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那怦然的慌张很快又变成了好奇,她忍不住去想,方才阿赫舍说那话时,卫承昭是个什么反应呢?他有没有很紧张?
紧张!能不紧张吗?
卫承昭只知道,但凡陛下的口风稍微松动半分,他肯定顾不上其他,直接上前禀明心意,求娶公主了。
还好陛下的态度坚定。
卫承昭并不想置公主于那种尴尬之地,他想过许多种情况与她表明心意,但绝对不会是在这种被逼无奈的情况之下。
他举杯喝了口清冽的酒水,再次看向对面的戎狄使团时,内心深处的愤怒与憎恶更添一层。
威远侯府的儿郎,尽数都折在幽云十六州,他卫承昭与戎狄之间是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
若公主真被许去戎狄,他也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
起码这条命他是豁出去了的!
……
夜越发深了,宴上喝得正酣。
桑桑离殿去更衣,回来的路上看到天边那轮明晃晃的月亮,有些困乏的问身旁的嬷嬷,“嬷嬷,宴会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我想回家睡觉了。”
嬷嬷柔声哄道,“小姐再撑一会儿,奴婢瞧着也快了。”
桑桑乖巧的点头,“好吧,那我先不睡。”
主仆俩沿着廊下慢慢走,夏日的晚风轻轻吹拂,夹杂着些许蔷薇花香。
嬷嬷与桑桑讲着新鲜事,桑桑认真听着,忽然,嬷嬷不讲了。
桑桑一怔,顺着嬷嬷目光看过去,一眼就瞧见廊边站着的小男孩和大个子。
浓郁夜色中,那俩人的身影显得格外突兀。
嬷嬷不是宫里人,只知道见着大燕的王公贵族该行什么礼,对这戎狄的王公贵族该不该行礼,该行什么礼,她一窍不通。只是出于对戎狄人排斥的本能,伸手将桑桑护在身后,靠着墙壁避如蛇蝎般,低声催道,“小姐别乱看,咱们快走。”
桑桑却不怕这戎狄人,扯住嬷嬷的袖中,声音软糯,“我们躲什么,这里是皇宫,又不是他们戎狄,要躲也是他们躲才是。”
嬷嬷嘴上应着“小姐说的极是”,心里却叹息,哎哟我的小祖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哇。
就在嬷嬷急着将桑桑带走时,一袭卷草纹蓝色缺胯袍的阿斯诺从廊边走了过来,“皇宫又怎样,我为何要躲着你个牙都没长齐的小丫头。”
桑桑不服,“胡说,你牙齿才没长齐呢,我长齐了!”
她边说还边张大了嘴巴,急着证明她一口小牙。
阿斯诺看着桑桑那一口白白的糯米牙,忽而扬唇笑了下,“哦,是我记错了,缺牙齿的是上次跟在你身边那小子。”
端午节那会子,福宝刚掉了一颗乳牙,他小小年纪也爱臭美,掉了牙就不怎么张嘴笑了。
但桑桑觉得缺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爹爹说以后还会长出新牙齿的。所以现在见到这个戎狄人笑话阿淮哥哥,她气呼呼的瞪着他,“这有什么好笑的,你难道不会缺牙吗?你们戎狄人可真讨厌,你那哥哥不是好东西,想跟小卫哥哥抢公主,你也不是好人,在我们皇宫里还敢笑话我们的人,真是烦死了。”
阿斯诺脸上的笑容僵住,皱起眉头,“你说我讨厌?”
桑桑叉着腰,“就是讨厌!茶馆里的说书人都说了,你们戎狄人贪得无厌,放着太平日子不过,就知道抢我们的财物和土地!”
哈鲁听不下去,刚想上前,就见桑桑眼珠子一转,撂下一句“不要脸,讨厌鬼”,拉着呆若木鸡的嬷嬷一溜烟就跑了。
“这个小汉女实在是无礼!下次再见到她,一定要给她些教训才是。”哈鲁不悦道。
清冷月光下,阿斯诺站在原地,失神喃喃道,“真的很讨人厌么。”
哈鲁弯腰,“主子您说什么?”
阿斯诺琥珀色眼眸微动,捏紧狼牙吊坠,没好气道,“没什么,回去。”
接风宴于亥时结束,除去三王子那突然的小插曲之外,整体来说还算是宾主尽欢。
宋清盈觉得霍致峥今夜喝得并不算多,可一上轿辇,男人就往她怀中倒。
一瞬间,她感觉自己抱着一只大熊,又感觉自己是移山的愚公——
男人,你真的很重啊你造不造!
但凡霍致峥长得不好看,她肯定会一脸嫌弃的将人推到一旁。可男人倒在怀中微醺的角度都那样完美无缺,让宋清盈凶都凶不起来,很是无奈,“陛下,你真的醉了?”
