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响起一个中气不足人女声。
肖然转身, 看向来人。
是端汤的服务员。
她喘着粗气，喘的像要断气。大概是跑着来的，眼睛小心的从厚厚的刘海下望出来。
许昕长的瘦弱，一喘气，嘴白脸白的。
见男生盯着她，许昕忙解释，“我上高一七班，你是我们学习的榜样，我们班的人大多数都认识你的。”女孩脸上回复了血气，还有点过盛的迹象。
见男生还是盯着她，“啊，这是我们店长的衣服，店长让我拿来的，你将就披一下，”许昕将手里的外套递上，“你的外套给我，我晚上回家洗了，明天还给你。”
“不用。我学校有球衣。”肖然朝女孩微微一笑，“是我自己运气不好，你不用太负担。”说完肖然略略朝女孩一点头，便转了身。
手上的袋子却一滑，没了。
“那衣服就让我帮你洗吧，我会用吹风机把它吹干，明天就还给你。你的手，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女孩一手拿外套，一手拿着袋子，深深的点了头，转头急急跑了。
女孩身上围着餐厅肥大的围裙，围裙下是蓝色校服裤，跑起来，整个人像是飘走的。
应该是个值得同情的人，但肖然看着这个背影实在觉得滑稽，忍不住想笑。
下午放学，手已经不那么红了。
肖然单肩挂着书包离开教室，站在走廊里，眼睛瞥向楼下。
慕一躲在一棵大银杏树后，身体纤瘦，宽大的校服看起来空空荡荡，黑色的马尾随着她的动作像流水一样在肩膀上游来走去。
她从这棵树，迅速奔向那棵树，走的向上西天的猢狲。一班的几个女生穿梭在学生队伍里，走的一步一回头，像在找人。
“霸霸同学又在看风吹树叶。”
肩膀上突然搭上来一条手臂。
肖然转头。
杨鑫咧嘴笑。“啊，今天没有风，那你一定是在看夕阳无限好。”
肖然勾了勾唇：“你叫我，爸爸？”
“杨远他们那种乖乖四眼仔叫学霸，像你这种神级别，连穿衣服也穿的这么有性格的怎么地也得叫霸霸。”杨鑫将肖然身上的衣服打量了一番。
肖然身上穿着球衣，球衣外罩着衬衫当外套。
“嗯。儿子乖。”
肖然反过手去拍了拍杨鑫略低于他的脑袋，走了。
杨鑫：“……”
我说什么了，他侮辱我。
“哎，霸霸，数学卷子做完了，拍个照片发给，我，我就拿来对对答案，深刻的找找自己的不足，范老师好。”
面对那双喷火的眼睛，杨鑫狠咽了咽口水。“范老师再见。”飞奔下楼。
办公室门口，范老师收回威严的视线，拍了拍并不需要拍的笔直西装，抬脚下楼。
*
肖然回到家，晚餐已经摆好。
“儿子，你这穿的什么呀？我跟你说多少遍了，长大了就得注意形象，你看你红球衣，蓝裤子，白衬衫，白衬衫是没毛病的，这红色怎么能配蓝色呢？……”云昭一路跟在自家儿子身后吧啦。
“儿子啊，妈今天睡午觉做了个梦，你猜猜妈做了个什么梦，”到房间里肖然放下书包，出来，云昭又跟出来，肖然毫无反映，云昭自己就笑到捂嘴，“我梦见你跟一一结婚了，生了个儿子，叫肖慕，”
楼梯上肖然脚一滑，幸亏他反映快，手把住了拦杆。
云昭捂着嘴笑的弯腰驼背。
“肖慕，肖慕，儿子，你有没有觉得很好听啊。以后你们的儿子就叫肖慕吧，真的很好听呢。”
“妈，我才”
“十七岁不小了，”
“还没到。”
“没差几天了。时间过的可快了，先计划着，免得到时候摸不着头脑，你的名字我跟你爸就是一点准备也没有，从怀上你才开始想，想了快一年也没想个什么好的，那上户口的催的紧，你爸才随便取了个肖然，……”
肖然：“……”
原来他的名字是随便取的！
饭桌上终于结束了肖慕的话题，云昭才发现自家儿子手上的一片油光。
“儿子，你回家的路上吃过东西啦？”
肖然：“……”
