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那时候，除了前排的十多间商铺全部出租外，剩下的面积加上二至六楼是个宾馆，房东自己在经营。
“你们孩子家学口音学的快，像我这老太婆，要把我丢到外省，十年也学不了你这么地道。”老人从衣兜掏了一把花生递给慕一。
慕一接了，继续陪老人天南地北的聊。
老人也觉得这小孩儿，人小，倒什么都懂，长的又可爱，和她打发时间是愉快的。
“我爸爸妈妈想买房子，在安城安家，就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房子。奶奶，以后这边如果有房子要卖，您一定得告诉我呀。最好像你家这种带院子的，我最喜欢有院子的房子了。”
“你这么小个孩子就操心家里的事啦？”
“大人们说的，穷人的孩子要早当家。”慕一边说边观察着老人的情绪，势必得说的能让她老人家抱着她亲一口才好。
“我们家从外地搬来，在这边没有什么亲戚，……，爸爸妈妈每天天不亮就出门了，他们赚钱很辛苦的，所以我要懂事。连老师也知道我们家的情况，老师也常常教我要懂事，我上次考试才得了第三名，”光惨没用，还得要塑造一个自强不息的形象才能惹人怜悯。
“没考到第一名，我觉得很对不起爸爸妈妈这么辛苦的赚钱供我读书。今天妈妈还带我上街买了新书包，”慕一将背后的书包拽给老太太看。这么惨，新书包得解释。
“他们把省吃俭用的钱都花在我身上了，我一定要好好学习，长大了赚很多钱养他们。”
“我们现在住的房子连晒衣服的地方也没有，爸爸妈妈很发愁，”慕一垂下头，委屈的绞着手指头“城里的房子好贵，我们家买不起，如果在城边能买到房子就好了。”
“奶奶一定帮你留意。”老人伸手揉了揉慕一的头“好孩子，真懂事”。
慕一用泛着点点泪光的眼睛望着老人家。
“奶奶我改天再来看你。”
“孩子慢点，路不好走。”
“奶奶你进屋去吧。”
“孩子，路上小心车啊。”
看着那胖胖的身体，慕一心里酸酸的。
难怪会搬走。这么大一幢房子只有老人家一人。
转头，握着书包带子回了。
卖给那房东，也是买，我只是骗点同情心，打个感情牌而已。
慕一摇了摇头，加快了脚步。
不过要怎么才能说服老爸来买这破房子！
毕竟谁能猜得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以后几乎被围在城中心了。
慕一下了公交车朝家走去，背上是炫目的大红色书包，夕阳将身影在地上拉的长长的，她垂着头，踩着地上自己的影子，一路向前，思索将如何说服老爸。
突然一辆黑色宝马刹在慕一面前。
“一一，我一看就是你。快快快，上车上车。”车窗降下，云昭的脸露了出来。
车里坐着肖家一家三口。
肖爸爸坐在驾驶室，也对她一笑。
没想到年轻的肖爸爸也是个颜神呢。她上辈子是被云昭只图身高的谬论给误导了。
云昭完全是欺负后来发胖了的肖爸爸。
慕一上了车，对肖爸爸打了招呼。
和肖然排排坐。
路过慕家门口，慕一要下车。
“不用回去了，咱们先回趟家，待会儿再去店里接你爸妈，你叔叔明天还要回清城，今天和你爸爸聚聚。”
慕一乖巧的听从了安排。
包间里，大人们推杯换盏，连两个妈妈也不例外的小酌了两杯。
慕爸和肖爸在部队时就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但这两位女同志，是如何在这短短的不到一年时间里就建立了这种看似也挺深厚的友谊的？
“作业做完了吗？”肖然问。
慕一转头看了一眼这个三句话离不开学习的人。“做完了。”
这家伙上辈子是积了什么福了。什么努力也不用做，豪车、别墅生来就有。
而她要怎么说服老爸去买那破房子呀。
慕一端起面前的豆奶，大喝一口。
把豆奶也喝出了酒的惆怅。
喝一口，解忧愁。
肖爸西装笔挺，又帅又气派。
他们是直接去店里接的爸爸，所以老爸一身劳动装，坐在肖爸身旁，简直没法比。
她记得，以前每次和肖家像这样的聚会，爸爸必定是要打扮一番的。