霍致峥半睁着眼望着她,慵懒的“嗯”了一声,一只手从后搂住她的腰肢,侧脸贴着她的肚子,“让朕靠一会儿。”
“你头疼不疼?”
“有点。”
“那我给你捏一捏。”
宋清盈伸手帮他按头,顺道吐槽着那个戎狄三王子,末了,她好奇的问,“话说回来,国律里真的有禁止和亲这一条?”
“有。”
就在宋清盈寻思着明日闲着没事,就搞一本《大燕律》翻翻时,霍致峥又平静的补了一句,“从今夜起,有了。”
宋清盈,“……?”
好家伙,敢情是你现编的?
“陛下,万一戎狄人真去查阅大燕律,那岂不是露馅了?”
“露什么馅?朕是大燕之主,朕的话就是王法,是铁律。”
霍致峥把玩着她腕间的琉璃珠串,慢声道,“况且使团里也不是个个都像阿赫舍这般莽撞无礼,现在撕破脸,对他们没好处。”
“嗯,说得是。”宋清盈似懂非懂,又轻轻叹息一声,“最好永远不要起战火。”
霍致峥呼吸一滞。
半晌,他搂紧臂间的纤腰,仿佛沉沉睡去。
起码宋清盈以为他是睡了的。
直到回到昭阳宫,刚一走进寝殿,男人就关上门,将她压在门上亲吻。
宋清盈都被吻懵了。
什么情况?酒后乱-性?意乱-情迷?
按理说他俩已经过了三个月的热恋期,咋突然又整这么刺激的。
被吻得迷迷糊糊之际,宋清盈猛地想起之前被吻塌了的那个屏风,这要再把门给压塌了,她真是没脸待在皇宫了。
仅存的一点理智让她一把按住霍致峥的薄唇,喘息着说,“陛、陛下……床上……”
借着朦胧的灯光,她面红耳赤,如高烛照海棠。
霍致峥眸色深暗,一弯腰,轻而易举将她给抱了起来——不是公主抱,是扛水泥那种。
宋水泥:怎么着,现在她连公主抱都不配拥有了么?气成河豚jpg.
不过这点小情绪,很快就在床帷间的折腾里烟消云散。
宋清盈一度怀疑今晚霍致峥的酒里是不是被什么恶毒女配下了那种药,不然他今晚怎么这么野!
三度求饶后,宋清盈有气无力趴在床上,“陛下,你不对劲,你是不是有事瞒我?”
“嗯?”
“不然你今晚……干嘛这样!”
霍致峥把玩着她一缕发丝,嗓音是餍足的倦懒,“大概是因为……朕吃醋了。”
宋清盈“啊”了一声,仔细想了半晌,觉得吃油倒是有可能,吃醋?今晚有什么可吃醋的点吗?
霍致峥抓过她的手,放在他腹肌上,“那几个舞姬的腰,比朕的还好看?”
宋清盈,“………?”
“怎么不说话?”
感受到身旁男人又要压过来,宋清盈双腿一软,连忙出声道,“陛下的腰最好看!谁也比不过!”
霍致峥看她这怂样,低低的笑了一声,手臂依旧朝她伸去——
拿过她身后的薄被,替她盖好。
“睡吧,时辰也不早了。”
“……哦。”
“听你语气,好像有些失望?”
“没没没,你听错了,我这就睡,这就睡!”
宋清盈是真的累了,一闭上眼,没多久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烛火荜拨,床帷间陷入静谧。
听着怀中之人均匀平稳的呼吸,霍致峥轻抚着她的发,眸底的神色逐渐凝重。
从前征战,他一直将生死置之度外。可现在,他有了她。
他势必是要收回幽云十六州的,可万一他折在了战场上,那她该怎么办?
第107章 奈何小宋没文化
巴郡,蓊郁渐浓,蝉鸣匝地。
险些被一伙歹人劫持的林瑶霜惊魂未定,手握成拳放在心口,身子紧紧靠着丫鬟。
宋步安稍整衣袖,上前看向林瑶霜,轻声安慰道,“小姐别怕,恶人已经被我打跑了。”
林瑶霜警惕的看着眼前容貌俊秀的男子,迟疑片刻,上前行了个礼,“多谢公子的救命之恩。”
宋步安笑容温润,“小姐客气,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林瑶霜看着停在半路的马车,再看也不知是断气还是被砸晕的车夫和随从,一双美眸中满是无措。
现下该怎么办才好?
