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儿(美食)——紫夭
时间:2021-06-02 09:48:12

  趁着酒还剩得小半,她得去抢了酒壶来。
  方碰着他一下,那人手中酒壶险些滑落,整个身子也缓缓倒了下去。蜜儿忙一把抱住了他的身子,顾不得其他,只得将他扶着靠回去床头被褥上靠好。
  她也不知自己从哪儿借来的胆儿,斥他道:“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怎还只知道逞能?”
 
 
第16章 拾瞽(6)   “鸡汤拌面…还有没有?”……
  明煜几近虚脱,鼻息越发滚烫,神志渐渐弥散…
  恍惚之中,点点凉意,从那处伤口传来…
  战场上也曾有药资匮乏之时,他曾见过那些溃烂的伤口,血肉模糊,乌黑熏臭…他不必看到,也知道自己今日是什么模样。
  他听得旁侧有拧帕子的水声,那丫头动作轻,一举一动身上衣物却依然发出摩擦之声…
  布料缓缓缠上他的伤口,冰凉散去,几丝温存柔软从那腐肉之间传来。他紧拧的神志终是散了开来,眼皮沉重如铁,只得缓缓合上了片刻。
  再有知觉的时候,膝上已经被那丫头盖上了被褥。一旁水盆响动,那丫头脚步声往外去。他虚弱开口,“鸡汤拌面…还有没有?”
  许是听得他服了软,那丫头笑得轻巧:“自是有的。”
  小半会儿的功夫,鸡汤拌面端来他面前。
  鲜香味道勾起来他几分食欲。碗似不深,汤也不多。食之养身,于病体更是如此。计较不得太多,只管灌入肚腹,方能养伤。
  一口下去,却觉有些不同。
  官场游宴成风,他去过不少。酒楼茶肆,许是觉得汤面这等平常之食不必太重视,做法大同小异。一碗淡汤,一筷子面,葱花儿吊鲜。官员们酒后胃灼,拿来填腹,味道全在汤中。
  他碗中小面,味道却全容进了面里。再吃一口,方知道除了鸡汤鲜味儿,面还被浓香的卤水拌过…些许鸡丝,混在面间,一道儿入口,难分彼此。肉糜之香,五谷之养,全在其中…
  只是仅仅数口,碗中便空了。只好将汤汁儿喝尽,才将碗递了回去。
  蜜儿接了碗过来,送回厨房。
  行回来屋子,方推开屋门,却见那道身影颀长,竟是自己起了身,眼里直直望着面前的空荡之处,手却摸着一旁柜子,正往门边走来。
  蜜儿忙将先身后的门关好,凑去拦着他,“你又去哪儿呢?”
  “白废了那么多的功夫,刚包扎好的伤,一时又弄坏了。”
  明煜没答话,侧了侧身,想绕开她。
  蜜儿抬手拉着他臂膀,“那和尚是不是做了你的替身,你让别人都以为你已经死了?”
  “倒是聪明。”明煜又转了脚步。
  蜜儿直将人拦着:“所以你还想去杀古大夫灭口?”
  人虽伤着,身影仍比她高出许多,她虽觉自己薄弱了些,可也不能徒连累了古大夫:“古大夫平日里只在巷子里与人看病,见不得外头的人。他行医多年了,也是能为病人守口如瓶的,人家算是救过你一命了。你便放过他一回吧。”
  明煜淡淡:“如你所说,我如今走出这院子都难。”
  “你口中的古大夫,我去哪里寻?”
  “……”蜜儿这才知道误会了他的意图。那般神通广大的人,伤得只剩一口气儿,还能将简氏宗祠烧了大半,原也有知道自己不行的时候…
  “那,你这是要去哪儿?”
  “……茅房。”他也是人,人有三急。
  **
  夜黑风高,寒风瑟瑟。
  油灯立在脚下,蜜儿搓着手掌,在竹林外头站着岗。
  阿娘住得讲究,茅厕在后院儿里被这道竹林隔开。遮挡些视线,也能遮挡些味道儿。
  然而蜜儿担心那人眼睛看不见,撞着摔倒,此下又走开得不远。耳朵里便传来那股清泉洗礼之声…
  她面上一阵发冷一阵臊热。眼下心情,比起方才在房中,听他让自己引他上茅厕的时候,还要尴尬了几分。
  待那声响缓缓停了,她方轻声往后问了问,“你…你好了没?”