就像她曾经不愿在肖然面前丢脸一样，爸爸恐怕也最不愿意在肖爸面前丢脸吧。所以他也不愿意在肖爸手下做事，尽管肖爸后来的事业越做越大，他还是想凭自己的努力闯出一番事业。
所以，她不努努力，怎么办呀。
第9章
窗外已经有了蝉鸣，教室里的孩子们都换上了夏装。
最后一节自习课，没有老师，大家埋着头，各自做着作业。
“慕一，你的梦想为什么是当医生？”
慕一侧过脸，看着肖然。
上辈子他问过同样的问题。
她怀疑他偷看了她的作文，而记忆深刻。但肖然解释，是语文老师即他的姑妈告诉他的。
布置了“我的梦想”作文后的第二天，肖然在姑妈家过夜。
姑妈问他：“你的梦想真的是当科学家吗？”
他回答说：“大家都是这么写的。”
姑妈批评他为什么不写真情实感，没有真情实感的作文，再伟大的梦想也不能打动人。
于是他问了姑妈慕一的梦想是什么。
“就，白衣服好看啊”。慕一说完回过头，继续写作业。
上辈子她不是这么回答的。
小小的女孩望着男孩，乖乖的回答：“因为我觉得穿白色衣服很好看。女生是白衣天使，男生是白衣王子。”
余光里，肖然转回头去。
慕一奋笔疾书。
心想，最好少跟她套近乎，要不是云姨的面子，就他这种薄情寡义的人，她都不想搭理。
*
现在白箫已经不敢再惹慕一，整天躲着她走。
在学校里慕一认真履行一个好学生的职责，学习之余便认真履行一个努力奔小康人士的职责。
“写清楚计划，事情就成功了一半。”
慕一将想到的每一条能说服老爸的计划全写下来，势必得整理一套毫无破绽、不容置否的完美方案。时机一到，她就用这套精心编纂的方案说服老爸。
总不能说：“我能未卜先知”，“我是从未来穿越回来的。”
与此同时，她还得继续去勾搭那位慈眉善目的老奶奶。
反正她忙死了。
这周周六，日里万机的慕一仍被云昭“绑”了去。
老项目吃好吃的，然后陪肖然玩。
新项目她头发长长了，云昭对她这头乌黑细滑的头发爱不释手，变着花样的给她编辫子。
“云姨，老人最喜欢吃什么？”
“你问这个干什么。”云昭正替慕一编辫子。
“啊，我，写作文用的，老师说要写真情实感，不能乱写。”日里万机的人不放过任何能干正事的机会。
于是第二天，慕一提着个袋子又上了老人家的门。
桃片糕，干干的，也不怎么甜，老人为什么喜欢？要不是那儿全是老人在排队买，她得怀疑云昭在瞎说。
伸手不打笑脸人，礼多人不怪。这点为人处事之道慕一抓的是死死的。
老人接到礼物又是意外又是感激。
慕一简直打破了她犹如一团死水的生活。
“我回家说奶奶给我水喝、还会帮我们留意房子，妈妈特地让我来感谢您的。”慕一被老人揽着，进了屋。
“好孩子，真是好孩子”老人苍老的胖手就搭在她的肩上轻轻摩挲，体温隔着薄薄的衣料传来。
看来老人真的被她撩到了。
慕一心上泛起一股酸。
这天慕一硬是被老人留下吃了中饭。
“多吃牛肉，长个。”老人朝慕一碗里夹了一块。
“您也吃，您也吃。”慕一也朝老人家碗里夹菜。
“乖孩子。”老人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从此，慕一几乎每个周日都会来一趟，以便随时掌握房子的动向。再则，老人家好像真的十分孤独，她来时和去时，老人家眼中的那一抹喜悦与失落再清楚不过。
就当是偿还她撒谎骗同情的债了，她每次过来都尽量留的久一点。
陪说话、陪晒太阳，有时候还帮老人摘菜、穿针引线、念报纸给她听，听她讲她愿意讲的那些老故事、老往事。
默默等着那个消息的到来。
夏去，秋来。
“孩子啊，我这老房子守不住了，要卖了，你喜不喜欢奶奶这老房子？你看这周围也暂时没有人要卖房子，奶奶也没有帮上你的忙。你干脆什么时候有空带着爸爸妈妈来看看，瞧得上，奶奶就卖给你们。”
最近慕一大概也看出点端倪，早等着老人家开口了。
慕一问她舍得吗？
以前她搞不懂既然有别墅住，干啥非要独自守着这破房子，又孤独、又不安全。
后来交往变深，从老人的一个个老故事里她看着这幢房子一点点变的破旧，而破旧的它见证了老人家的一生。
