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言语上不打扰,但视觉上却骚扰着他,不经意地和别人非在他面前晃悠。
蒋阎既然已经摆出疏离的姿态,那么她欲擒,只有故纵。你道高一尺,我魔更高一丈。假装姐不稀罕你,才不是单冲你去。
只是好像有点对不起被自己利用的邵千河,不过说到底,也是他自愿提出过来的。
姜蝶停在蒋阎身前几米的位置,一个不会太近但又不容被忽视的位置。
她假装自己完全没注意到他,故意拉近和邵千河的距离,还时不时主动挑起话头,因为周边吵闹,需要凑近耳朵说话。
姜蝶只恨自己后脑勺没有长眼睛,实时观测蒋阎的反应。
他会反过来在意吗?
会把眼神从舞台上分出一点点,给到她吗?
姜蝶心如擂鼓,想出一个观察的办法。
她点开前置镜头,对准自己,假借着自拍的姿势,不断调整着角度,试图捕捉身后的蒋阎。
奇怪……人已经走了吗?
她换了几个角度,都没看到他,心中不免浮现自己好像小丑般的失落。
穿上了戏服,竟演给了瞎子看。
“女孩子自拍真的很费劲诶。”邵千河在一旁失笑,凑过来道,“要不要我们俩一起合拍张,纪念一下?”
姜蝶已经没了心情,但也不想扫他兴,随口道:“好啊。”
“我来拿吧。角度保证显你脸小。”
他很懂地拿过她的手机,高高举起,姜蝶凑过去比小树杈,那一刹那,她在镜头里看见了插着兜的蒋阎。
……啊,原来是身高的角度问题。
蒋阎一直在那。
并且从镜头里看,他好像还比之前的位置近了两步。
姜蝶情不自禁地盯着前置里蒋阎被照到的微小侧脸,在邵千河按下拍摄的须臾,他冷不丁地微侧过脸,她的视线和他的目光似乎相逢,被压缩在前置镜头里,宛如夜色下的噪点,模糊又粗糙。
或许这只是毫无意义的一眼,却在接下来的后半程中让姜蝶一直心神不宁。
*
音乐节开至凌晨,两边的大小舞台都在进行到了最后。
姜蝶还记着一会儿要去帐篷集合,想先一步走,不然等会儿就是人挤人的可怕场面。
她回头时,发现蒋阎果然也已经离开了。
够狠,明明都是要去帐篷的,叫都不叫她一下。
……虽然是她没打招呼在先。
那也是他先嫌弃她!
总结下来,还是蒋阎的锅。
姜蝶和邵千河在小舞台告别,内心忿忿地往帐篷的位置走去。
夜色下的帐篷比之前日落时更难分辨,黑黢黢的海滩边尽是一顶又一顶相似的帐篷。好在他们的搭在排档边,借着那一串亮着闪的灯泡霓虹,终于勉强找到。
卢婧雯和文飞白还未从主舞台出来,帐篷里只有蒋阎。
他站了许久估计有点累,此时正坐着,手指插在陷下去的细沙中,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从指缝溜走的沙子。
她犹豫片刻,坐到他身边,隔了一点距离。
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她最先败下阵来,没话找话:“没想到师哥还会像个小屁孩一样玩沙子。”
他不甚在意她的调侃:“都说沙子难握,我在尝试怎么留下它。”
“……很难吗?”
她也伸手,将半截手掌埋入沙滩,再收起五指用力捏紧。
无论多紧,沙子依然从缝隙里四面八方地流回沙滩。
两个人就这么无言地坐着,捏着流沙,像在比试谁握得更多。
漆黑的海面上有巡航灯寂寞地划过。
他们的背后是即将散场的舞台,但在这时,还有未尽的音乐当作天地的布景。排档边还有人在点鱿鱼烧烤,蜿蜒的香气顺着咸湿的海风飘到鼻尖。沙滩和海水交界的岸边还有亮起的仙女棒,微小的焰火像是从夜空里掉下来的星子,没找准降落的位置,被凡夫俗子抓在手中。
那么月亮可不可以也掉下来呢?
