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妙甚少被人夸奖,尤其是那人的娘,面颊飞上一抹红霞:“借您吉言了。”
秀华在一边吃吃笑附和道:“婶子不知道,妙娘做的饭菜才好吃,她不该卖饼该开个饭馆,生意肯定红火。说起来婶子与那范家村的范家是亲戚?”
她一句不过脑子的问话让三人间的气氛变得凝重,甄妙往旁边瞥了一眼,本想让秀华将话题翻过去却看到本该和她们一起的林书安步伐沉稳地往这边走来。
林母愣了愣,似在谈论无关紧要的人口气不咸不淡:“我和范朗范景的娘是亲姐妹,年轻时生了嫌隙便断了往来,这么多年都快忘了那么个人了,好端端的怎么会提起她?”
“她硬讹妙娘从范景那里骗了钱财,吃了瘪还想动手打人,听她叫林大哥外甥都不敢信。”
林母轻冷一声:“她倒是一点没变,还那么贪得无厌。”看向一直低着头的甄妙,想这姑娘也是命苦,软下声音安抚道:“往后她再敢刁难你,你只管用硬脾气对她,她就是个捧高踩低看人下菜碟的主,没什么可怕的。”
甄妙顺着林母的话想了想记忆中的前婆母倒还真是这样。
林书安先和罗叔说了两句话,得知不等人直接回,他长腿一迈便上了车,那姿势潇洒又有书生的文气,任谁见了都会忍不住在心里说声好看。
甄妙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正好撞进他的视线中,他也不避开,就那么盯着她,片刻低沉悦耳地声音响起:“往后多留个心眼,范朗比不得范景。”
林母在一旁听他说得含蓄能急死个人,咳了两声,待缓过来才说:“那小子下手黑,不过也胆小,真遇上你手里带个家伙什揍一顿也就老实了。他小时候没少胡闹,愣被书安给揍怕了,别看他比书安大,其实一见心里就发憷。”
林书安不动声色地轻咳了声,林母意识到自己多嘴说了不该说的话抿嘴笑着不开口了。
一路上清风徐徐,不见半丝凉意,这天是越发暖和了。
罗叔顾及林母身体不好,车子走得不快,风中夹着些许尘土落在身上,不时来回晃一下。
车上没人再开口,甄妙余光瞥见他贴心地护着林母,不至于在晃动时磕碰到。
林秀才去了三年,林母便病了三年,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他却不同,和林沐说话会身子放低附耳过去,耐心的听耐心的回答,一直到林母病逝。
甄妙越发坚定自己未来想嫁的就是这种人,孝顺,温柔,可靠,不知谁有福气会嫁给他。
甄妙和秀华在村口分开各自回家,哪怕走到院子外她的心依旧平静,王氏想让她往出吐钱肯定会好生好气地待她,至于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做了什么,不必深思便可知,无非是翻了她住的屋子,应该还去老屋那边转了转,因为没钥匙进不去急得跳脚。
这会儿离吃午饭还早,村里婆娘不是在家看孩子就是地里帮忙,王氏自打嫁进来没下过地,家中活计也是支使她们姐妹做,指望她伺候人怕是做梦。
甄妙进院子正好见姐姐从灶房出来,手上沾了水意,说没干活只怕连鬼都不信。
姐姐与她目光相碰,看了眼她们住的那间屋子再看过来,她便知道一切如自己所想。
王氏坐在树下嗑瓜子,磕得正上瘾冷不丁见晨宝蹲下身从地上抓起瓜子皮往口里塞,王氏急得从孩子嘴里掏出来,呸呸两声:“你以后是要当大官老爷的,怎么能碰这些不值钱的玩意儿?”
