没有什么好吃的。
她姐姐这时候已经买好了房子,她高兴地在地图上跟许研敏指,自己新家的位置。
许研敏笑说:“你姐家的房子,又不是你的。而且这小城市的房子,又不怎么值钱。”
她认真地对他说:“我也出了钱的,我以后也可以住呀。你不懂,有了房子,就等于有了家了。”
她知道,许研敏并不懂得这个房子对她的意义。
不仅是对她的意义,更是对她父母,对她姐姐的意义。
“我从小,我爸妈就出去打工了。这十多年,他们从来没有住过自己的家。一直都是在租房子住。租的那种,两三百块钱一个月,破破烂烂的房子。一家人挤在一起。他们从来没有回家过年,因为家里没房子,就算回去了也没地方住,所以只能在外面漂着。我呢,从小就只能住亲戚家,住学校宿舍里。我从小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有自己的家,有自己的房间。我长这么大,连个自己的书桌都没有。走到哪里都只有一个行李箱。我姐姐买了房子,以后我就能在这边住,然后在这边工作。什么都不缺了。”
她说着话,眼睛有点朦胧了。她努力笑着,掩饰着自己的情绪。
许研敏拉着她的手,说:“以后结婚了,总会有自己的房子嘛。你姐姐家里又不能住一辈子。”
原乔乔说:“我姐姐她很好的。我想住多久就能住多久。”
许研敏笑说:“就当多了个娘家吧。”
“我是我家最有出息的。”
她对许研敏说:“我姐,我两个堂姐,我表姐,表哥,他们要么只读了个初中,就去打工了,要么只读了个大专。我家特穷,我家亲戚吧,也一个比一个穷。真是奇了怪了。没一个有本事的。不是呆子,就是傻子。要么就是看着精明,其实还是傻的那种。小事精明,大事糊涂。”
许研敏笑说:“我也是我家最有出息的呀。亲戚一提就是咱们老x家什么什么的。你家亲戚少,像我们那,都是大家族。吃个年夜饭,家里都坐不下,得找个酒店,包一层楼。”
原乔乔惊道:“真的?”
许研敏笑:“真的。”
原乔乔说:“你们那是不是还要生儿子,就家家户户,都必须生孩子那种。我姐嫁的商丘就是。”
许研敏说:“商丘农村还是城里的?”
“农村。”
许研敏笑说:“农村里可能是吧,不过城里还好。现在年轻人,生一堆,谁养的起啊。咱们可能都读了大学,思想跟现在的普遍九零后更接近,一般都不在意那些。”
原乔乔说:“你们河南有什么特产,好吃的?”
许研敏笑着说:“我也不知道,感觉没什么好吃的。”
他说:“胡辣汤算不算?”
原乔乔说:“一听你们那就没什么好吃的。我们四川好吃的可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