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阎的神色显而易见地冷淡下来。
“我好像和您说过,我会亲自带她来见您。”
蒋明达也明显察觉到了他语气前后的突变,脸色更加阴沉。
“没必要一起来。新闻出来那天我就已经知会过你,玩玩可以,要成为蒋隆集团的助力,她不够格。”
“您别忘了,我们都是从一个福利院出来的。”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
“那谁是那个枳还不一定。”
蒋明达嘴角的笑容已经完全消失。
“你想暗指我这些年亏待你?”
“不,恰恰相反。您给过我的无可指摘。教育机会,生存环境,都是从前的我无法拥有的。我很感谢您。”
“我也说过你是懂事的。”蒋明达脸色稍霁,“所以有些事情,难道还需要我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你?”
“如果您是指和姜蝶在一起这件事,那么我现在就可以确定地告诉您,我什么都可以妥协,除了她。不要再在姜蝶和我的关系之间自作主张。再一再二,若有再三,我就不那么好说话了。”
蒋明达伸手抚着茶碗的盖子,一下,又一下,清脆的声响被信号模糊成断续的沉闷。
最终,他不屑地笑道。
“你现在,是在和我叫板?”蒋明达抚着盖子的频率加快,“你看看你现在现在坐着的这个位置,那都是我赏你的!”
蒋阎没有零点零一秒的犹豫,干脆利落地起身,将椅子往外一踢。
椅子咕噜噜滚出好远,屏幕里,只剩下熨烫齐整的西装下摆和垂坠的西裤。
一只手撑在桌上,指节轻叩着桌面,硌哒,硌哒,和茶盏的韵律抗击着。
蒋阎的脸没有再入镜,蒋明达只能听见他的声音遥遥传来。
“这个位置吗?您想要,那就还您。毕竟那本来就是您的东西。”
语气够轻描淡写,就更让人怒火中烧。
蒋明达一下子把手边的茶盏掷碎,蒋阎听见了噼里啪啦的动静,眉毛却没抬一下。
他不慌不忙地:“父亲要保重身体,尤其是血压。”
“……”蒋明达喘着粗气,“不许再叫我父亲!”
“好的,蒋董。”蒋阎毕恭毕敬,“但有一件事我有义务提醒下,之前您问我为什么要收购郑氏,我当然不是去做慈善的。您可能不知道,郑氏和成荣集团之间背后还有一层关系。”
“……什么关系?”
“这我不能告诉您。”蒋阎颇为遗憾的语气,“您只需要知道,我和成荣已经签了协议,我救郑氏,她把手上蒋隆的股份卖给我。之前收购度假村的先一步棋,只不过是为了防止您起疑心的障眼法。现在加上我原本手里现有的股份,董事会的位置,恐怕不是我轻易和您解除收养关系能够脱手的。”
蒋阎此时慢慢俯下身,逼视着屏幕,漆黑的眼睛和蒋明达对视上。他那边明明是白天,却比他这里的黑夜还要暗沉,以致于那目光里藏着什么,蒋明达都识不清。
“好。好。”死寂片刻,蒋明达颤着的手转起了核桃,维持着表面的得体,“果然橘生淮南。手腕雷厉风行,青出于蓝。尤其是过河拆桥这一招,不得不说厉害。”
“过河拆桥?您误解我了,不是您先提的吗?我其实很想过完桥再加把砥柱的。”
他嘴角带着嘲讽的笑意,眼神却在接下一句时不自觉柔和。
“只要您别为难我的‘小情人’。”
第75章 结局(下) 是哪只蝴蝶降落在风眼
两天后,蒋阎从纽约返回西川。
刚好是晚上的班机,好巧不巧的是在这同一天,有一个故人也从国外返回——就是曾经姜蝶在巴黎交换的时候,认识的邻居林茉染。
她因为那段激情相逢的恋爱,决定大四毕业后到英国读研投奔男友。结果交换回来没多久,两人就分手了。但她还是遵循了自己当时的愿望,去了英国留学。
如今毕完业,她决定回国找找工作,理所当然地就回了西川。
她在朋友圈看到姜蝶也在西川,就联络了她,姜蝶一看落地时间,居然和蒋阎是同一天到,林茉染的时间更早一点,就说来接她的机,然后三个人一块儿吃顿饭。
林茉染和过去相比,穿着打扮更洋气,但那股冒失的劲头完全没改,愣是在里头迷了路,等这班人走得差不多了,才迷糊地在到达口现身。
姜蝶挥着手,被林茉染扑上来抱个满怀。
“对不起啊,让你久等了吧!”