“外面的东西不干净，午餐那是没办法，不过那家餐厅，我考察过，很干净，信得过。以后有什么想吃的你拍个照片回家，妈照着给你做，千万别买那种街边小吃，”云昭不停的吧啦。
“真是个书呆子，偷吃也不知道擦手，一手油。”云昭说着就扯了纸巾要擦。
肖然呼的将手抬高，“不是油，”
云小个子昭只能干瞪眼。
“是，护手霜。”肖然随便吧啦了一句。
“护手霜，护手霜是这么擦的吗，……”云昭不得不向她这生活常识浅薄的儿子普及护肤品的正确使用方法。
嗡嗡……，嗡嗡……，嗡嗡……
就像被一堆蜜蜂围着转。
然后肖然就忍不住说了句：你让我安静的吃顿饭行吗？
嗡嗡……，嗡嗡……，嗡嗡……
“我费尽心血，把你个小没良心的养的又高又大，现在就嫌我了，要不是我你能长这么高吗？没有我你现在就跟你舅舅一个样，又矮又矬，牵条狗遛弯，遛累了，他坐这儿，狗坐这儿，一样儿高，谁看了都得问：这是谁家双胞胎跑丢了，……”
忍一时风平浪静。
肖然就闷头吃饭，多吃牛肉，吃出母亲大人喜欢的样子。
看得出来姐弟俩这回是闹狠了。
他和舅舅最大的区别就是懂得适时收住。比如现在，他绝对不会再说一个字。否则会和舅舅一样惨，被骂得连人形也保不住。
*
夜幕下。
慕家院子里，慕一耷拉着脑袋出门。
当学霸真他大爷的不是人干的事儿。
她当真不是当学霸的料。
慕一站在门口，头昏脑涨，扫了眼肖家院子，二楼一个窗户上透着一片白色灯光。
那是肖然房间里的灯光。
她纳闷那家伙的身体到底是什么做的，学习中的战斗机！
反正要再看上半个小时，她准得吐，不得不自己给自己搞一个课间休息。
慕一顺着家门口的路一直溜达。
别墅小区，环境优雅，绿树成荫，时间不早，不过也不晚，路上没人，但家家户户屋里都灯火通明。
天气和暖，路灯明亮，草丛里仍有虫鸣，桂花树散发着浓郁的香味。
“一个二个的造米虫，不省心的白眼狼，……，现在找，上哪儿找去，别光说的好听，就你最不是个东西，看到你就倒霉，阎王爷不要的讨债鬼，……”
一阵吵闹声越来越清晰。
这个小区住了半年，慕一倒从没听到过谁家发出过这么张扬的骂街声。
慕一缓缓接近，那家门上出来个人，是个女孩，身上穿的是一中的校服，不长的头发在脑后扎成一小撮，垂着头，大概在找东西。
路灯虽然明亮，但有树有灌木的遮挡，在地上找东西，也不知道这女孩要找的是什么，也不自己补个光。
女孩找的很认真，腰弯的快贴地了，匍匐前进即视感，十分像某种动物，想到这儿，慕一抿住了唇，忍住不笑。
毕竟人家刚刚才被骂是阎王爷不要的鬼。
女孩儿速度不快不慢，堪堪和慕一同路。
慕一看的着急。“喂，你没带手机吗。”
女孩的反映慕一郁闷。
她的声音没有这种恐怖吧。
女孩被突然出现的声音一惊，险些跌倒。
女孩定了定神，眼睛从厚刘海底下望出来 ，小声的问，“手机，手机怎么啦。啊，你你你是肖然的同学？”女孩瞪圆了眼睛。
这不是白天端汤那女孩儿吗？
慕一略皱了眉头。“啊。对。”
嗯？
“你认识肖然？”
“肖然是年级第一，我们班好多人都认识。”
慕一不想和一个陌生人讨论肖然的知名度。不过这么一个中午还要打零工的女孩儿怎么会住这儿。换句话说，能住这儿为什么边上学边打零工？
不过她更好奇她到底在找什么，需要把自己像狗一样贴在地上。
“你找什么？”
“我表弟拿了一枚纪念币出来玩，弄丢了。”
“纪念币……”慕一干干的张了张嘴，闭上。
好像真是不太聪明的样子。“那找得到吗，没多大一个。”
“找不到舅妈会发火的。”许昕在兜里摸索，“你是要打电话吗？我带手机了。”从兜里掏出手机，递给慕一。
慕一想笑，女孩是以为她自己要借手机？
慕一提醒，“不管找什么，你打个亮，不是好找一点么。”
女孩儿说话总是一副像怕被人打的样子，这让慕一觉得压抑。
表弟弄丢了，舅妈吼她，住亲戚家里？
慕一十分肯定自己的猜测，这女孩儿整个人看起来就是一副大写的寄人篱下。
