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多以来，阿月都与徒儿几人在一起，一同行了许多侠义之事，她如今尚未恢复记忆，无处可去，徒儿便将她带回了天墟，此非冲动行事，徒儿敢以性命担保，阿月是个侠肝义胆的女子。”
宋珏说到此处时，崔近月清楚看到天枢长老的眉心重重一跳，虽是一瞬，却已然破了他仙风道骨的形象。
崔近月觉得，他估计已经极难以忍受宋珏再继续说下去。
然而宋珏并未瞧见，他倏然朝天枢长老跪了下去，认真道，“另有一事，也需禀明师尊，徒儿已心悦阿月良久，认定她是徒儿未来的妻子，还请师尊成全。”
宋珏本是想带崔近月上天墟后，先让她习惯这里，再徐徐图之，让师尊及其他人都认同两人的事。
他知道师尊不是看重出身之人，即使阿月可能不出自五大宗门，甚至还未忆起师门在何处，也不会不许宋珏和她在一起。
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从天枢长老出现后，就似有什么东西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宋珏下意识就知道，自己必须做些什么。
也因此，他说出了自己心悦崔近月这件事。
便是师尊一时没办法接受，他也有信心能够慢慢打动师尊。
宋珏望着天枢长老，眼神期待又坦然，似乎不管天枢长老答应与否，他都不会有任何怨言。
天枢长老却是心下一沉，他看到过这样的眼神，如水一样的平静，却藏着岩浆般的能量，可以燃尽这世间的一切。
他清晰的意识到，宋珏已然情根深种。
宋珏看着是温和有礼，谦谦君子，可他性子其实极刚烈，很难为人所惑，也从不会因人三言两语就放弃自己认为对的事情。
当他爱一个人的时候，一定是因为那人值得爱，既觉值得，那自然无人可以左右他的意志。
天枢长老倾注心血最多的便是这个徒弟，即便宋珏所爱非人，他也舍不得怪罪，那自然，对罪魁祸首更加深恶痛绝。
因此，天枢长老再次看向了崔近月，冷冷道，“我徒儿秉性纯良，难免有宵小想要利用他的良善，只有些人，根本不配他真心对待，楼三少主看着他费尽心思，想让我接纳你，心中是不是正得意？”
楼三少主！
宋珏并其余四人闻言都脸色一变，他们自然知晓楼三少主是何人，只是天枢长老为何会对崔近月说这样的话？
她是楼三少主？怎么可能？
宋珏下意识便想要为崔近月辩解，她却已然叹息一声道，“看来天枢长老是信了柳岛主的话，非要与她一样，认为我是什么楼三少主，还认为我是假装失忆，蓄意接近宋大哥这几位正道弟子。”
“不过我很想知道，为何你愿意相信柳岛主的来信，而不是与我朝夕相处的徒儿所言？难道你认为，宋大哥他们都这么好骗，觉察不出我有没有包藏祸心？”
崔近月面上没有惊慌，只有疑惑，眼中更是纯然的无辜，并无一丝被戳穿身份的羞恼，天枢长老听着她的话，却只觉她是在挑衅。
而她透露出来的信息，已经足够让宋珏五人隐约猜到了来龙去脉，今日之事，是因柳筝而起。
尤其是宋珏，忆起那日柳筝留下崔近月，原来竟是与她说了这些，若他知道，绝不会留下崔近月一人。
“师尊，阿月不可能是什么楼三少主，更无假装失忆蓄意接近我们一说，徒儿非蠢笨之人，不会辨不清人心好坏，柳岛主或有什么误会，求师尊明察。”
孟诗嫣四人此时也再忍不住，都跪了下来，信誓旦旦道，“长老，弟子也敢为阿月担保，她绝不是包藏祸心之人，更从无邪魔外道之举，求长老明察。”
崔近月有些愕然，回头望向他们，那几双真诚的眸子似乎都在对她说，无需害怕，有事一起担。
那是在这一年多中，六人培养出来的默契，无论是对敌还是救人，他们都不曾有过太大争执，观念总是一致，也因此，几人之间的感情才会一日千里，竟是比同门还亲密几分。
他们与崔近月朝夕相处，很清楚她的性子和行事之道，也知道她绝对跟玄隐宫没有半点瓜葛。
便是门派长老认定她是楼清欢，是假借失忆蓄意接近他们，他们也愿意相信她，为她作保。
崔近月抿了抿唇，她之所以挑明天枢长老的怀疑，和曾与柳筝交谈过这件事，是因为她知道，在天枢长老面前，装疯卖傻没有用，还不如顺势而为，再把问题抛回去。
因为在某种意义上，她真的不是楼清欢，所以她非常坦荡，也无需狡辩。
可她没有想到，宋珏几人都愿为她跪在天枢长老面前，为她辩解，相信她不是楼清欢。
她说不清心中滋味，只想让他们站起来。