姜蝶笑着摇头:“不会啊,他的航班还没落地呢。都说了让你不要着急了。”
林茉染突然欲言又止:“你说的男朋友……不会还是邵千河吧?”
“不是。”
“那最好了,看到他就会想到我ex,膈应。”她松了口气,又好奇地追问,“那是谁啊,在西川认识的吗?”
“嗯……等下介绍你们认识啦。”
“快,先让我看看照片!”
林茉染等不及地催促。
结果姜蝶一翻手机才发现,他们自从和好后,竟还没拍过一张合照。
而唯一的一张合照……
姜蝶翻出那则公益新闻,哭笑不得地说:“喏,只有这个合照,你凑活看吧。”
“我靠!是这个蝴蝶兰?”
林茉染惊讶地瞪大眼。
姜蝶以为她在惊讶蒋阎的身份,却听到她结结巴巴地凑近端详,无比肯定地说:“好像就是他吧!”
姜蝶迷茫:“什么蝴蝶兰?”
“当时住我们这一层的有个帅哥,他搬进去当天我顺手帮他拿了盆蝴蝶兰,就是这个人。他感谢我帮忙还给我推荐了一家中餐厅。”林茉染惊呼,“但后来就没再见过他。”
“哦……”
姜蝶回想,大概就是最开始那段时间,他搬来她的隔壁,但在目睹她和邵千河的逢场作戏后就离开了。
原来林茉染会带她去那家中餐厅,也和他有几分关系……世事真是奇妙。
一小时后,蒋阎的航班终于落地。
林茉染陪着姜蝶一起等,她看着姜蝶聚精会神地盯着到站口涌出的人流,当一个气质冷感的人从拐角出现时,平平的嘴角突然绽开。
林茉染转头顺着姜蝶的视线看去,从到站口出来的男人风尘仆仆,脚步径直向她们走来。
他的脸上原本也无甚表情,但在和姜蝶视线对上的一刻,就好像藏在暗处的满地碎玻璃,它本该是刺伤人的,可被阳光直射到,就炫目得人睁不开眼睛。
蒋阎走至二人面前,弯腰给了姜蝶一个脸颊贴着脸颊的拥抱。这一瞬间,两个庞大的人突然在人类世界里缩成小小的两只,变成了爱贴脸磨蹭的小动物。
林茉染头一次感受到自己是多么的多余。
她出声打招呼说:“……嗨,两位,我还在这里?”
三个人回了西川的市中心吃饭,吃完后蒋阎让司机送林茉染回家。至于姜蝶,蒋阎则亲自牵着人,散步送她回家。
一场青春时代久违的压马路,从花都压到了西川。
这一路上,姜蝶都显得有些许沉闷。
她脑海里回荡着刚才在机场时,林茉染说的话。
——“不过快离开巴黎的时候又见过他一次,就在公寓对面的那个咖啡馆,他坐在窗边喝咖啡。我早晨去买咖啡的时候碰见他了。”
当时,他的手边放着一盆紫色蝴蝶兰,所以林茉染一下子就想起来这个人。
她犹豫了下,和对方打了个招呼说:“嗨,你还记得我吗?”
坐在窗边的青年转过脸看了她,点头说:“记得。”
林茉染脸上绽出笑:“多谢你推荐的那家餐厅哦,味道很正。”
还让她捡回一个男朋友,某种意义上,他算是自己的红娘。
林茉染的笑意更诚挚了,没急于离开,同他又闲聊了两句:“我以为你已经搬走了,很久没看见过你。”
“我确实搬走了。”他一顿,“也已经离开巴黎很久了。”
“啊……那你这次来,是旅游吗?”