  “嗯…”那人应声得很沉。
  蜜儿这才拾起油灯,转身进去寻人。
  见他缓缓转背从里头出来,蜜儿拉起他的袖子,将他大掌搭在自己肩头上,便将人引着往外头走。
  “这处是后院儿,从绣房里出来往左,便有条小道儿过来。”她忙着与他说清楚院子里的布局,不然日日都得引他来大小解。今儿是听听清泉声响,改明日若是噗通噗通,她总不好也在这儿守着吧…
  身后那人没出声,似是听着。行来前院儿,蜜儿又将左侧厨房,东侧小屋,都与他说了一遍。方回身看了看他,却见他一双眼睛直直落在自己身上,忽觉得几分森冷,只好又道,“你、你若不记得也没关系,我明日再带你来走一遭。”
  “我记得。不劳烦你。”他年少入十三司为太子暗卫,摸爬这些地势方位,早已无需用双眼。只是如今还需些时日适应感官罢了。
  蜜儿抿了抿唇,也不知该夸他体贴,还是该说他无情…正转身要领着他入绣房了,东屋里忽的亮了灯,里头起了动静,似是正要出来人。
  蜜儿着紧几分,忙将人塞入了厨房墙后的阴影里。
  银荷挑着灯从东屋里出来,捂着自己袖管子,往茅厕跑。见蜜儿立在墙边,“你不冷么?杵在这儿做什么?”
  “方才去厨房里倒热水来喝。”
  “你快去吧,冷得很!”
  银荷没多想,往后院里小跑去了。
  见人远了,蜜儿方去墙壁后头捞人。油灯照过去,方见那人侧身靠在墙后,不仔细看,该得与墙壁融为一体了。不露行踪的功夫,看来还是很地道的…
  “走了!”她小声着。
  那人方伸手来摸索,在寻她的肩头。她侧了侧身,让他搭着上来。方领着人往外走了两步,却听得身后砰咚一声,那人喉咙里也跟着闷声一响…
  蜜儿方想起挂在这处的木灯笼。她个头矮,平日里撞不到。那人就不同了…
  回身一看,果见他扶着额头,几分气馁…
  “撞伤了?我看看!”蜜儿凑来,却被他攘了攘。
  “不必,先回屋再说。”
  也是,若银荷回来了,麻烦。蜜儿与他拨开那灯笼,方再小心引着他出来。
  回了绣房,蜜儿扶着他在暖榻上坐下,方去探了探他的额角。青青的一块儿…
  “无事。”那人抬手挡开了她的动作。
  蜜儿道,“冰敷一会儿子才能好。”说罢,拧了干净的帕子,去外头攢了个雪球回来,交到他手上。
  “你自己来吧。”
  她说罢了,往门外退去,“不早了,我出去了。若让银荷见得我这么晚还在绣房,一会儿该又得多问几句。”
  “嗯。”
  听得他应了声,蜜儿方去吹熄了屋子里的烛火。寻回自己房中歇下了。
 
 
第17章 拾瞽(7)   二叔,二叔,明二叔!……
  天亮的时候,窗外的雪停了。
  窗下暖榻上,明煜也缓缓睁了眼。
  几只小雀在院子里嬉闹,似将时节带入了早春。朝阳透过窗纱,温柔地落在他面上,虽是伤重失明,他心底也升起几分暖意。
  窗外渐渐有了脚步声,东屋里传来婴孩儿的啼哭,那丫头的声音离得不远,“银荷姐姐,鱼片儿粥好了,你与徐阿娘端去吧。”
  听得这声“鱼片儿粥”,明煜不觉咽了回口水。昨日那碗鸡汤拌面,已经挑起了他的兴趣,还有那碗名声在外的酸汤粉儿,也不知是什么味道…
  被一碗面收买了去,他眼下满脑子竟都是这些食物的影子。心中嗤笑了自己一番,却很快给自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之于美食上的欲望,与求生的本能无二。
  他得活着,活着与明远对簿相见。
  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随之女娃儿脚步轻巧,来了他榻前。鱼肉香气丝丝缕缕飘进鼻息。
  “你醒了?”
  他隐约想起她的名字,听外头那丫头喊她“蜜儿”…
  身子已经被她撑着起来,她动作不大,却很似费力。他忙抬手也撑着身下床板,不必太过劳烦了她。她寻来叠好的被褥,垫在他身后,又支开来小案,将那热腾腾的食物送来他面前。
  他手掌被她扳开,纤长的指头捉着个汤匙,送进他掌心,五指被她捏着合拢上。手腕儿又被她拉着,去寻那粥碗的位置。
  他被照顾得如同一个废物…也只能先压下这口气,乖乖吃饭。
  粥是咸味儿的,弥散着鱼香。没有姜丝,却不带一丝腥味儿,鱼肉滑嫩鲜活,带着海上来的生命之息。仔细品味,方发现有另一份儿香料儿,佐与鱼肉,鲜美异常。
  他食过的宴席不少,思索半天,方想得起来。
  东城门脚下,有家不起眼的鱼片儿汤铺子。军中值夜下来的守城卫常去打牙祭。他偶有参与。铺子里用的全是海鱼,无刺,汤汁儿里便也有这一份香料儿,问之老板,答曰,“是迷迭香。”
  曹魏之时便有记载:“出西蜀,其生处土如渥丹。佩之香浸入肌体,闻者迷恋不能去,故曰迷迭香。”
  正神往其中,方听得她问起来,“我该怎么喊你?”