听了慕一的提醒，许昕恍然大悟，打开手机电筒，就一个劲的向她道谢。
慕一：“……”
这么笨寄人篱下，也许该同情那个舅妈。
慕一将手揣在衣兜里，下巴藏运动服衣领里，咬着拉链玩儿，跟在女孩身后，看她到处扒拉。
“啊，找到了，你真的好聪明哦。”
慕一：“……”
“谢谢你啊，要是找不到，回家舅妈肯定又要不高兴了。”
我要是回一句不客气，是不是就傻的跟她一样了。“现在你可以回去交差了。”
许昕将手机收了，将纪念章握在手心，小心翼翼的一笑，认真点头。“嗯。没想到你也住这里。遇到你真是太好了，这么晚了你怎么，不回家？”
这表情，同情？
我可不是寄人篱下。“学习累了，出来透透气。”
许昕哦了一声，大概是想道别了，但又一次的恍然大悟。“你可不可以帮我个小忙。”
第20章
表情妹, 慕一自己给了这女孩一个名字。因为她总是一惊一乍的，表情又十分丰富，惊讶、害怕、胆怯全在脸上, 而这些神情表现的又极其的小心，可畏是十分的细腻。
“什么小忙？”
“肖然同学的校服，我一回家就洗了, 还用吹风机吹干了，你可不可以帮忙还给他？”
慕一真想抬手自己掌嘴。上午手欠, 救了杨佳，搞的自己不得安宁，现在又嘴欠。
不过, 衣服不是在肖然手上么？
想不通又回去找人家洗啦？
见慕一沉默，许昕转身就跑，“我马上拿出来，你等等我。”
许昕觉得闯了那么大的祸人家没让她赔, 洗了衣服心里踏实了一点，却没想过衣服要怎么还, 明天她请假也不去餐厅打工。
慕一咬了咬唇。
她是那只耳朵听到我说了可以的？
尔康手尴尬的顿在半空。
女孩儿的瘦身体在空荡的衣服里荡漾，小小的一个, 像飘走的。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可怜兮兮的, 但又有几分滑稽。
慕一只好追上去, 在门口等着。
伴着粗暴的一声：“一天跟鬼撵了似的……”女孩儿小心翼翼的从门里出来。
慕一：“肖然就住我家隔壁，没多远，要不你自己去还吧。”
“好啦，给我吧，”表情妹的样子让慕一主动投降。
她上辈子是可怜死的么。
死的时候表情肯定特别丰富。翻白眼, 抖嘴唇，滚眼泪，一定死的见者伤心，闻者流泪。
慕一接过袋子。
“你叫什么名字，那个班的？”
“我叫许昕，高一七班。”屋里传来一声吼，“一天跟鬼打墙似的，东跑西跑。”，许昕窘迫的看了一眼慕一。
说话的声音压的更低了，脸上是小心翼翼又傻傻的笑“谢谢你。我这个人可笨了，总是做不好事，今天白天真是对不起，谢谢你们，对不起。”
女孩越说越认真起来，最后还鞠了一躬，搞的慕一皮肤发紧。
罢了，赶紧道别，赶紧转身。
慕一怕看这个，因为曾几何时，她像极了表情妹，同款的卑微、同款的讨好，虽然她从未寄人篱下。
她们这样儿的人对谁都不拖不欠，从不得罪人，与其说与人为善不如说不敢得罪人而试图讨好所有人，但结果讨不好任何人，少数的善意也会被自己太过虔诚的态度给吓跑，所以上辈子的她，在安城几乎没有朋友。
而那一次的生死挣扎让她渐渐明白一件事。
人最大的敌人的确是自己，最该抗争的不是命运，而是自己的懦弱。
如果她无所畏惧，在那些人第一次欺负她时，她就该站出来，为自己抗争，而不是祈祷她们会良心发现，祈祷有人能阻止她们。
人人生而平等，不论贫穷富贵，都不应该比别人卑微，更不应该比别人懦弱。
所以她现在活成了一个有血有肉、爱自己的人。
慕一心上不舒服。
她愤愤地走开，又愤愤地回头。
她一定是疯了，也许她的心事根本就不是表情妹的心事。
表情妹也许并不需要她的同情。
但她已经走到还在原地目送她离去的许昕跟前，并且捏住了她的瘦手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