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姨娘应了，吩咐丫鬟摆上棋盘。
她望了望窗外，希望秦雪彤能继续吹埙，让秦政岳感受一下噪音的威力，没曾想，秦雪彤回了宝云轩便静悄悄的。苏姨娘顿时明白，以前的秦雪彤就是故意恶心她的，生了一肚子气。
还好她城府比较深，即便心中有气，面上也不动声色，温柔小意地伺候秦政岳。
到了晚上睡觉时，苏姨娘到底没忍住，吹了几句枕头风。
秦政岳抱着她，闭着眼睛缓缓道：“雪彤回金陵，不懂规矩，作为生母要多多包涵，更要好好教导，别丢了咱们侯府的脸面。”
苏姨娘一听这话，便明白秦政岳不会为她做主了，秦雪彤学习乐器为侯府挣颜面的行为，很得秦政岳的欢心。
“侯爷说的是。”苏姨娘将脑袋贴在秦政岳脖子上，“以后我会多多教导雪彤，绝不丢侯爷的脸。”
若她也是个十五岁的姑娘，定然会搬出琵琶古琴，坐在走廊上好一通乱弹，也让那小贱人尝尝被噪音侵扰的滋味。
然而她毕竟是三十多岁的姨娘，若真干出那样的事来，反而落了下乘，万一被其他的姨娘抓住把柄，说她的坏话，那可得不偿失。
是以，她只能吃了这暗亏。
天气越来越冷，连续几天的大雪，将湖面的水也冻住。老夫人和林夫人体恤，免除姨娘和子女们请安的规矩，不用天天一大早顶着大风雪去请安了。
鹅毛般的大雪纷飞，秦雪灵只让丫头们送了两次乞丐吃食，就再也没去过，其他金陵城的小姐们，做了好事后发现没有美名，便也歇了送吃食的心思。
连翘听说此事后，红着鼻头对紫惠道：“紫惠，你说得对，大小姐只是为了赚名声才送乞丐吃食，我刚才奉小姐命送东西给苏小姐，路过清平街，见到那些乞丐真的很可怜，有两个已经冻死，小孩围着大人一直哭，也没人管。”
紫惠道：“早就说过了，你才入侯府不久，不晓得那些小姐们的心思，大家都说大小姐人美心善，我呀，早就不这么觉得。”
连翘哭着道：“刚才我从苏茜的屋子里出来，有个小乞丐抱着我的腿，求我救他，真的好可怜。”
紫惠问：“那你给钱了吗？”
连翘吸着鼻子说：“给了，可我本来就没多少钱。”
两人在门口说着话，秦雪彤从屋里出来，手里抱着汤婆子，“连翘。”
连翘慌忙福身，“小姐。”
“苏茜父女两情况如何？”
这段时间，秦雪彤经常派连翘、紫惠去探望苏茜，若是缺了什么，便从侯府里带过去。被子、棉袄，甚至连木炭，都匀了一些给苏茜。
连翘擦干眼泪，道：“苏小姐很好，让奴婢转达感谢，不过他的父亲病情并没好转，下雪天之后，反而卧床不起了。”
秦雪彤皱皱眉，“没找大夫看吗？”
连翘说：“回小姐，已经找几个大夫看过了，大夫们都说，苏小姐的父亲一路颠簸，又没有好好调养，伤了根本，还说可能熬不过今年冬天。”
秦雪彤微微叹气，抬头看天，今儿雪不大。
“紫惠，把我披风拿来。”
紫惠：“是。”
连翘道：“小姐要出门吗？”
秦雪彤道：“去看看苏茜。”
紫惠拿出一件老夫人赏赐的大红云霏缎织披风，给秦雪彤披上，系好扣子，撑起伞便走进雪地里。
到了清平街，看到很多小乞丐缩在角落，瑟瑟发抖，街上已经有人冻死，尸体被雪覆盖。
秦雪彤默然片刻，让连翘敲开苏茜的院子。
秦雪彤手里的银钱并不多，当初为了省钱，特意租了比较偏远的院子。金陵城好一点儿的地段，达官贵人所住的东城，房钱极贵。西城区住的都是贫苦人家，房钱不贵。
同样的银钱，在东城只能租一间，到了西城，就能租上一个小院子。为了让苏茜父女俩能安心养病，秦雪彤便把两人安置在西城。
“谁呀？”
很快，房门打开一条缝，苏茜透过门缝见到秦雪彤，连忙打开门。
“小姐，大雪天儿的，您怎么来了？”苏茜急忙将三人迎进屋。
秦雪彤进了屋，道：“过来看看你，听说你父亲不大好。”
苏茜的眼眶微红，“谢小姐记挂，我父亲……”
伸手掩了掩眼角。
秦雪彤抓住她的手，无声安慰。
苏茜打起精神，“大夫说了，若能熬过冬天，就会好起来。”
秦雪彤说：“一定会好的。”
苏茜勉强露出笑容。
