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缓缓开动,渐渐走远。明煜正抬手喝着茶,不见丫头回来,路上却响起一阵马蹄之声…禁卫军队形步伐,他甚是清楚。眼下警觉着三分,忙起身寻着去黄记店内躲一躲。
蜜儿从许府里出来,也正见得明远领着一行禁卫军骑马,往黄记食楼的方向去。她几分担心起来二叔,忙跟紧在那行人马后头,小跑了过去。
行来食楼前,蜜儿却见二叔不在方才的桌前,她忙四处寻着。悄声喊了几声二叔,无人答应…只好又摇着腰间的铜铃起来,“二叔?”
方寻进来食楼门里,手腕儿被人一捉,方见得那人藏在阴影之处。
“二叔!”
明煜捂着她嘴,低声道,“外头可是禁卫军的人?”
“嗯。”蜜儿自跟着他躲来门后,往外头张望了翻,方去掰开嘴上的大掌来,“不过已经走远了…”
禁卫军一行只是路过,并未多做停留,二人皆松了一口气。蜜儿方扶着二叔往门外头去,“回吧,我饿了。回去做好吃的!”
明煜随着她走了小段儿路,原街道上嘈杂的声响,忽的收敛了几分,便知道这丫头引着他入了小街巷,该是为了避人耳目。他方问起,“今日私塾怎样?”
“夫子可好人了。就是那些贵公子和贵小姐不好相处。”
“不好相处?”不好相处,所以她把人欺负了?
“嗯!动手动脚。”蜜儿说着,抬手摸了摸脖子上的墨迹,“拿毛笔便在我脖子上画了道儿!”
“我看看…”他停下脚步来,“在哪儿?”
蜜儿捉着他的手碰了碰自己的脖子,“都还沾着墨水呢。”
明煜触得那脖颈之处温暖,湿润润的带着粘腻…他很快收回手来,指尖摩挲着凑去鼻息前闻了闻,果真是墨水味道…
“你怎么办了?”
蜜儿扶着二叔继续往前走。
“我还他了,那荀二公子方出来的时候,脸上还跟大花猫儿似的。”蜜儿忍不住咯咯咯笑了起来。
明煜也是轻声一哼:挺好。他的丫头很是厉害。
穿出来小巷,蜜儿又扶着他走了一段儿大路。却听得二叔问起他,“夫子都教了什么?”
“礼记,大学。”
“还教了一首诗。夫子说清明快到了!”
明煜抱着几分检查功课的心情,“什么诗?”
蜜儿自与他念起来:“清明时节雨纷纷…”蜜儿看他那一副听得认真的模样,忽想逗一逗他:“二叔,你知不知道下一句是什么?”
“……”考起他来了?那他怎么能告诉她?
却听那丫头道:“清明时节雨纷纷,嫩笋花肉一锅炖!”
“这诗听着就好饿呀。二叔,快回吧!”
“……”夫子真这么教?他得跟夫子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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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的尾巴,雨水潺潺,一连下了数日…
古大夫的药用了好一阵子,明煜双眼也并未有什么好转。又因得伤过的缘故,每每下雨之时,便觉着有些疼楚。他自也不愿出门了,多在自己屋子里呆着。
如蜜坊里忙着推出时令新菜,红烧鳝段、蕨笋肉丸汤、山家三脆…
蜜儿虽是忙碌,却也时时察觉着,二叔这段时日不大爱出门,一去屋子里问,便见他似是疼着,又不肯说。蜜儿只得再请大夫来。
古大夫面色不甚明朗,只说那些药物活血,该是冲撞得眼睛里的淤血了。可如今时节不好,下雨带着湿气,方又惹了些湿邪…
古大夫改了道儿药汤的方子,蜜儿自去与二叔捡了药来。
明煜用得新药,方缓解了少许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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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一。
一早,蜜儿便独自寻去了许家上私塾。二叔这阵子眼睛不好,这回便不让他陪着了。
门前那两小厮这回乖乖迎着她入了私塾坐下。
课堂里已经来了好些公子小姐了,公子们在屏风另一侧打闹,小姐们则三两成团,窃窃地说着话。
荀萱见得蜜儿入来,自拉着几个贵女起了话头儿。
蓝家小姐素来和荀萱走得近,又因得父亲官职,低人一等,贵女们面前便追捧起来荀萱道,“姐姐今日带来的纸好漂亮!这是相国寺门前的碎金宣吧?”