  他放下来手中汤匙,与她道,“我姓明,单名一个煜字。”
  她似正在忙,手里叠着什么东西。又听她道,“那我就叫你阿煜!”
  “……”
  “我年岁比你长许多,你总该称呼一声兄长。”
  他边提议着,边舀着另一勺粥送入嘴里。
  “明兄?玉兄?多不好听!”她嫌弃着,又问,“那你多大年岁了?”
  “二十有七。”他淡淡作答。
  “我毕大叔也才三十有二,你比他小些。那我便叫你二叔。”
  “……”给他抬了个辈分?他不想答应。
  “二叔,二叔,明二叔!”
  “多好听。日后你便是我明二叔。”
  “……”明煜心里够够的。
  她手里叠好的东西,送来他床边上,“昨日衣物剪烂了,你再换这个。”她说完了,似是要出去。
  “蜜儿?”他试着喊了声。
  “嗯?”蜜儿却不知道,他竟是记得自己名字的。见他虚弱靠在的床头模样,正抬手摸索着寻自己。她回身凑去他眼前,“做什么?”
  明煜面前扑腾着她温暖的气息,到了口边的话顿时噎了一噎。半晌方再开口,“你家院子几口人,他们知道我在么?”
  “自是不知道的。”蜜儿答得爽快,“头日救你回来,徐阿娘刚刚生了娃儿,说与她听徒让她担心。银荷姐姐又不是能担事儿的人,我便都省了麻烦。”
  明煜安心下来几分…
  蜜儿撑起来身子,边往门外去:“我去与你再打壶酒来,一会儿该还得清洗回伤口的。”
  她说着轻咳了两声,自忖度着他会不会又想去茅房了,“一会儿银荷姐姐就该出门了,徐阿娘还在坐月子不出东屋,你若想走动走动,也是可以的。”
  榻上那人只轻轻应了声,“好。”
  蜜儿方拉开门,先回了趟自己的屋子。天儿还冷着,她披着件小敞从屋里出来,便去了薛家酒铺。
  薛家铺头靠着东街角儿上,劳工们去不起那些高档酒肆,便来这儿解解酒馋。平日不停市的时候,门前的队儿能排得老长。好在今日不做生意。
  蜜儿去敲了敲门,便见金大娘来开了门。
  金大娘听得蜜儿又是来买酒的,捉着她仔细嘱咐,“女儿家的,喝那么多酒做什么?你阿娘去得早,你自己也得珍重着自己。她方能放心了。”
  蜜儿的谎话编得圆,“金大娘,酒是拿来做菜的!昨日买回去那瓶被我不小心打翻了…今儿方找你再买一壶。”
  金大娘这才与她取了一壶新酒来。“拿好,可别再摔了!”
  蜜儿递过去银钱,金大娘笑着收了下来,又忽想起来什么事儿,拉着蜜儿道,“你阿娘去得急,她手上原还攒着些东西给你的。那徐娘子可与你了?”
  李氏在生的时候,与金氏走得近,两人常一道说着买卖的事儿,便也提过几回家中财务。李氏走后,金氏自也担心着,那徐氏是个软性子,蜜儿交到她手上,且莫耽误了。
  蜜儿自也与金大娘说了一番,“现如今都由得徐阿娘保管着,等得毕大叔回来了,再说。”
  金氏便也不好再多嘴,只道,“你家中那都是两个没主意的,若有什么事儿,你便来与金大娘商量。”
  蜜儿笑着与金大娘一福,道了声谢,方转身出了院子。
  行来转角,却见得薛家酒铺牌坊下有两人身影。过年天儿,巷子里走动的人本就少,蜜儿听得人声耳熟,多看了两眼,方见是银荷正与薛秀才说话。
  薛家酒铺当家去得早,金大娘一人拉扯大了这兰哥儿,好在酒铺生意好,兰哥儿也肯生性,前几年便秀才中第,成了甜水巷里一段佳话。只是蜜儿不知,银荷何时与薛秀才这么熟悉的。二人拉着手,一时耳语,一时欢笑。隔着小片的距离,蜜儿听得不觉脸红,忙加紧了步子走开了。
  就快行回梅竹小院,却听得银荷在后头喊她。蜜儿自将手中酒壶往身侧藏了藏,方回身过来迎她。“银荷姐姐也回了?”
  银荷方转角便见得蜜儿在前头,手中拎着酒壶,似是从薛家酒铺打来的。跟上前来,便一把拽住了她藏在身侧的酒壶,“你竟偷偷买酒喝?”
  “只是做菜用的。”蜜儿拧着手腕儿回来。
  “真是?”银荷走去前头,又回头笑道,“我看你这几日怪怪的,可是在藏着什么呢?蜜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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