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抹光沉下去,天际泛起一片青,星辰和月亮的浅影缀满天空,黑夜来临,路边的树木随风而动,树叶发出扑簌簌声响,栖息在树上的鸟受惊扑棱翅膀,声音无不被放大。
甄妙也有几分意外自己此时竟然还能想起头天去村后时的害怕心情,好在借着月光不至于走错路,重生回来她还没走过这么久的路,脚底酸痛不已,越难受走得越快。
口干舌燥气喘吁吁走到村口,甄妙呼了口气,顺着记忆中的地址找过去。
到底还是怕找错人家,正好有位大爷经过她赶忙上去问:“大爷,焦家是哪家?”
那老人刚想张嘴眼睛往下一扫被一道银光晃了眼,顿了顿,颤颤巍巍地指着前面那处传来妇人尖锐叫嚷声的院子:“那就是焦家了。”
甄妙道了声谢往前走,方才站了会儿脚下更疼了,走路姿势也略显怪异,越来越近,妇人叫嚷的话也听得越发真切。
“你是死人?有了身孕都不知道?我可怜的孙子就这么被你给害死了。你个扫把星专害人的东西,早知道倒贴我也不会让你进我家的门,造了什么孽。”
“想回娘家告状?你爹已经差人回话了,让你好好在我家养着,除了你早死的娘没人可怜你。”
“养?为我焦家立下什么功?去给我端洗脚水。”
屋里传来一阵压抑害怕的抽气声,很快门从里面打开,走出一道瘦到吓人的身影,不甚明亮的光下那张脸惨白如雪,眼睛哭得通红,麻木且绝望地往灶房挪动。
长姐从来报喜不报忧,若不是熬不下去了绝不会说想回娘家的话,加之她亲眼所见长姐这副模样,心像被人猛地砸了一拳回不过神,只知道有什么快速地从眼眶涌出与汗水交织遍布脸上。
“姐。”
走向灶房的女子身形一僵,许久都未转身。
甄妙往她身边走了两步,又叫了一声:“姐,我是妙娘。”
那人才迟钝地转身不可置信地看向她,眼睛逐渐浮现出光亮和委屈,跌跌撞撞地走过来拉着她的手,急切地问:“你怎么来了,这……”
甄娟看到甄妙手里紧握的斧子还有什么不明白,又心疼又庆幸,幸好她还有个妹妹。
“姐,你身体不好应该躺下多歇息,找大夫看过了吗?”
甄娟沉默片刻摇头,请大夫要花钱,她在这个家就是做牲口的,又把他们焦家的宝贝孙子给害死了,更不被当人,谁知道她这个当亲娘比任何人都难受?
甄妙又惊又怒,她们姐妹俩的命运居然一样惨,王氏这个恶妇真是把她千刀万剐了都不解恨。
“姐,你别怕,我……”
“又不是断了手脚倒个洗脚水都这么半天,要不干脆死外边,我好给我儿子重娶媳妇抱孙子。”
甄妙早就积在胸腔里的气彻底憋不住,想她姐姐也是村里少有的美人,被王氏糟践嫁了这么个不是男人的东西,不知善待竟把好好一个人磋磨成这般,她好歹把那狗男人捅死了才一命呜呼的,真不敢想长姐生生忍受一辈子。
焦大娘开门见甄娟和一个人站在一起,那人掩在阴影里:“谁?谁和你在那里?”
甄妙低头看向自己被姐姐抓住跟着颤动不停的手,竟是被这个恶婆娘给吓破了胆,往前走了两步,露出一张被凌乱发丝遮掩却挡不住逼人艳光的小脸,和甄娟八分像的样貌让焦大娘住了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还得赔笑道:“是娟娘娘家妹妹啊,怎么来得这样晚?大晚上的路不好走吧?”