转身瞧见站在院子里甄妙,摸了摸儿子的头,笑得像夏天开得灿烂的野菊花,一股子臭味:“妙娘回来啦?晨宝,你往后的前程得靠你二姐姐给你挣了。”
甄妙将肩上的篮子放在干净地方,毕竟是装吃食的,每天她都会细细清理过。
王氏状似不经意走过来往里面看了一眼,没瞧见钱袋子,皱了皱眉,笑问:“妙娘今儿早上怎么那么早就起了?都说凡事有我帮忙,不急那一阵,明儿我和你一起去。”
第19章 这天底下有什么事不顺手……
甄妙自忙于做买卖就无暇收拾整理院子,王氏又脏又懒哪怕变成猪圈也能躺得下去,眼下所见之处皆被收拾得干净整洁,也显得四处乱扔在地的瓜子皮分外刺眼。
甄妙无奈地看向姐姐,上辈子为何她们姐妹俩被王氏拿捏死?不就是连她们自己都觉得一点小事无需计较,然后惯得王氏越发得寸进尺。
顺手的事儿,这天底下有什么事不顺手?
甄娟本来想张嘴,可见妹妹一脸失望,她只能垂下头双手搅弄在一起。她也恨自己窝囊直不起腰,就像大户人家的奴才跪多了也忘了该怎么站。
“二娘明儿最好早些起,干多少活都有人盯着,想偷奸耍滑应付差事最好还是别去讨骂。”
王氏又不是听不出这个死丫头再骂她,看在有的吃又能把钱的份上也不计较了:“做多赚多这个理我懂,好丫头,什么时候想出来的点子?怎么不早说?少赚多少钱啊。家里有了钱往后日子可就好过了,到时候给晨宝在镇上买地修房子。”
吃得圆滚滚不及人大腿高的晨宝嘴角挂着口水,趁王氏不注意又弯腰捡起地上的瓜子皮往嘴里塞,见没人阻拦,美滋滋地继续塞。
甄妙一言难尽地看着这个小孩子,除了眉眼和甄大像,别的地方和王氏一模一样,思及十多年后这个弟弟的模样及做派,半点都喜爱不起来。
“二娘糟蹋一地记得收拾,免得晨宝不懂事以为地上什么东西都能捡来吃,在家里即便捡了鸡屎吃也没人多嘴,到了外面可不同,二娘说的他将来可是要当大官的。”
王氏顾不上发作在晨宝小手上拍了下,清脆响声后,晨宝扯开嗓子嚎,张开的嘴巴里全是瓜子皮和被口水打湿沾在舌头上的泥,王氏赶紧伸手往出掏,张口指使人:“妙娘把这里清理干净。”
甄妙表情淡淡:“二娘自己动手更长记性,万一我一个没看见没扫干净,晨宝又捡来吃我不得平白无故受埋怨。还有件事今儿一并和二娘说清楚,我姐姐回娘家坐小月子养身体,要是没养好落下毛病,二娘是打算留我姐留一辈子?”
她说完喊姐姐进屋,走到桌边将针线笸箩拿到床沿换下身上的衣裳,皱眉看向沾了油的那个地方,随后用剪子给剪下来,想找之前做衣裳剩下来的布补上,正比对该怎么缝才好,手里的衣裳被人抽走。
甄娟在她旁边坐下,笑道:“老天爷对人真公平,让你得了娘做饭的手艺,针线活却这么糟糕。是我错了,小妹别气了?”
甄妙垂眼看姐姐熟练的将线穿进针孔,在同色布料上剪了一块边忙活边说:“我那会儿也闲着,指望她动手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家里就巴掌大的地方,乱七八糟看着坏心情。还是小妹厉害,以后她想糟蹋也得想想晨宝。”
姐姐有意逗她,她也不好一直绷着脸,鼓起腮帮子嘟囔:“我带你回来也是想你能好好养身体,现在和在焦家有何区别?”
甄娟赶紧保证:“我往后一定多动脑子,聪明点,不再让她使唤我。明天……她肯定是冲钱袋子去的,这可怎么办?辛辛苦苦熬这么久反倒便宜了她?”