秦雪彤从怀里掏出一个装满银子的锦囊，放到苏茜手里，“拿着吧。”
苏茜吃了一惊，连忙拒绝，“我不能再收小姐的钱！”
秦雪彤握住她的手，“别拒绝，后面用钱的时候多着呢。”
苏茜犹豫片刻，咬咬唇，接过锦囊，“谢小姐。”
秦雪彤等她收好银子，才道：“苏茜，有件事想问问你的意见。”
苏茜连忙道：“小姐无需客气，直说就好。”
秦雪彤道：“苏茜，你这院子挺大，可不可以让外面的乞丐进来避一避风雪？”
苏茜一愣。
连翘和紫惠听了秦雪彤的话，脸上满是震惊。
秦雪彤道：“如果你不愿意，那就算了。”
苏茜连忙说：“愿意！咱们都是穷苦人家，外面的人那么可怜，我也想救他们，可我自身难保，连房子、吃食都得仰仗小姐，便一直没理会外面的人，如今小姐提起，那就让他们进来吧。”
秦雪彤微笑起来，“果然是个好心的。”
苏茜摇头道：“哪有小姐菩萨心肠。”
秦雪彤道：“那就这么说定了。等乞丐进来，说不得其中会有闹事之人，只有你们父女俩，我不大放心，待会儿就派人过来照顾你们。”
“你再挑两个懂事有威信的，让他们做头领，管理秩序，若是遇到闹事者，直接扔出去，杀鸡儆猴，就可以高枕无忧。”
苏茜仔细听着，连连点头，“小姐说得是。”
“隔壁的屋子就留给乞丐，人多挤在一起，反而暖和。”秦雪彤又道。
秦雪彤转头对连翘和紫惠道：“去吧，把那些小乞丐放进来，之前不是哭着说要救他们么？”
连翘回过神，激动得脸蛋通红，大大地应了一声，赶紧跑出去。
紫惠福了福身，“小姐真乃菩萨心肠。”
菩萨心肠？
秦雪彤摇摇头。
她没有做善事的习惯，刚好有钱，刚好有地，顺手帮一把而已。而且，她有个计划。
苏茜要进侯府的门儿，若是身上带着救助平民的名声，对她以后夺回真千金位置很有利，对上秦雪灵也不会太吃亏。
“苏茜，以后那些乞丐就由你来看管了。”秦雪彤道，“放心，我会派人来帮你。”
苏茜点点头，“小姐做这些事，以后定然万神庇佑。”
秦雪彤笑了笑，没说话，若是真的做好事就一定会有好报，上辈子她就不会那么惨。与其等着万神庇佑，不如自个儿增强实力，庇佑自身。
“以后，你千万别说是我出的钱。”秦雪彤叮嘱。
苏茜不明白，“小姐，这是为何？”
“我自有缘故。”
苏茜便道：“放心吧小姐，我一定不会说出去的。”
连翘和紫惠将附近的乞丐请进门，安置在最右边的房间。
秦雪彤并未出现，而是让苏茜出门招呼乞丐们。
既然要为苏茜扬名，那她自然得退居幕后。何况，她做好事又不是为了名声，她也不在意名声。
乞丐们果然对苏茜感恩戴德，苏茜按照秦雪彤所说的，挑选两个在乞丐中有威信的头领，管理乞丐们。
在乞丐们欢天喜地的声音中，有一高大的乞丐坐在角落，默默盯着苏茜美丽的侧脸，慢慢闭上眼睛。
一直跟着他的小乞丐发现异常，顿时惊慌起来。
“苏姐姐，朝生哥晕过去了！”小乞丐呼唤道，“苏姐姐，你能给朝生哥请大夫吗？”
苏茜听到小乞丐的呼唤，连忙去看那名高大的乞丐，伸手摸他的额头，已经发起了高烧。
苏茜走出屋子，来到堂屋，对静静坐着等候的秦雪彤道：“小姐，有个乞丐晕过去了，还发了烧，该怎么办？”
秦雪彤慢慢道：“冰天雪地里呆那么久，自然会受寒，你放心，我让紫惠去请大夫了，给众人治病。至于食物，待会儿就送过来。”
苏茜放下心。
等紫惠带着大夫回来，秦雪彤便和连翘一起离开，找到人牙子，买了一个小厮一个妈妈，测试一番，觉得他们忠心好，才让两人买两袋大米，两袋麦麸，将大米和麦麸混在一起。
连翘很不理解，“小姐，您这是做什么呀？”
秦雪彤站在一边，静静看着两人混大米和麦麸：“一袋大米能养活十个人，若是加了麦麸，就可以养活二十个人。我手头银钱不多，总不能全掏出去。再说了，若全送大米，那些乞丐们说不得会起歪心思，若是送掺杂麦麸的大米，就没人愿意抢，愿意偷了。”
连翘恍然大悟：“小姐考虑得真周到。”
等混合好，便让连翘带着小厮妈妈扛着大米出店门。