焦大娘见这小丫头手里提着一把斧子更被唬了一跳,心里一慌,眼珠子不安地乱转,忙冲旁边的甄娟说:“夜里风凉,快带你妹妹进屋坐。”
甄妙单手给长姐借力,本来这斧子是怕路上遇到意外,这恶婆子既然担心她是来索命的那就吓个够,直接拿在手里进了屋。
点了煤油灯的屋子依旧昏暗,将姐姐安置坐下,甄妙俏脸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发生这么大的事,娘家人岂有不来之理?得亏我来了,要不然还不知我姐姐在焦家过得是什么日子。话还是趁热乎的时候说明白,婶子找个说话管用的人来,免得给外人听了当我污蔑你们。”
甄娟抬手想打断妹妹,到底还是放下去。
“我这不是急上头了才说了娟娘几句,平日里疼她都来不及,哪舍得苛待她。这一路上也累了,垫补些洗漱完歇着吧,有话明儿再说。”
甄妙好歹是活过一世的人,面对外人来讨说法村人大多是围护和稀泥,真要到了明儿焦家肯定死不认账,索性强忍反胃高声道:“我姐夫怎么不见人?我姐为他受累,他连面都不露,躲起来做什么?莫不是这孩子掉的有说头?”
甄妙一句宛如恶狗乱咬人的话让焦大娘冷下脸来:“你一个姑娘家这话轮得到你说?我看在你是亲家女儿的份上对你客气,这是你对长辈该有的礼数?想论我的不是找你爹娘来,不然别怪我撵你出去。”
甄妙动了下握着斧子的手,往焦大娘身边走了两步,焦大娘吓得伸手乱挥舞,高声大喊:“远桥,远桥,快救救娘。”
隔壁屋子传来一阵响动,甄妙嗤笑一声将斧子放进竹筐:“婶子怕什么?以为我会沾上人命官司?路上用来防身的,但接下来要防什么我可说不好。”
焦远桥从屋里出来,此人胸无点墨偏如书生般秀气,是众人口中称赞的相貌,瞧着人模狗样实在是个扶不上墙的窝囊废,耳根子软又没力气,大小事都被焦大娘拿捏死死的。与范朗像又不像,甄妙更加作呕。
“妙娘来了?”
甄妙回到姐姐身边:“姐姐身子不舒服,烦请姐夫请大夫来给姐姐诊脉,身子怎么调养还是得听大夫的好免得落下毛病。”
焦远桥下意识看向旁边的焦大娘,甄妙瞳孔一缩,声音冷了几度透出咄咄逼人之势:“我姐姐在你家当牛做马这么多年,如今生病连大夫都看不得?那我可要去外面喊人来评评理,你们村是不是都这样对待外村嫁来的媳妇,若真这样我可得让那些未嫁的姑娘们擦亮眼。”
不光焦家母子俩,就连甄娟都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牙尖嘴利气势逼人的姑娘会是自己的亲妹妹,妙娘是个连虫子都怕的人……
莫不是娘家发生了什么致使妹妹性情大变?
婆母强势霸道,即便公爹在世也极少能治得住她,更别说懦弱唯母命是从的丈夫,母子俩一心,妹妹到底是个小姑娘肯定要吃亏,妹妹心里有她,她已经心满意足。
焦大娘满眼不屑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爹尚且没资格管我家的家事,你个小辈冒什么头?我便是这会儿给你姐姐一巴掌也不过是教训不懂事的儿媳妇,你又能如何?”
焦大娘说着还真往甄娟身边走,伸手要去打人,这一声响亮的巴掌落下去,不光甄娟瞪大了眼,焦大娘更是又急又怒:“你,你这是做什么?混账东西!”