荀萱自拿起桌上的宣纸来,与贵女们赏玩儿。
贵女们起了哄:“真好看,这金箔可不便宜,碎了,混在上好的纸浆里,方成一张碎金宣。”
“荀大人可真宠着姐姐…”
“姐姐那块儿墨,好似也是潘谷墨!上回融墨的时候,我便闻见了,满屋子飘香的。”
荀萱暗自得意,嘴角笑意抿着,却高声问起来蜜儿:“三小姐,可真不讲究。笔墨纸砚,只就着人家桌上配着的用。”
蜜儿自是图省事儿,空手来空手走可不香吗?本着做人不要太攀比的口气,蜜儿自道:“这些也挺好用的。”
贵女们正嬉笑起来,却见安管家捧着一沓物件儿过来,送去了蜜儿桌上。
“三小姐,这是然大爷让给您送来的。”
“他知道您愿意回来上学堂,便与您都留着最好的。”
安管家着实是来与蜜儿送文房四宝的,只是方在外头听着那些的贵小姐出言不逊,竟是奚落他家的小姐。
安管家笑着,小心翼翼将东西摆上蜜儿的桌子。
“这澄心堂的白玉宣,温润如白玉,然大爷最是喜欢。他尝说,君子用纸,当用白玉宣。这潘谷家的上乘的八松烟,香彻肌骨,香而不败。限量卖的,现在去潘家墨坊,可都买不着。这徽羊毫,端砚。都是平日里然大爷收着自个儿书房里的,昨夜里亲自选了出来,与三小姐备好了。”
“这些儿,您可都慢慢用。那些旧物什,老奴便帮三小姐先收走了。”
蜜儿与安管家道了谢。方见安管家往外头退出去。
安管家行过荀萱与那几个贵女眼前,也是满面笑盈盈的,仿佛并未针对过谁…
贵女们听得许府管家那番话儿,顿时没了声儿。方荀萱那两样俗气物件儿,好似也比不上人许府里书香深厚…贵女们纷纷散开去了。那许府嫡长的大公子都与这三小姐撑腰,谁还敢乱说话?
荀萱方被小姐妹们吹嘘起来的脸面,顿时碎了一地,捡不起来。心里还几分不干,却只得乖乖落坐了回去,等着夫子开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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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彩早早收了朝市,便见二叔从后堂出来,问起来蜜儿。阿彩只说,“姐姐一早去上私塾了。”
明煜听得几分欣慰,却与阿彩道,“你若收了档儿,我们去趟许府里接她。”
“好嘞!”阿彩不必干活儿了,可高兴了。麻利着收好了店面门板儿,又扶着二叔往许府去。
明煜自记得上回去许府的那些小路,一一教着阿彩依着地标,寻了过去。
行得来许府高墙之外,却听得有人在墙角之下窃窃私语。
“消息可靠么?那丫头真是李姨娘的女儿?”
这声音听起来年岁不大,却是几分熟悉的。明煜自想起来,那日他在黄记食楼外等着丫头的时候,马车上的贵家小姐便是这把声音。
“小姐,是许家大小姐身边的如儿说的。我听得清清楚楚,不会错的。”
荀萱冷笑了声,“原是被赶出府的姨娘的女儿,可难怪了…”
“一会儿回去上堂,便让她们都知道知道,三小姐的‘尊贵’身份!”
第32章 煜(5) 她只是想学写字,绝对不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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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时光,一晃便过…
许家私塾里,夫子将合上了书页,正与学生们再行了下课的礼节。
因得就要散学,小堂里一阵骚动。可到底秉着与夫子的三分礼节,学生们规规矩矩作了礼,方才散乱成了一团。夫子摇着头抱着书本出了门去。
蜜儿自也起身来,方见那荀睿面上几分着急,喊来小厮。
“三小姐人呢?”
蜜儿也发现,方才小休,荀萱出去了便没再回来。
那小厮忙是一拜,“三小姐在马车上,不愿下来。公子您快去看看吧。”
荀睿这才紧着步子寻了出去。
蜜儿自也跟出来,预备要回家的。却见得一抹身影立在屏风前等着她。那一身的深蓝刺绣长裙,端庄威严的主母架势,直叫人看着都生了几分畏意…
桂嬷嬷这回面上挂着几分冷笑,行来蜜儿面前道,“夫人特地在此等着三小姐呢。”
主母亲自来请,蜜儿到底须得给三分薄面。这才行去与王氏福了一福,“多年不见,大夫人身子可还安好吗?”
王氏听得这声“大夫人”,而不是母亲,面上怔了一怔。又很快收拾面上的和善,道,“尚好。芍药居里设了午宴,与我一道儿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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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睿上来自家马车,却见妹妹头发乱着,躲着车里一角,似是受了什么惊吓。忙过去问着,“这,是谁做的?”
荀萱哭得不行,“女、女侠…”
“……”荀睿探了探妹妹的额头:没傻吧?