她悄悄地,悄悄地侧过头。
蒋阎却也在看她。
她心虚地立刻上手摸了摸鼻子,眼神逃开。
以她的视力,其实此刻看不大清楚蒋阎的表情。只能依稀感觉他还在看她。
舞台的方向飘荡着安可的歌,温柔地唱着“天色将晚,人潮渐散,你伸出手,目光柔软……”
在吉他落下最后一个休止符时,他伸出干净的手,捻了下她的鼻子,帮她拍掉了粘上去的小沙子。
稍硌的沙粒从鼻尖滚落,他温热的指腹却还残留,没有离开。
第24章 你希望我死心吗
卢婧雯他们达到帐篷时,发现姜蝶和蒋阎都已经到齐,两个人没说话,看上去古古怪怪。
尤其姜蝶,表情醉醺醺的,像是喝酒喝大。
但凑近一闻,又没有酒味。
他们把帐篷收起来,由蒋阎带着走向别墅。
卢婧雯和文飞白都是第一次来,瞠目结舌地看着夜幕下静谧的花园洋房,蒋阎简单介绍道:“客房都在一楼,你们随便挑。”
说完他便径直上了二楼,一如之前那样。
卢婧雯在客厅里转了一圈,停在对着海岸的落地窗前感叹:“蒋阎可真是少爷啊,这种房子就这么空着,也不拿来好好开发利用。”
文飞白挠头:“人家有钱呗,你的一万在人家眼里就是一块。”
“所以他家到底是做什么的啊,这么有钱?”卢婧雯好奇,“你们都同班三年了,应该知道点什么吧?”
姜蝶闻言,终于从刚才的帐篷里回神,从旁探出一张好奇的脸。
“我哪儿知道,蒋阎从来不炫他的家底。”
“搞什么,这么神秘。”
对话在好奇中无疾而终。
姜蝶又陷入到刚才的帐篷里,那大约只有两秒的触碰。
帮人擦掉鼻子上的沙粒,太暧昧了。
虽然蒋阎轻描淡写地收回手,说那粒沙子很碍眼。
好像只是因为强迫症看不下去才这么做。
但对比那时在机场,她吃三明治时酱沾到鼻子,同样是看不下去,他却只递过来纸巾让她自己擦。
这微妙的转变,让姜蝶在那瞬间灌下了从沙地里挖出来的陈年女儿红,醉醺醺地无限雀跃。
即便在几小时前,她还在犹疑自己。
单恋怎么会这么折磨人,一点一滴的风吹草动都是千军万马过境,而她要想征服的君王甚至未登上城墙。他随便的一个号令都能令她紧张万分,解读出三十六计。
就在这个别墅,饶以蓝曾经好几次主动敲响他的房门。她当时还嘲笑她不懂进退,时至今日才明白,是自己天真。
喜欢这场战争,先发动的人注定难以全身而退。
*
第二天,姜蝶被一阵闹铃吵醒。窗外天甚至还没亮。
换平常,没有课她会放任自己自然醒。但现在可是在蒋阎的别墅,这是难能可贵的机会,起得晚了也许蒋阎影都没了。
虽然昨天胡思乱想到凌晨三点才睡着,她还是咬咬牙爬起来化妆。
如果不遮瑕,黑眼圈和熬夜刚冒出的痘实在太碍眼。她费了半天功夫化了裸妆,营造出自己仿佛只是洗了把脸,但皮肤依然吹弹可破的美好错觉。
不免嫉妒起蒋阎的肤质,为什么他的素颜能好到看不见毛孔,老天是不是太偏心了一点!
姜蝶走到客厅,静悄悄的,太阳在落地窗外探头探脑,和海岸线难舍难分。
她迎着金光出发去便利店,买了四份三明治和牛奶,当时台风天的那个便利店小哥已经换人,店里头也不再播放那首《龙卷风》。
姜蝶下意识地看了眼手上的皮筋,从泰国回来后就被她当作手链一直环在手腕,此时皮筋有些松了。
她回到别墅,在四人小群里把其余三人都@了一遍,问有没有人起来,她买来了早餐。
借着其余两个烟雾/弹,她光明正大地把炮弹轰向蒋阎,并且获得了他的回音。
他回了个谢谢。
不一会儿,二楼就传来开关门的动静,蒋阎下楼了。
姜蝶坐在餐桌边,咬着三明治含糊地打招呼:“早桑吼!”
她故意想借此营造出一种可爱的嗓音,但某人没有买帐,反而还皱下了眉,似乎担心她把嘴里的食物喷出来。
姜蝶只好默默地快速嚼动,把嘴里的食物吞了下去,才继续开口说话。
“师哥今天回花都吗?”
他拉开椅子坐下,这回倒是坐到了她的对面。
“不了,要留下来做微缩。”
姜蝶眼睛一亮:“我可以留下来观摩吗?”
蒋阎看了她一眼:“你真的感兴趣?”