哪有天上掉馅饼这种好事:“先看看再说。”
王氏等到晚上躺进被子里才和沾枕头就要睡着的甄大说了这事,甄大登时被吓清醒了,不可置信地问:“妙娘还有这本事?你是不是听岔了?老甄家祖祖辈辈都是种地的,没那个脑子,倒是她娘祖上出息人不少,要真出息也随了她娘。”
王氏在被子里踹了男人一脚:“照你这么说岂不是晨宝没希望了?你抽空和妙娘说说,让她自己把钱交上来,我找她要她肯定和我耍心眼。”
甄大困的两眼皮直打架,强撑起精神说:“当初不是说好让她赚衣裳首饰钱?这会儿又找她要,说话不算话多难看?”
“你这男人就是眼皮子浅,镇上做买卖的都大把大把赚钱,衣裳首饰能花几个钱?最要紧的是为咱们晨宝攒娶媳妇盖房子的钱,再说往后当官也得打点,用钱的地方多的是,让她全糟蹋了多可惜。不管,你得给我要过来,再过几年她嫁了人,心不和我们在一处,到最后还不是便宜了外人?”
甄大哼哼着应了两声,王氏还想叮嘱他奈何人已经睡着了,气得骂了一句:“真是半点都指望不上的废物。”
王氏这一晚上睡得不踏实,生怕起晚了被甄妙甩下,一听到隔壁传来动静她急忙跟着起了,跟在要出门的甄妙身后拍了拍发困的脸颊:“天天都得这么早?你年纪小还能成,我这上了年纪的可熬不住。”
甄妙头也没回走到灶房生火,烧了热水洗漱,将小斧子别在腰间背起竹筐往院外走。
王氏被迎面而来的冷风吹得打哆嗦,心道这遭的什么罪,等把钱袋子攥在手里八抬大轿抬她都不出门。
后山这边僻静,天还没亮,哪怕旁边还有个人王氏心里依旧发虚,待走到陈家老院屋子里已经点亮了煤油灯,当即精神了:“怎么还有人?看来你买卖做的不小,还雇人做呢?你不早说,你两个舅母在家里闲来无事,我可以喊她们来帮忙,自己家人用的多顺手,外人欠人情不说一有个不合心思在外面还要说你坏话。”
这一路上王氏都是一人唱独角戏,甄妙进了屋陈伯娘和秀华已经在和面了,看了眼跟在后面进来的人,热情道:“大妹子也来了,快洗了手赶紧干活吧,等天亮孩子们要去村口赶车。”说着又看向甄妙:“要用的我都买好放过来了,中午回来将馅儿拌好,省得像今早这么匆忙。”
“我知道了。”
灶膛里干柴在火中哔哔啵啵炸开,门没关紧留了一条缝吹得煤油灯晃动,三人已经忙活开了,和面的,调馅儿的,只有王氏站在那里神色不明。
这不是自家的买卖吗?陈家嫂子怎么一副指派人的口气?老熟人也不好开口只能私下里问甄妙,慢条斯理地走过来要碰放在案板上的面,被甄妙喊住:“洗过手了吗?这是规矩,入口的东西得干干净净,免得吃出毛病来。”
陈伯娘接着说:“大妹子洗过手来和我做肉饼,秀华回来和我说都不够卖。”
王氏擦干手站在旁边揪了面团子,在包馅儿时舀起一勺又颠了颠,刚要包起来,陈伯娘急忙拦下:“这不成,每一个量都是一样的,人家就是冲咱们实在才来买的,坏了口碑这不是自砸招牌吗?来添上。”
“这么多?肉多贵,就这么全给了还有什么赚头?”
