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说什么呢!”藤丸立香在睡袋中像个毛毛虫一样扭扭扭,她把自己扭到费奥多尔边上,两个睡袋之间隔着半米左右的距离。
“只要他想。”立香声音脆脆的,听不清真情还是假意,“世间所有人都会是神仆的挚友。”
费奥多尔盯着立香的眼睛,不说话也没有动作。他沉默得跟睡着了没什么两样。
——给立香看困了。
在立香迷迷糊糊要闭眼之前,黑发青年坐起身来。
他脱下睡袋,稍微活动了一下四肢,又给略茫然的藤丸立香解开睡袋。
立香揉着头站起来。甲板上还有些凉,她抱着睡袋不肯撒手,但睡袋外侧已经有些湿了,于是她将贪婪的目光放在黑发青年那一看就很暖和的毛质披风上。
“抬头,立香。”
藤丸立香听话抬起头。
——她的瞳孔微缩。
海平面升起一道光。
海天相接一线,光芒从夹缝中撕开黑夜,温暖的旭日驱赶黑潮,所到之处全是泛着浅金色微光的浪花。乌云散去,高昂的天际也变亮。
那一瞬间,人的思绪是空的。
一种陌生的冲击感极为强势的将内心复杂的情绪清空,又将人的内心架得高高的,灵魂被一种崇高感拉扯出身体,反过来审视自己杂碎不堪的小心思。
这是在海中的日出。
“要有光。”费奥多尔说。
“于是便有了光。”
第35章
至少在这一刻,藤丸立香真心的承认费奥多尔这次颇为儿戏的短途旅行是有意义的。
但也就这么一刻了。
在日出后不久,大概只过了三四个小时,晴空突然被雷云压垮。最开始是星星点点的雨渍轻拍在脸上,藤丸立香感觉到那丝凉意后抬起头,雨滴、闪电和雷声分不清先后顺序相继赶到,狂风席卷着暴雨摧枯拉朽般席卷而来。
黑云比昨晚夜里的乌云更重,带着磁暴和巨响从海的一头攀噬上天际,一寸一寸的逼近。捕鱼船在风暴中起伏,黑潮一波又一波将船体顶高,又飞快撤去让船体坠入海面。
藤丸立香拽住似乎还在原地发呆的费奥多尔往驾驶舱逃,每一次颠簸都让她重心不稳,小脑中脚后外侧的绒球小结叶在晃动中失职,立香完全无法维系平衡,眼看就要被甩出去。
费奥多尔伸出手拉住她。
立香狼狈的逃到驾驶舱,却扳不动门——里面反锁住了。
藤丸立香不可置信的抬头,隔着玻璃和船长对视。船长还是那副笑眯眯的和蔼模样,指指把自己陷进椅子里固定不动的助手,又用嘴型说。
【对不起啊,他害怕和生人相处,特别是异性。】
“……”
操。
多亏不断拍打的海浪和暴雨的冲刷,立香暂时将更多的脏话咽进肚子。
费奥多尔非常平静,他抓起立香的手放在坚固的围栏上示意她抓牢。立香想问他现在要怎么办,刚张口就被混着海水的暴雨灌了一嘴,她抓着围栏猛的咳嗽起来。
咳完抬起头,费奥多尔还是那个平静的样子,仔细看的话还能在他的眼里看出一点隐约的期待。
——他在期待什么?
藤丸立香很快就知道他在期待些什么了。
再次看向天际。终于,黑压压的风暴比影子更漆黑,它驱逐着一切发光的东西,将它们无情的吞噬。
一个十米以上的海浪像牲口一样被劳役着奔赴到捕鱼船跟前。
闪电将藤丸立香的脸色打得比一旁的贫血俄罗斯人更惨白。
闪电只有一瞬,海浪也只再坚持了一瞬。
——然后伴随着雷声轰然倒塌。
海水淹没了藤丸立香的口鼻,水流狠狠得拍打在身体,四肢,头部,以及其余部位。她被撞的七荤八素,但双手被费奥多尔的手盖住一齐紧握在围栏上——让她不至于已经被撞进海里。
这场风暴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
风暴散去后天逐渐放晴,费奥多尔松开手的同时藤丸立香跌坐在地。
助手设定好自动航路后就贴着角遛去甲板检查船体,此时船长终于像个人了,从驾驶舱拿出几条绵软的干毛巾递给他们,并请他们进驾驶舱修整。
立香累懵了。
但按理来说身体素质差的一批的孱弱俄罗斯人此时却一点都不狼狈,他慢吞吞的脱下披风拧干,又把毛巾搭在头上擦起头发——就像刚才只是洗了个澡。
“你老实告诉我,费佳。”藤丸立香的声音低哑,因为呛水的缘故发声断断续续,“那个船长他是叫欧内斯特·米勒尔·海明威吗?”