天枢长老见几个弟子都信誓旦旦说崔近月不是楼清欢，心中恼怒，冷哼了一声，“楼三少主好算计，宋珏几人尚且年幼，被你所欺骗，自然要为你说话，可我既有柳岛主的来信，自然也有她交给我的证据，你以为自己真的可以瞒天过海吗？”
“楼三少主再是不肯承认，也没办法做到天衣无缝，我早已查明，你当初和珏儿他们相遇，是因你中了你义兄楼仲的暗算，你中毒受伤，没有自保之力，恰被珏儿所救，知万清丹可解你的毒，便假借失忆，让珏儿不得不带着你。”
“这样一来，楼仲根本想不到你会混在正道弟子之中，你得了救，又觉得这是个好机会，便继续扮作失忆之人，故意欺骗珏儿对你倾心，让他带你回天墟，这样一来，你就能与玄隐宫里应外合，毁我正道宗门，是也不是？”
崔近月却是不慌不忙提出异议，“我需要纠正两点，第一，我是真的失去了记忆，第二，我与宋珏两情相悦绝非出自欺骗。”
天枢长老探不到她一丝破绽，便不再与她争辩，而是自袖中拿出了一卷画像，展现在几人面前。
画中是一女子，人身着金丝锦衣，头戴莲花冠，因年纪尚小，眉目灵动又有一股英气，有种雌雄莫辨之感。
为其描容的画师显然画工了得，将她的神韵展现得淋漓尽致，无论是眼尾的那抹凉薄之色，还是眸中的隐隐邪意，都跃然纸上，令人一见便知她不好惹。
此女子，与崔近月几乎一模一样。
第52章 女魔头想改邪归正20 世上有后悔药吗……
“这便是楼三少主的画像，你们都仔细瞧瞧，与这位阿月姑娘是不是一模一样。”天枢长老冷声道。
宋珏几人看清后，皆是一惊。
崔近月与楼清欢的气质可以说没半分相似，她目清气正，矜贵却不矜傲，眉间总是平和宁静的，楼清欢却不同，眼角眉梢都有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邪气，连唇边都带着一丝讥讽之意。
若说崔近月的眼神能让人冷静下来，那么楼清欢就是可以激起任何人的火气。
两人乍一看一模一样，仔细一瞧，又能看出其中差别，可是再违心，也说不出两人毫无关系的话。
如宋珏几人，看看那画像，再看看崔近月，即使知道她不是楼清欢，也不得不承认两人至少有九分相似。
宋珏不相信崔近月是楼清欢，可两人好似双生，于是，他也忍不住迷茫又惶恐起来。
然而无论是他还是孟诗嫣四人，即使都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也都还是继续跪在天枢长老面前，默默垂了眸，选择继续相信崔近月。
天枢长老拿出画像，本是想让他们迷途知返，却没想到他们依然不信崔近月是楼清欢这个事实。
他怒声道，“我没有欺骗你们的必要，玄隐宫正以此画像四处寻找她，若不是她混在你们之中，早已被找到，你们若再不愿信，随意找个玄隐宫弟子，也定能指认她。”
“我知道你们一直与她同行，因为她擅长伪装，让你们都以为她失去记忆，又是正派之人，所以到现在都不愿相信她是楼清欢，可证据确凿，你们难道还想自欺欺人不成？”
“我天墟第一条门规，便是不可与邪魔外道之人来往，念在你们不知情，掌门和几位长老都不会对你们施以惩戒，只是从此以后，你们都不可再与此人有任何瓜葛。”
天枢长老说到最后，已是十足的语重心长，他认定是崔近月心存欺骗，几个弟子不知者不怪，错都在崔近月身上，他们主动断了这段孽缘便罢。
可出乎意料，到了这种程度，宋珏几人还是咬紧了牙关不吭声。
天枢长老非暴躁之人，还要再劝，不远处便来了一行人。
崔近月闻声望过去，便见是六男一女，都已有些岁数，或威严或清逸，却都与天枢长老如出一辙的仙风道骨，看着就是高人模样。
无需多想，她也知道这是天墟派的掌门，与另外六名长老。
看到这几人出现，宋珏五人都不自觉绷紧了身体。
天枢长老朝最前方那人一拜，“掌门。”
他对几人的到来并无意外之色，崔近月了然，天枢长老只是打头阵的人而已，他的出现不止是为了道出她的来历，还是要将她拦在山门前。
毕竟魔教之人，怎能入这正道圣地！
至于现在才出现的掌门和长老们，便是见宋珏几人还不迷途知返，不得不出场了。
天墟不愧正道魁首，为了门下的几个弟子，也是煞费苦心了。
崔近月心里倒是不慌，她早已预想过最坏的结果。
孟诗嫣四人分别是天权，天玑，玉衡，摇光几位长老的门下，他们一来，便令四人起身，师父之命不得不从，他们只能耷拉着脑袋站了起来。
唯独宋珏，依然腰直背挺地跪在天枢长老面前，如月似风，温润依旧，却透出骨子里的倔强，非人言可动摇。
他可以说是这一代弟子中的楷模，掌门和七位长老都很是看好他，从未想过他会因为一个女子犯倔，甚至质疑自己师父所言。