陈伯娘笑得眯起眼:“妹子照做就是,要是不乐意到一边歇着去,时间紧耽误不起。”
王氏只得照办,每包一个饼心就抽疼一下,不住地在心里骂甄妙,明明每天买这么多肉也不知道往家带一点。再看甄妙倒油眼睛眨都不眨一下,香味盈满整个灶房,她又馋又可惜,两个时辰与她来说简直难熬,哪怕手里拿着又热又香的饼子也赶不去胳膊的酸痛。
甄妙将饼码好放进竹筐盖上厚布,喝了口水背起来招呼秀华走。
王氏见自己忙了这么久只能吃一个笑着说:“妙娘你再给我拿几个我回去给你爹吃,也省了功夫做早食。”
甄妙扬了杨嘴角:“每天卖的饼都有数,也就多那么几个。二娘要是馋把食材准备好,等我回家做。”
陈伯娘催她们两人赶紧走:“晚了当心错过车,别耽误了买卖。”待孩子走开了,她才说:“你也别怪妙娘,这些都是当初说好的,每天只多三个,她把自己那份让给你了,等卖完回来会很饿,回去早点做饭。大妹子不是我说你,咱们都是女人娟娘没了孩子心里多难过?你是后娘不管真假面上也要过得去,村里都在传你就怕甄大的两个亲闺女不死往死的欺负。”
“这,这不是胡说八道吗?我哪儿亏待她们了?”
陈伯娘笑着安抚她:“那你更得做给外人看,让她们知道你是怎么对娟娘好的。亲娘就是当外人的面打她们姐俩一顿都不叫事,你沾了个后字就不成。还有……咳,你怎么让孩子在地上捡鸡屎吃?十里八乡也没听说过这么带孩子的。”
王氏一张脸涨成猪肝色,不用猜也知道肯定是胳膊周家儿媳传出去的,怒道:“我怎么舍得这么糟践我儿子?嫂子别听那些该烂舌头的人胡沁,真就缺了大德。”
陈伯娘一边收拾一边笑:“我想也是外面的人乱传,收拾好了,我们回吧。”
王氏看了眼堆在灶房里的好东西,馋又拿不走。
而甄妙和秀华刚在老地方站定,正给围上来的老主顾拿饼就听对面传来一道响亮又清脆的叫卖声:“又香又好吃的大饼快来买,不好吃不要钱……”
第20章 (小修) 我也是一番好意……
甄妙将竹筐里的饼子全卖完对面的吆喝声都没停,也有人好奇的尝了块,到底不如手里的香,花一样的钱何必亏待口腹之欲。
摊子前的人散去,秀华抬起胳膊肘碰了下甄妙,小声说:“这人精明,你在前头栽树她在下面乘凉,饼好卖她也跟着来,诚心恶心人,要不要把她赶走?”
甄妙将竹筐背在肩上,轻笑道:“官府又没说不许街上做一样的买卖,过去找人麻烦我们反而理亏,只当没看到就是了。”
秀华和她并排走,深思片刻想通了:“倒是这个理,我看她一早上也没卖出几个,兴许过两天赚不到钱就死心了。”
死心?只怕未必。
甄妙余光往那边瞥了一眼,那人与记忆中的身影相重合,凉薄的脸上挂着明朗朗的敌意,不似上辈子掩藏极深违心与她寒暄攀谈,想来那些劝慰的话也难有几分真心,倒不如说是借机看她笑话。
看来预想中的山雨快要来了。
这两天不光没见到陈良连杜老也没见到,甄妙之前听过陈良在镇上不远处的破庙落脚,近来事情多又担心长姐在家中受气没顾上去看他,这次买了些点心还有特地剩下的肉饼带过去。
无香火供奉的破庙看起来太过萧瑟,供桌四脚朝天,中间铺满干草,旁边还架着一口缺了一角的锅,几个衣衫破烂的大男孩围在一起分吃一只鸡,听到声音面色不虞地看过来,恶声恶气:“你们什么人?”
甄妙自己往前走了两步,轻声问:“陈良去哪儿了?之前他说要帮我做事,等了许久都没见着他人。”
啃鸡腿脸上沾油的男孩不满地咧咧嘴:“跟老头过好日子去了,快滚,别再这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