油灯火焰随风晃了晃,将三人的影子倒映在墙上随之不停晃动。
第12章 (修改版) 离她远点
焦大娘低头,掌心红肿,而冲过去挡在甄娟身前的焦远桥被打的脸转到一边,肉眼可见的肿得老高。
“娘,小妹一路劳累来咱们家,先去倒水拿点吃的,别太失礼。”
焦远桥再窝囊也知道顾及脸面,余光瞥了眼小妹,她安静时温婉动人,方才尽显傲慢无畏与张扬令人心湖荡漾久久无法回神。
甄娟不动声色地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垂眼闷声不吭。
焦大娘最疼儿子,这一巴掌抽得她心口疼,狠狠瞪了两姐妹一眼不情愿地离开屋子。
甄妙无缘由地觉得其中有古怪,焦家母子好像怕请大夫,孩子虽未成形也是他的亲骨肉,焦远桥脸上瞧不出半分难过,她重新看向如虚影般的长姐:“我姐姐虚弱成这样都不请大夫给她诊治,姐夫坐得真够稳,我亲自跑一趟,真要有个好歹我们没完。”
甄妙凶神恶煞般的表情面对姐姐时变得温柔:“照顾好自己,我一会儿就回来。”
焦远桥见她真要出门赶紧拦下,故意压低嗓音柔声讨好道:“小妹信不过姐夫吗?昨儿就看过了,大夫说无碍过一阵就好了。”
甄妙瞳孔微缩,冷光幽幽,笑中含有几分讽刺:“多瞧一次我也心安,劳烦姐夫照顾好我姐姐,再像之前那般我这个娘家人也不是吃素的。”
焦远桥尚在怔楞被甄妙一把推开,眼看那道纤瘦身影背起篮子很快消失在夜色中,垂在身侧的手紧攥成拳,转身双眼猩红地看向甄娟,咬牙切齿道:“你到底与她说了什么?”
甄娟木然呆坐,双眼无神地注视随风跳跃的火焰,好似压根没听到他说话。
焦远桥一拳砸在桌子上,煤油灯晃了晃而后趋于平静。
甄妙路过一户还未歇的人家说了自己的请求,好心婶子二话不说带她去找大夫,只是当她问及焦家的事只说不知半句不肯多谈,站在巷口指给她哪户人家便回去了。
乡下人晚上歇得早,赵大夫已经睡了,听她叫得急这才起来。
赵大夫是个中年男人,穿戴稍显凌乱,肩上背着药箱,闷声闷气道:“晚上出诊,诊金要比白日贵一文。”
甄妙连忙应下,她怕的就是这位大夫太过耿直不好买通,笑着说:“我额外再多给一文,想同大夫打听个事儿,焦家儿媳掉了孩子是您给诊得脉?”
赵大夫正高兴能多赚些,听到焦家当即止步往回走,哼了一声道:“焦远桥不是懂医术?何必来找我?”
甄妙一怔竟不知焦远桥还藏着这等本事,也让她更加确定这对母子心里有鬼,越发信不过,赶紧迎上去好声恳求道:“请赵大夫和我走一趟,我是甄娟娘家人,见她那样我又惊又怕,听说您是村里最有口碑的大夫,求您帮帮我,我只信得过您。”
赵大夫听得顺耳才勉为其难答应走这一趟。
圆月挂在天际散发出莫名的悲凉,甄妙垂眸走在身后,再次踏入焦家院子,她扯了扯嘴角,是黑还是白马上便知。
刚进屋,甄妙便看到那母子两看到赵大夫脸色瞬时变得僵硬,笑得有些牵强。
焦大娘迎上来干笑道:“这么晚还劳烦赵大夫跑一趟,孩子年纪小总是一惊一乍连一晚上都等不得。”
大夫从药箱里拿出脉枕放在桌上示意甄娟将手腕放上来,不客气道:“小姑娘担心自家姐姐,愿出重金我岂有拒绝之理?”
甄妙俏脸紧绷,表情凝重地站在旁边,两眼好似恨不得在瘦到脆弱的胳膊上盯出个窟窿,甄娟瞧她比自己还紧张,扯起嘴角安慰:“没事,别担心。”
大夫三指搭在寸口处,片刻后油灯光亮下两道粗眉上挑,眉心紧皱:“这阵子吃了什么东西可还有印象?何时知晓怀有身孕?”