当然有兴趣啊,对你。
所以对待与你有关的事情,我也会格外认真。
姜蝶推开椅子,蹬蹬跑近房间,从帆布包里掏出了随身携带的那本《景观模型的创造与制作教范》。
她跑回餐桌,把书摊开来给经蒋阎看。
他垂下眼,这一页夹着书签。
“我都认认真真看了!伊藤康治做的这个铃木车行,和我之前看过的一个剧,三丁目的夕阳里的那个取景,一模一样!”姜蝶发自内心地感叹,“原来微缩真的能把活生生的东西浓缩成那么迷你的东西啊。”
之前蒋阎ins发的那些模型图,因为没见过原型,感触也就不深。但这个铃木车行,她觉得很眼熟,惊讶感就实在了许多。
“微缩不仅能还原现实世界。”蒋阎脸上难得浮现出微笑,“再进一步,就是创造一个新的世界。”
“这是什么意思?”
“不是凭空创造,也是基于某种凭证。比方说,一本小说里的场景,一句歌词里的描述,一部电影里的画面。等等。”
姜蝶若有所思。
“那你有创造过吗?”
蒋阎身体力行地回答了这个问题——吃完早饭后,他居然带她上了二楼,那个总是把自己关在里面一呆就是很久的房间。
姜蝶上楼梯时的小腿肚轻微打颤,不断在想,自己会是第一个走进这房间的人吗?
那她真是投其所好正中红心了。
蒋阎停下脚步,推开门,姜蝶小心翼翼地往里探进脑袋。
说实话,比想象中无聊很多。
完全就是手工工作室,各式各样的道具井井有条地排列着,每一个角落都透着规整,同时就显得冰冷。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墙边类似于手办的柜子,只不过上面陈列的皆是制作完成的微缩废墟,和他发在ins上的图片一样。
凑近了看,那种细节的逼真和细腻度更让人佩服,但也无端让气氛变得压抑。
彷佛整座房间也是一个巨大的废墟容器。
他的工作台上,有一样模型正制作到一半,姜蝶啊了一声,指着它说:“我知道,是那个二战桥!”
拜县的那座桥,他还拍了照的。
它和柜子里上陈列的东西也有个共同点,都是已经被废弃的遗迹。
“我有个问题……”姜蝶终于说出很早就想问的,“这些遗迹是什么独特的美学流派吗?”
蒋阎靠在门边摇头:“它只是单纯的废墟。”
“所以……你就是单纯地喜欢废墟?”
他却说:“谁会喜欢废墟呢?”
姜蝶不解地微微皱眉,没有接话。
蒋阎走到工作台边,将纯黑的手套一点点拉上手腕,又说了句她听不懂的话:“只是没有办法灾后重建,就这样了。”
他拿起一把刻刀,开始手下的工作。似乎默许了她围观。
姜蝶内心窃喜,顿时把刚才那段意味不明的对话抛到脑后,蹑手蹑脚地搬来了一把闲置的椅子,坐到工作台的角落,撑着脸看他。
都说认真的男人最有魅力,那么此时的蒋阎一定是核弹级别的杀伤力。
会让人忍不住肝脑涂地,甘愿变成他手中一团无机质的滴胶也没关系,如果能被他一瞬不瞬地注视,小心翼翼地触碰。
他开始调制滴胶的颜色,使它看上去像混沌的河水。蒋阎耐心调试了好几版才最终确定,居然和照片里河水的颜色分毫不差。
再接着是桥边的河草,他用静电植草机在已经有雏形的地皮上轻轻抖动,光秃的黄土地像被植发的光头,密密麻麻地长出草的“毛囊”。有些地方他还特意用镊子夹着不知怎么做的小小花朵,放到一片野草中。
然后他又将树皮用榨汁机榨碎,看上去就像细碎的石块。撒到了草皮和未被遮盖的黄土上。
仅仅只是桥下的一小片草丛和河岸,就事无巨细地制作了好久。
起初姜蝶还看得津津有味,到后来眼皮越来越沉,物体之间细微的摩擦声听得人全身发软。
后背的窗户阳光暖融,她从撑着脸慢慢变成趴着,最后整张脸都埋进了胳膊底下。
再次醒来时,窗户外的日头还是很偏,只不过方位从东挪到了到西。已是夕阳。她的胳膊和脑袋之间垫了一个小枕头,中间还垫了一张……纸巾?
姜蝶抬起眼,蒋阎还在和桌上的二战桥较劲,他锋利的侧脸落在一片橘色的晕影里,看一眼就像喝了一口橘子汽水,那份悸动让人止不住想打嗝。
“嗝!”
姜蝶胸口一抽,真的打出声。
她立刻丢脸地捂住嘴,结果接二连三地打。
“对不,嗝,起。”
“没事。”蒋阎见怪不怪,“你睡着的时候还打呼。比这还吵。”
“真的假的?!”
“假的。”
其实是很宁静的一个下午。
“……枕头是你帮我垫的吗?谢谢!”
“随手而已。”蒋阎抽空看了她一眼:“你再不走,就赶不上最后一班船了。”
无意赖到这个点,确实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