不然没法解释这种强行要我直面苦难的硬汉画风——我藤丸立香可以被摧毁,也可以被打败。
圣杯作证,我就是一个这么脆弱的人啊呜呜呜呜呜!!
费奥多尔对这些垃圾话习以为常的掠过,他问:“你感受到了什么?”
立香抬头:“啊?”
费奥多尔重复了一遍问题:“你感受到了什么?”
藤丸立香:实不相瞒,那她妈的可太多了啊。
黑发青年并没有追问的意思,他见立香神色复杂在那里呆呆的样子,走过去拿起另外的毛巾裹住她整个人。
“唔——!”
藤丸立香小幅度挣扎着把头从毛巾中探出来,在呼吸到新鲜空气后长舒一口气:“我快窒息了哥!!”
“哦?”费奥多尔笑了,“你感受到了窒息感?”
藤丸立香:“……”我是真的要窒息了。
大兄弟你太会升华主题了吧……ted不请你去撒毒鸡汤真的是他们的损失。
立香这次和他倔上了,可能是觉得这个俄罗斯人每天真的是一点也不阳光也不快乐,也可能是单纯的在颠簸了这么久后脾气上来了想找茬。
立香反驳他:“不,我感受到了重新触碰空气的畅快。”
“你怎么就不能看见点好的呢?”立香和他大眼瞪小眼,“我给你讲,我很容易被劫后余生的快乐冲昏头脑,你看我气炸了也没去和船长solo……虽然等我这股劲儿缓过了可能会去找他对线——但是总体来说!”
“这也是一种体验嘛!”
藤丸立香像只快乐的小狗一样隔着毛巾胡乱揉搓自己的头。
“大自然还真是喜怒无常啊…比你都要…啊没,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那个眼神收一收!!我就是感叹一下。人类作为生态的一环着实有点太渺小了一点。”
费奥多尔觉得很有趣:“你能喜欢这趟旅途那就太好了。”
“也没有那么喜欢啊!”立香露出圆圆的眼睛,半警告半求饶,“先说好,咱们可以不去主动找挫折吗?”
计划在心头打转,费奥多尔毫无心理压力的一口答应下来:“好。”
.
费奥多尔这个人虽然狗,但至少说话是算数的。
风暴之后他们很快就上了岸,比预计的三天还要早一天到达目的地。立香下船的时候有些腿软,一时没站稳向前冲了两步恰好按住前面助手小哥的肩。
助手小哥在一瞬间跪了。
藤丸立香傻了,回头和船上笑眯眯的船长面面相觑。
船长朝她挥手,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和她对话,只不过是用吼的:“没关系小姑娘——假期愉快!!”
藤丸立香突然心情就变得开朗起来,蹦跶到费奥多尔旁边去问他:“我们来这里干嘛呀?”
费奥多尔回答:“度假。”
他说度假,就真的是度假。
立香不知道死屋之鼠的业务是不是真的这么闲,还是刚好迎来了这个大哥的摸鱼期——他们真的老老实实的在这个英格兰群岛中不知名的小小岛上开启了度假模式。
这个小岛的人口极少,整个岛上没有酒店也没有饭店,魔人在带立香在一间无人居住的小房子里住下之后就开口道:“自己去玩吧。”
藤丸立香堂堂一个优雅的成年女性就这么被放养。
——她开心极了!
旅途的第三天,也就是来到小岛的第一天,藤丸立香迅速和岛上的居民打好了关系,在热情的当地人问她与她同行的人怎么不出来透透气的时候,立香装作为难地说:“我的这位朋友最近失恋了,所以想找个没人的地方自己呆着,希望大家见到他也可以尽量的不要去刺激他。”
费奥多尔就这么被整个岛的居民带着善意孤立了。
晚上在问起立香的时候她狡辩道:“难道不是你在孤立他们吗!费佳你照照镜子吧——你就差把‘我们之间有生殖隔离,勿扰’写脸上了!”