甄娟脸色憔悴闻言再次红了眼眶,到底没忍住抽泣道:“昨儿见了红相公看过后才知道有了孩子,也没吃什么不该吃的,倒是喝了两天娘让熬的药,说是……”
不说赵大夫也知道是求子药,焦家媳妇不能生的事就是焦大娘嚷嚷出去的,这些年焦大娘寻了不少偏方挨个让她试,人没喝出毛病就是万幸,乱投医乱吃药
“剩下的药在哪儿拿来我瞧瞧。”
甄妙一直留意两母子,姐姐提起药焦大娘脸倏地变白,低头强装镇定:“那药我丢了,儿媳妇能怀还花那冤枉钱做什么?赵大夫你给看看吃什么药才能尽快调理好身子?可怜我家老头命不好,早早的去了,这下可该放心了,说不定明年就能抱孙子了。”
焦远桥站在暗处看不清表情,一只手负在身后,直到甄娟开口他身体猛地一僵。
“我见娘将剩下的药倒在了南墙根下。”
焦大娘彻底冷下脸,不顾外人在,快步冲到甄娟身边伸出手指戳她的脑门:“你是想说我害你?这么多钱我花给自己不好?全喂进你这个白眼狼肚子里,到头还想往我头上扣屎盆子。依照规矩三年无所出便可休你回娘家,还不知感恩。”
甄妙本来还惋惜,听完一喜将骂骂咧咧的人推开,急忙到南墙下摸索,风中夹杂淡淡药味扑鼻而来,她两手刚将药捧起,不轻不重地脚步声在她身后站定。
“小妹,不知我这个姐夫哪儿惹你不快了,我和你赔不是。没了孩子我和你姐姐一样难过,她发小脾气我受着,你不劝她反而添柴不怕我们真闹到无法挽回的地步她怪你?”
甄妙将地上的药收起,站起身冷眼睨他:“一码事归一码事,我听不得看不得我姐姐受委屈,姐夫有空和我说无关紧要的废话,倒不如好好想想这几年你们家是怎么对我姐姐的。赵大夫还等着,我先进屋了。”
她将药交给赵大夫,赵大夫抓起来放在鼻下嗅了嗅,手指拨拉了两下。
赵大夫瞧焦大娘整张脸灰败难看,惋惜地摇头:“不知你是听信了何人之言,远桥既懂医事先怎不查看就让娟娘服用?药中有麝香,麝香是何物不必我多说,这些时日好生休养,多给她补补身子。”
赵大夫未说透,甄妙却懂,依言多付了诊金,客气道谢。
临走前赵大夫又说句:“无病少吃药,免得硬生生身子给作践坏。”
待大夫走后脾气当即失控,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发颤,怒斥道:“如此说来,你们明知这孩子是怎么没的却反怪我姐姐,婶子,你害死了我的小外甥可得给我个说法。那孩子要知道自己的祖母下了这种狠手还想逼死她娘,只怕会让你不得安生。”
焦大娘吓得往后退了两步,再不如之前嚣张跋扈,哆嗦着向儿子求救,连声嚎:“远桥,远桥,你听听,她在咒你娘。”
甄妙懒得听,蹲下来,双手搭在长姐膝盖上:“姐,明天我带你回家,好不好?你要是舍不得……”
甄娟无声笑了笑,那抹笑像一缕薄雾缥缈易逝应道:“好。”
焦远桥没理嚎个不停的娘,走到两人身侧说:“岳父心疼你路上劳累许你在家休养,这不小妹来陪你,你还跑这一趟做什么?来回折腾小妹也跟着歇不好。”
甄娟想开口,却在小妹眼神下示意闭嘴。
“不方便,我有好多悄悄话要和姐姐说,我们先回房去吧。”走了两步,甄妙回头提醒焦远桥:“之前和姐夫说的话,姐夫好好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