“老江家这宅子注定是守不住的。我也老了，年轻人也瞧不上这房子。他们从不回来，也不让孩子回来，”老人目光落在院子尽头，面上满是悲伤，满是凄凉。
“孩子，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慕一被老人牵着手，上了二楼，打开了右侧第一间房门。
一阵咯吱声响起，竟然是一间整洁干净的房间。
慕一还以为会给她要看什么古董，这间屋子被打扫的像是昨天还有人在住。
桌上搁着一个相框，照片上的男孩大概有她现在这么大，头发短短的，坐在一丛花前，小手规矩的放在膝上，是个长的很好看的男孩子。
老人拾起相框用手摸了摸。
“我大孙子从小跟我住这儿，学习成绩一直很好，他一天天长大，那年被他外公接了去，说孩子大了，我教不好，结果现在倒好，上了初中，天天打架惹事，儿子媳妇忙着赚钱，孩子跟他外公又处不好……”
老人家将她必须搬走的真实原因一一讲来，因为孙子以往随她居住时是个听话懂事的好孩子，现在却判若两人，儿子媳妇希望老人搬去城西别墅，和孩子的外公外婆一起管理孩子。
从屋里出来，院子之上的天空，灰蒙蒙的。
老人家眨了眨眼，将嘴唇抿开，依然是慈祥的笑容。
“孩子。要是你爸爸妈妈能瞧得上，交给你们，奶奶倒还放心了。房子就得有人气才好，”
“我刚嫁进来的时候呀，这儿，还有一笼竹呢”老人指着院子的一角。
老人的话，让慕一心中又泛起一股酸。
这房子不管因为什么原因，两年后铁定不复存在。
城市发展，时代更迭，谁也无法阻止。
这一天，慕一陪着老人转遍了整幢房子。
*
慕一早做好了一切准备，这天回家，一本正经的召集全家人坐在了家里唯一能谈事的餐桌上。
据时间算，老爸将在明年春天，撇下超市的生意，自己去卖建材，而今年手头上的钱一定是够买这房子的。
慕一将自己做的非常缜密的可行性方案推到爸妈面前。
作业本封面赫然写着几个工整大字：可行性方案。
孩子的反常举动，慕家两口子又好笑又惊讶，不知道这孩子一本正经的又要搞什么鬼。
“爸，你别笑。我要跟你说的事一点也不好笑。”
“咳咳”慕爸咳了两声，点了点头，示意慕一开始。
慕一皱着眉，收回视线。“妈，你也不准笑。”别以为我没看到。
我千心万苦搞发财大计，你俩可别太过份了。
为了让老爸信服，慕一早将各种情形在脑子里演示了几十遍，各种弊端、各种疑问都设想的面面俱到。
于是她编了一套最能让人信服的话：
她有一个同学，爸爸在政府工作，她周末上她家玩（周末去看老人家，正好抵了这位不存在的同学），听了些小道消息，在两年后政府将会大力开发城南，不出三年，城南庙湾一带便会被围在城中心。而目前的庙湾还属于城边挨近农村地段，房子价格极其的低廉，眼下正好有一幢房子要卖，她已经打听好了。
慕家两口子面面相觑。
没有嘲笑，没有捣乱。慕一赶紧打开方案。
方案第一页是她自己画的安城未来地图。
地图是专门分析为什么政府会只发展城南的有力证据。
城北有烈士陵园、火葬场、公墓、山脉，这无话可说。
城西系原地主老财住的地方，偶有被保护起来的古建筑，当中还夹杂着诸多社会名流的别墅，政府想拆也拆不了，更何况还有一条横断后方的河，发展大受阻碍。
城东，早已是大片成熟的居民区，要拆但经费是大问题。
而城南，走不了多远就一马平川，无阻无隔了。
是拆居民房容易还是搬迁农户容易，这没有什么可说的。
所以政府在未来的两年首先要发展的便是城南。
而不论从以后的发展看，还是以家里的经济实力看，选择购买目前城南庙弯的这幢房子都是上上之策。她还介绍了将来庙弯的发展走向，以及这幢房子将来所处的有利位置。
慕一从地图直翻到最后一页，一项一项的讲完。
“你什么时候弄的这些？”慕妈惊讶。
慕爸讶然。
慕爸盯着自家女儿那张稚气的脸，那乌溜溜的眼睛里有一股与年龄不符的坚定。
慕爸：“政府为什么要修那么多房子，修了卖给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