藤丸立香在费奥多尔一言难尽的沉默中哈哈大笑。
旅途的第四天,立香白天跟着当地人去海底潜水掰贝,又不知从哪儿听说今天是个好天气,晚上硬拉着俄罗斯人在海滩上看了一晚上的星星。
旅途的第五天,立香开始和岛上的渔夫一起出海捕鱼。这里的海鸟也坏得很,总是喜欢在鱼群被捞上船之后俯冲下来叼走几只,气的立香嗷嗷叫。
旅途的第六天,村民听说他们明天就要走,一定要在海滩上给立香举办一个欢送仪式,强行在英国小岛上营造出了夏威夷海滩的狂热氛围。
人群围绕着篝火跳舞,立香的脖子上戴了三四个编织的花圈,一旁还有红着脸的小伙子被怂恿着向她表白。藤丸立香睁大眼睛,在起哄声中说不行不行不行,然后又马上笑开了给了那个小伙子一个大大的拥抱,篝火点燃了她的笑眼。
“还是谢谢你呀。”她说。
旅途的第七天,直升机在藤丸立香面前缓缓降落,费奥多尔将她拉上直升机。
至此——费奥多尔和藤丸立香的短途旅行全面宣告结束。
他们直接回到了伦敦郊区的庄园。立香在路上心态很好地问:“时钟塔应该不会直接把我剁了吧?”
费奥多尔回答:“你不会落到他们手里。”
藤丸立香不知道这个大哥还想搞些什么事,想着自己再怎么也还有防御术式可以硬抗一会儿,实在不行就只能用英灵召唤系统续命,十五岁就十五岁,大不了就是菜了点嘛!
下了直升机,花园里寂静一片。
立香向前走了两步,四处看了看:“钟塔侍从的人……”呢?
她最后一个词没能说出口,身后有人轻缓的抱住了她。那人一只手环住她的腰,另一只手贴在她的右手上——迅速将指环摘了下来。
与魔术回路阻塞的不适感同时传来的是胸口猛烈的刺痛。
“——?!”
藤丸立香瞳孔放大,颤抖着低下头,橘发从肩后垂到胸前,又从发梢开始逐渐被染深。
从身后环住她腰的那只手微微上移,掌心正握着一把短刀,尖端刺入了她的前胸。血液溢出,顺着匕首浸染上白色的手套,不出几秒那双手套就被染成鲜艳的红色。
费奥多尔将头搭在藤丸立香的肩上,在她耳边笑着说:“你不会落到他们手里。”
魔人温柔的将短刀转了半圈。
“唔——!!”
立香痛到几近痉挛,她喘着粗气,拼着那点力气从费奥多尔的手心里拽回了指环给自己套上,又从他的怀抱里挣脱出去。
“可惜你不会治愈魔术。”魔人叹息着,丝毫不在意她看上去像是垂死挣扎的行为。
他居高临下的垂眸怜悯着在地上捂住伤口尝试着坐起来的藤丸立香,语气比任何时刻都要来得愉悦:“似乎也只会简单的攻击和防御手段,剧痛下连这两点也做不到了吧?”
像花园中的毒蛇吐露蛇信,空气中没有花香,只有血腥的涩味。
藤丸立香气笑了。
她缓了缓,是真的笑起来,从AEFAE那里就堆积的压力在这一刻尽数爆发开来。
费奥多尔对朋友是真的狠啊。
藤丸立香捂着伤口,靠着圈住花圃的矮墙坐起来。
她好像从AEFAE的实验室开始就一直处于非常狼狈又急促的状态,事态总是在飞速变化,催促着她要做出某些决定。
你要舍弃一些东西,藤丸立香。
不然你什么都得不到。
于是立香便做出了决定,她又抬起手,戴着银色指环的右手像以前一样无数次摩挲着颈部的choker。
藤丸立香笑着说:“费佳,谢谢你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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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指尖轻触choker不小心在上面抹上血渍,又滑到颈部,脆弱的脉搏还在跳动。
失血过多引起一阵又一阵的眩晕,剧痛又拉回藤丸立香的神智。在费奥多尔的注视下,她心情平静的哑声吟唱。
【汝之身体,在吾之下;吾之命运,寄汝剑上。】
【响应圣杯之召唤,遵从这意志、道理者,回应我!】
【在此立誓。】
【吾乃成就世间一切善行之人。】
【吾乃传达世间一切恶意之人。】
【三大言灵将缠绕汝七天。】
【穿越抑止之轮,出现吧。】
【天秤的守护者啊!】
——于是平地扬起狂风。
特殊的羁绊牵联两个空间,黑暗中有谁睁开了眼。
藤丸立香听到了自己心脏砰砰跳动的声音,她被魔术回路重构造成的魔力暴动不断冲击意识,血液逆流带来极强的躁动不安。
金色粒子缠绕狂风,又在祈愿中散开。
现代魔术师濒死的奇迹在两人眼前展开——仅存于人类史的英雄在尘嚣中如约而至。
那个身影伫立在女孩身前。
濒死的女孩瑟缩在明显大了一号的衣物里,胸口起伏得不明显,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伤口引起细碎的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