他又望向窗外,摇头说:“我的……朋友,在这里的学业今天告一段落,我来恭喜她。”
“哦,我明白了!这盆蝴蝶兰是要送给你朋友的吧。”林茉染恍然,“但是这个花盆不太好拿,要不要换个包装什么的。拐角有家新开的花店。”
“谢谢,没关系。”
他又轻轻一摇头,抿了口咖啡,话题就此戛然而止。
林茉染努力回忆着当时见他的那幕画面,结语道:“但不知怎么的,傍晚我从学校回来的时候,发现那盆蝴蝶兰还在,只是他走了。你说这人粗不粗心,要送出手的花居然都会落下。”
姜蝶缓了半晌,问道:“是哪一天,你还记得吗?”
“我那之后没几天也交换结束了,往前倒推几天的话……大概是五月三十一号吧。”
五月三十一号,那一天,是她在巴黎结业的最后一天。
当天大家还聚了餐,为她践行,导致她很晚才回公寓。
楼下的咖啡店深夜时分早关了门,如果她早一步回家,走出窗台,探下身张望,大概就能看见黄昏下,进门左数第三排的桌子,那儿恰对着她临街的露台,有一株紫色的蝴蝶兰盛放。
它的花语,是我爱你。
*
这场马路没有压很久,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打乱了节奏。
蒋阎赶紧伸手拦车,但是滂沱的雨夜下,任站在街头的是人是鬼,出租全不搭理。还是姜蝶眼疾手快,拉着蒋阎跑上了一辆驶过来的公车。
他们刚挤上去,身后随即又挤上来很多人,大力推着二人冲到车厢后部。
黏糊糊的潮气钻满车厢,肩头挨着背,脚尖对着脚尖,他们被挤得仓促紧贴。蒋阎用手撑在车窗上,为她辟出一小片“避难所”。
他承受着背后的推搡,有些无奈地问:“你家该在哪一站下?”
姜蝶踮起脚尖,斜过脑袋张望:“好像哪站都不行。这辆车不到。”
“……那我们就下一站下?”
“可是外面雨好大。这样吧,我们跟着这辆车,看看哪站附近有避雨的地方再下?不然你也会淋得全身湿答答的很难受。”
“好。司机应该送完林茉染了,我让他再过来接我们。”
姜蝶点头,蒋阎忽然捏了捏她的手心:“刚才都没怎么说话,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她刚想说没什么,他紧接着问:“是因为蒋明达来找你的事吗?”
姜蝶微微睁大眼:“他告诉你了?”
“我和他谈过了,关于这件事,你不用再担心。”
“他会这么容易妥协?”
蒋阎没有解释太多,只说:“他当然不想妥协,但我已经不是那个只能被选择的小孩了。”
“你不要一个人逞强!这件事我本来就打算等你回来和你说的。”姜蝶非常郑重其事地看着他,“蒋明达说,爱人是神的权利,不是人的。”
于是,那晚离开前,她对蒋明达一字一句道。
“——那我就做他的神。”
姜蝶模仿着当时的语气,对着蒋阎重述:“我说,他供奉神明应该很清楚,神绝对不会抛下它的信徒,对吗?那么我也一样。除非你亲手把我的佛龛敲碎。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东西能让我们分开。”
蒋阎怔怔地听着这段对话,往事如这场大雨纷至而下,沉渣满地,可还是有人兜头冲进暴风,被砸得头破血流后,咬牙拖着他的手,将他带上安全区。
到头来,那只被拖进风眼安全降落的蝴蝶,原来是他啊。
公车突然紧急刹车,煞风景地播报着下一个站名。众人东倒西歪,姜蝶也跟着摇晃,却被面前的怀抱突然稳稳拥紧。
车外是亮光的广告站牌,雨夜车灯,闪烁的交通信号,这些东西像黑色大海上的灯塔,指引着行人回家。
一茬一茬的人流下了车,车厢渐空。唯独他们不再着急,因为,他们已经在这个紧贴的怀抱里找到了归宿的落点。
“头发又变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