出门前她做梦也没想到只是去寺庙上香,半路竟会遇到歹人埋伏,这条路上的治安一向太平,附近也从未有过什么匪寨之类的。
宋步安盯着眼前这张清纯白皙的脸,尽量掩饰着眼底的迷恋,温声问道,“小姐这是要往哪里去?”
林瑶霜垂着头,小声道,“我、我们是要去广兰寺上香的……”
宋步安道,“那真是巧了,我正好也要去广兰寺,若小姐不介意,我可以带你一程。”
林瑶霜一怔,旋即咬了咬唇瓣,出声道,“这些车夫与随从都不知生死,我哪里还有心情去寺庙。若公子真有心帮忙,还烦请公子派个人去报官……”
宋步安神色微僵,朝左右的人使了个眼色,“你们去查看一下他们的伤势。”
左右仆人赶紧上前,一番检查,确认人都还活着,只是暂时晕了过去。
听到这结果,林瑶霜稍稍松了口气,对着西边双手合十拜了拜,嘴里念着阿弥陀佛。
宋步安心想,她还是跟上辈子一样善良,连马夫和侍从的安危都放在心中。
“公子,你有什么办法让马夫醒来吗?”林瑶霜这会儿只想着赶紧回外祖何家,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遇到歹人拦路抢劫,心头难免慌乱无措。
宋步安走到那晕倒的马夫身前,淡淡看了眼,扭头对林瑶霜道,“怕是一时半会儿醒不来。”
“啊,小姐,那咱们该怎么办啊。”丫鬟着急的问道。
林瑶霜也揪紧手中巾帕,心想着,她虽没赶过马车,却是在乡下赶过牛车的,或许马车跟牛车差不多,她可以试试?
这时,宋步安出声道,“帮人帮到底,若小姐想要回去,那我送小姐一程。”
林瑶霜微诧,抬头看向这气度不凡的男子,上下打量了一番。
心头虽然还有些不安,可现在也容不得她做选择——她们两个弱质女流,若这位公子一行人真要伤害她们,她们也抵抗不住。
“那就有劳公子了,等回到我外祖家,我外祖定会重金酬谢你的。”
“小姐客气了。”
宋步安做了个请的姿势,林瑶霜和丫鬟先行上了马车。
至于那些昏迷的随从和马夫,都被宋步安的侍卫捆上了马。
马车折返,一路上,宋步安始终骑马跟在马车一侧,与林瑶霜搭话。
林瑶霜觉得这位热心公子未免太过热情,明明才刚认识,他却好似旧友一般与她闲聊,这种自来熟弄得她很不适应。
可思及他救了自己,林瑶霜也不好表现的冷淡,只得有一句没一句的与他聊着。
约莫半个时辰后,马车总算进到喧闹的城里,林瑶霜悬在嗓子眼的心这才放下来。
马车停在何府门前,林瑶霜由丫鬟扶着下了车。
“宋公子,今日真是多谢你了,还请移步入内喝杯茶。”林瑶霜感激的对宋步安行了个礼,又吩咐门房,“快去请我外祖父来花厅,就说家里来了贵客。”
宋步安可不想与何家人有所牵扯,忙道,“小事而已,不足挂齿,我还有事要忙,就不叨扰了。”
“哎,宋公子?”
“若是有缘,自会再见。”
说罢,宋步安翻身上马,带着人径直骑马离开。
林瑶霜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有些不知所措的迷茫。
丫鬟道,“小姐,这位宋公子可真不错,不但模样长得好,还古道热肠,施恩不图报。”
林瑶霜沉默片刻,点点头,“嗯,是个好人。”
就是有些奇怪。
到底哪里奇怪,她一时半会儿也说不上来,但总觉得不对劲。
她轻晃了一下脑袋,不再多想,转身先进了府门。
不远小巷处,宋步安看着那道走进大门的浅碧色身影,沉沉眸光中露出贪婪。
侍卫跟在他身后,忍不住开腔,“公子既然精心安排了这么一出,为何不趁此机会将她掳来身边,也好过这般自害相思?”
宋步安沉下脸,冷声道,“你以为我像你主子那般无耻,将人骗在身边当外室,又始乱终弃吗?我要让她对我倾心……等到大业成了,我再十里红妆的将她给娶回去。”
侍卫嘴角微抽,心说你花钱雇人半路拦车,演了这么一出英雄救美来博好感,就不无耻么?
一想到大业成功后的美满,宋步安心潮澎湃。
戎狄使团也进京好几日了,也不知道傅容景那边进度如何,可有与阿赫舍搭上线。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京城最大最繁华的风月宝地鸳鸯楼更是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最高楼的雅间内,曲乐靡靡,青釉香炉里甜腻的合欢香袅袅升起,穿过重重叠叠的轻纱幔帐,弥漫进次间的酒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