“这大京都城,禁卫军看得紧,哪儿来的女侠。”
荀萱抬手比划着,“女侠好高,好瘦,手里有剑,还带着面具…”
荀睿这才又见,荀萱额头破了皮,挂着彩…
“走,报官去!”
“别。”荀萱忙一把拉着荀睿,“是我错了阿兄,我不该招惹那三小姐…女侠说,只要我乖乖听话,不乱说三小姐坏话…日后保我平安的。”
“又是那三小姐。”荀睿提起这名字,自是愤愤不平。奈何上一次回去,与母亲说起这事儿的时候,被父亲听见了。父亲听说他和许府小姐有了过节,不问青红皂白地便将他罚了一顿。
“呸!”荀睿啐了一口。可得罪了许太医,父亲也不好过…他不敢。
荀府的马车缓缓行开。
一旁许府侧墙脚下,明煜与阿彩在正等着蜜儿。
阿彩望着那荀府的马车,插着腰杵了好一会儿了,“呸,想说姐姐坏话。本女侠让你知道厉害。”
方才,借着二叔身形露着一角,阿彩在后头说话,二人演了一场狐假虎威的好戏。
那荀家的婢子也是个没胆儿的,竟是吓得先跑了,剩下那小姐一个人,孤零零的,胆儿都破了。
二叔一个石子儿,便直踢中了那小姐的额头。那小姐一个踉跄,摔得满地找牙…
等人灰溜溜跑去了那荀家马车上,一动不敢再动了。阿彩才拍拍手,大呼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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芍药居中,雾白的帷帐随着春风浅浅浮动。檀木香气飘来,四周环境清幽典雅。蜜儿却无心赏景,入来偏堂里,便见得长姐和二姐都立在一旁候着。见得王氏进来,二人都福了一福,唤了一声,“母亲。”
许君雅却笑道,“桂嬷嬷那日请三妹妹不来,今日母亲亲自去请才来,三妹妹可真是矜贵。”
蜜儿对这长姐印象深刻…
阿娘带着她从府邸里搬出去那日,长姐替大夫人来相送。
“姨娘可慢走。母亲说了,三妹妹还是许家的女儿,姨娘可莫亏待了她…日后,母亲也会挂心的。”
话说得好听,可这些年莫说府上的接济例银,大夫人连一句问候也没来过甜水巷里。
因此蜜儿自幼便知道,她那长姐的嘴,是挂着蜜糖的刀子。
如此想来,她便也答了话:“那日我阿娘病重,来府中寻父亲。桂嬷嬷一句话,便将我打发了回去。阿娘于是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得父亲。前几日我见得桂嬷嬷,心口里还有些过意不去,便就不知她话里真假,方没做理会出了府去。若得罪了大夫人,还得请大夫人原谅的。”
“……”
“……”
莫说许君雅,王氏都被噎了一噎。
桂嬷嬷袖口子里两手扣紧了,那日虽是夫人让她传话。可她那般的口气,着实让安管家都听不下去。老爷次日归来,得知李姨娘已经亡故,与夫人置气,二人之间还曾因此大吵过一架…夫人当时且没与她计较,此时这事儿却又被三小姐提了起来…桂嬷嬷也忽的几分心虚了。
一旁许君宓见得气氛不妙,忙开口劝了劝,“母亲,三妹妹,大姐姐。过去的事儿便不说了,今儿难得三妹妹回来,我们一道儿用饭吧。”
有人开了口,王氏寻得几分脸面回来,方张罗着女儿们坐下用食。
蜜儿这顿饭吃得并不顺心。一来王氏询问几许,说起她在外头的生意,抛头露面,不是许家女儿该为的。二来,她那长姐,有一句没一句的,品起她的衣着打扮来。
“三妹妹这身袄子,是穿了多少年头儿了?都褪了色。”
“我那房里还有些新春余下的料子,一会儿,我让人拿来给你。”
许君雅记着,蜜儿年岁小的时候生得粉粉的一团。阿爹每每回来便往李姨娘院子里去。将那蜜儿扛着肩头,在花园儿里陪着她玩儿,又牵着她去王公诗会…她堂堂的嫡长女,也没得阿爹如此青睐。这仇便就结了下来。
却听得蜜儿道:“长姐客气,店里活儿粗,那些金贵的料子莫要浪费了,还是长姐留着吧。”
那正好,她也不过客套客套。许君雅一笑,又问道,“三妹妹手艺好,如今那小店里,是做些什么新奇的吃?不如说来与我们听听。”
蜜儿答:“四季时宜,百姓口味。”
许君雅笑着道,“前阵子刚与二妹妹去了趟皇宫。你猜猜宫里都吃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