过了几天，苏茜收留乞丐的事便在西城区传开了，越来越多的乞丐、流民求到苏茜门前，其中不乏趁机浑水摸鱼，只想占便宜的人，等这些人进入院子，发现吃的都是些加了麦麸的米粥，乞丐们又多，便赶紧撤退。
还有些小偷小摸的，以为苏茜能收留这么多人，肯定有钱，结果发现大家都一穷二白，口粮更是加了麦麸，难以下口。
又有两个乞丐头子盯着，其中一个叫梁朝生的，身材高大，孔武有力，若是有人作乱，定会被打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是以苏茜的院子秩序良好。
苏茜善人的名头，很快从西城区传到东城区，就连宫里也听到了。
第13章 沽名钓誉
三皇子府。
宋玉走进书房，拱手道：“主子，事情办妥了。”
龙旭阳咳嗽一声，点点头。
宋玉上前将屏架上的披风拿起，搭在龙旭阳身上，“主子，天气寒冷，莫要再受寒。”
龙旭阳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母后还好吗？”
“皇后娘娘好着呢，还传话说，叫您不要担心。”
龙旭阳坐在梨花木椅里，低低叹了口气。
宋玉见他青白的脸色，转移话题，“最近听说金陵里又出了个心善的小姐，天天收留乞丐，好多人都在传她的事迹。”
龙旭阳摇摇头，“又是哪家小姐来博美名了？”
之前金陵城里到处流传侯府小姐发吃食给乞丐的事儿，后来许多官家小姐也跟着发吃食，不过两天时间，就放弃了。
“不是官家小姐，是个外地来的农女。”宋玉说。
龙旭阳有点意外，“农女？她怎么有钱收留乞丐？”
宋玉道：“不知。”
龙旭阳沉吟片刻，道：“无妨，不重要。”
宋玉将苏茜收留乞丐的事细细说了，在听到将大米和麦麸混在一起喂给乞丐，龙旭阳微笑，“倒也聪明，总比扔白面馍馍好。”
又问：“那么多乞丐，没人生事？”
官府专门安置流民的安善堂，里面的人经常为吃食大打出手，还有些偷鸡摸狗，欺男霸女的。人饿极了的时候，什么事儿都能做出来。
安善堂一旦闹事，官员的乌纱帽就会沾上灰，有可能被人拿着大做文章，前途受影响。何况等冬天一过，流民活下来，后面的安排也成问题。
所以，安善堂里收留的流民不多，以前金陵有十个安善堂，如今只剩下五个了，上头的人，都恨不得把流民冻死，治安变好，后面也不用为安置流民而烦恼。
“听说苏姑娘安排了人手，又在乞丐中提拔了头领分管，还算有条理。”
龙旭阳道：“是个聪明的，不过，还不够聪明。”
宋玉不解，“为何这么说？”
龙旭阳低头继续看书，“她收留那么多人，名声那么大，后面的乞丐肯定都会往她那儿去，到时候该怎么办呢？所谓斗米恩升米仇，弄不好，反而会让人怨恨，人一多，就容易出问题。”
宋玉小心觑他脸色，“主子既然知道，不出手管管？毕竟苏小姐只是个农女，孤苦无依的，万一出了事……”
龙旭阳笑道：“满大街的流民，官府没管，官家小姐闹了闹也没管，我去凑什么热闹？生怕父皇不知道我手长？”
宋玉连忙道：“属下考虑不周。”
龙旭阳道：“放心吧，苏小姐背后的人，会为她出主意的。”
宋玉不解，“主子的意思是，有人在为苏小姐博取名声？为什么呢？”
龙旭阳抖了抖书本，低头继续看书，“我哪儿知道？”
秦府。
秦雪灵和赵如霜在房内说话，暖阁里，青鹤瓷九转顶炉燃着熏香，四角马头铜盆烧着炭火，屋内又香又暖。
“雪灵妹妹听说了没有，西城区有个叫苏茜的农女，居然收留乞丐，现在金陵人都在传她的名号，说她是菩萨转世，名头比雪灵妹妹都要响亮。”赵如霜说。
秦雪灵轻轻嗯了一声，拈起一颗葡萄放进嘴里。
赵如霜在秦雪灵之后也跟着投放了两天白面馍馍，可惜没挣到名声。
还有些乞丐，见到白面馍馍，就跪地感谢秦雪灵。
赵如霜极其生气，自己送那么多东西，结果是为别人赚名声，便不干了。其他官家小姐也遭遇过相同的问题，见乞丐们不识趣，便也不再送吃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