掌门向来威仪深重，却也忍不住轻叹，“宋珏，你可知为何今日山门前无任何弟子？因为我与几位长老知道，你们带着楼三少主回了天墟，我们不希望这件事人尽皆知，所以下了命令，让所有弟子都不可以靠近这里半步。”
宋珏身体几不可查地颤了一下，掌门看得清楚，又道，“你曾给你师父来信，说已经找到心仪女子，他亲口与我说他很为你高兴，盼着你带那女子回天墟，可我们都没想到，这女子是楼三少主。”
“你师父用心良苦，自收到柳岛主的信后，便亲自彻查此事，可他找到证据后并不高兴，只担心你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宋珏，证据已出，你还是不愿相信，难道是要为了这个女子，背师叛道，什么都不顾了吗？”
掌门说到最后，语气已非常严厉，如同喝问，不仅让孟诗嫣四人齐齐打了个哆嗦，也让宋珏耳中如雷炸响，心头有种从未有过的清明。
所有人都望着他，天墟的师长们都盼他立即知错，与崔近月划清界限，师弟师妹们盼他不要轻易妥协，就此放弃崔近月。
而崔近月，眸色始终平静淡然，没有为自己辩解什么，似乎是在等待着某种结果。
宋珏抬头看向她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害怕、哀求、或逼迫，就如往常一般，他只要看着，心中便会生出脉脉温情，觉得这世间所有事都没那么糟糕。
两人相识以来的一幕幕从脑海中划过，他才惊觉，自己的记忆力竟这么好，便是某日午后她坐在山坡上轻笑的样子，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他自然也回忆起了当初，他对崔近月说出喜欢时，她说的那些话。
她问他，若喜欢她与正道相悖，所有人都反对他与她在一起，他是会离开她，还是会不顾一切坚定选择她。
他那时答，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不会放弃她。
即使，他要为此付出不可承受的代价，他依然会紧紧抓住她的手不松开。
宋珏一生未有过离经叛道之举，也没想过会离开天墟，可那时，他的回答并不掺杂敷衍，而是出自真心。
等到这个抉择真的摆到了他面前，他发现，自己的想法依然和那时一样，即使他方才听到师尊所言多么难以置信，心中又有多惶恐，他也没有哪怕一瞬间，想到过要放弃崔近月这个可能。
他不想背离师门，不愿放弃爱人。
可若二者非要择其一，他选崔近月。
宋珏的这个念头，很清醒，也很坚定，便是理智都知道崔近月应当就是楼三少主，他也还是一丁点犹豫都没有。
没有人会看好他们，祝福他们，宋珏很清楚，心中却没有丝毫动摇。
一片寂静之中，宋珏动了，他恭敬地向师长们一拜，“我想与阿月说几句话。”
他的表情不嗔不怒，看起来已然有了决断，长老们以为他是下了决心要斩了情丝，自然没有不允。
宋珏便站起来，转身看向崔近月。
两人离得极近，可以清楚望见对方眸中倒影，皆是彼此，带着层浅浅光泽。
也不知为何，宋珏与崔近月都忍不住笑了，一如往常，没有半点阴霾。
“你不是楼清欢。”
“不是。”
“你的确没有楼清欢的记忆。”
“的确。”
“你是真心心悦我。”
“对，我真心心悦你。”
宋珏不是在问，而是在说，似乎并不需要崔近月回答，可她给予的肯定，还是令他眸中现出满足的笑意。
他说几句话，就真的只是几句话，崔近月还以为他会询问更多，可他完全没有那个意图。
她是崔近月，她没有楼清欢的记忆，她心悦宋珏这件事，也是真的。
如她预想过的那样，她无需欺骗宋珏，他值得纯粹的真心，她给得了，又怎舍得让他失望。
不过宋珏也让崔近月感觉，好像即使她是楼清欢，天墟派所有人都这么认为，全天下都说她是妖女，他依然会爱她，相信她。
“阿月，我曾说过，即使你曾是恶人，那也只是曾经的你，这与我的喜欢没有关系，或许你那时会觉得，这只是我随口一说，基于你没有恢复记忆，所以可以不负责任说出了这句话。”
宋珏望着她，极认真道，“但不是这样的，阿月，我说的每一句话都出自真心，你失去了以前的记忆，你不知道自己是谁，你怕自己是个恶人，这些我全都仔细考虑过，我的答案是没关系，我喜欢的是你，而不是出于某种条件加持的你。”
“就像我相信你一样，我也相信我的师长，我知道他们不会信口开河，你真的就是楼清欢，我必须相信这件事，也必须接受这件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