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杀人的手段,终究是在这里学的,那算不算是这里的人教唆……”
吴小春眼见林母苦苦哀求岳璃都不为所动,抱着灵牌忽地朝她冲了过去,“都是你们这次臭小娘,教出杀人凶手,我要替我爹报仇——”
岳璃只伸出一只手,就抓住他的后衣领将他拎了起来,任他拼命挣扎都无法挣脱,“就你爹那样的人,你替他报仇?那你娘的仇,谁来报?”
“我娘?”吴小春一愣,刚想咬她一口,张张嘴却没转过头去。
岳璃冷笑道:“你莫非不知,你娘就是被你爹所杀……不对,你前年也有七八岁了,当晓得些事情。逃荒之时,你娘怎么死的,你不知道?”
吴小春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眼神游离,手脚却已软踏踏地垂了下去。
自从吴江纠缠绣帛儿未果,后来岳璃就让人把他查了个底朝天,就算当时逃荒,兵荒马乱,战乱不休,可跟他们在一起的人活到现在的也有留在海州城的,对这吴癞子的行事多有忌惮,其中一条就是因为他曾在战祸时将自己妻子推出去挡刀,这等心狠手辣之人,谁不忌惮几分。
只是此事口耳相传,又是在战时发生,无法追究吴江罪责,岳璃这才派人去提点了他一番,让他不敢再去纠缠绣帛儿,可没想到他心有不甘,转而去打了林梅儿的主意,结果死在林梅儿手下。
可谓因果轮回,恶有恶报。
吴小春当时也不是三岁小儿,跟父母一起逃亡,最后一生一死,他岂能完全不知?只不过是要靠着老爹生活,才生生将亲娘之死忘记罢了。而如今被岳璃拆穿,他便是脸皮再厚,也有些撑不住了。
岳璃见他不再言语,一松手将他丢给林母,冷淡地说道:“破坏营房,当如何处罚?”
扈三娘在她身后一抖手中鞭子,笑道:“若是金人奸细,就送交大营处决,悬尸示众。若是我方所属……”
“我们不是奸细!我们不是金人奸细!”
那些跟着林母和林庆安来壮胆的亲友闻言吓得屁滚尿流,慌不迭地跪下求饶,哪里还有半点先前打砸辕门的威风。
“我们是被林家人骗了!求将军开恩啊!”
“求将军开恩,我们都是老实百姓,绝非奸细啊!”
“将军开恩!我们再也不敢了!”
“我等愿领罚,还请将军开恩,万万不可当我们是金人奸细啊……”
他们现在已然明白,这位岳将军军纪严明,可不是什么随便能拿捏的软柿子,哪怕人真的遵规守纪,不擅杀平民百姓,可只要给他们打上金人奸细的名头,要打要杀,还不随她决定?
早知道就不该听林母所言,说什么岳将军和方使君人善心软,只要苦苦哀求几句,让他们交出绣帛儿替林梅儿分担一半罪责,林梅儿就不至于死罪,吴小春还能得到绣帛儿的赔偿。
说得天花乱坠,听起来好处满满,可现在才知道对面不是温软好捏的狸猫,而是杀人不眨眼的胭脂虎,却已是后悔已晚。
岳璃见他们如此苦苦哀求,方才微微抿了抿唇,说道:“三娘,就按我方百姓处置,听信谣言,诋毁有功将士,污损辕门,当如何处置?”
扈三娘“啪”地一声甩了下鞭子,说道:“当每人杖责三十,罚银三十两,打扫营地三十日……带头之人,当受双倍惩罚!”
众人面面相觑,还不等他们开口,扈三娘又说道:“他们如此聚众闹事,我看根本不像是我方百姓,不如让我来好生拷问……”
“不必!我等愿领罚!我们是海州子民,愿领罚!”
“我愿领罚,求将军开恩!”
……
第一百一十一章 美人心计
“我愿领罚!”
“启禀岳将军, 是林庆安先污蔑将军处事不公,邀我等前来要人的,我等都是受他蒙骗, 还请将军明鉴啊!”
“是啊是啊!我们是被骗的!”
“求将军明鉴!求将军开恩啊!”
……
有一个反应过来要甩锅的, 其他人立刻跟上, 人在群体之中,便是平日唯唯诺诺的“老实人”、“胆小鬼”也会为了利益而跟着叫嚣起哄甚至打砸抢掠,可若是风向调转,趋利避害的本能仍在,就会立刻抛开先前的立场。
或许说, 他们根本无立场可言。
包括林庆安和林母在内,这些二三十岁,最多四十来岁的百姓和军户, 大多是在北地沦入金国之手后出生,生来就是为奴为婢, 在金人的残酷统治下战战兢兢地活着,被压抑着生活了一辈子, 突然被魏胜夺城, 回归大宋, 成为大宋的子民时, 他们起初是惶恐的, 生怕转回头来再被金兵夺回海州时,会将他们一起屠杀。
这种事也不是没有过先例的,先前也义军占领的城池被金兵夺回,就不管城里的人是否曾经参加过义军,尽皆屠灭,除了个别大户花钱赎回性命, 最后十室九空的城池彻底失去了生机。
可他们没想到,新来的宋人和金兵完全不是一个路子的,就算是主掌一州之地的方使君,亦是和蔼可亲,不光外表俊美如谪仙,心肠亦慈悲如菩萨,收拢那些兵勇和衙差,不让他们欺压百姓,救济城外的流民,安置了无数老弱妇孺,让满城百姓都对他感恩戴德。
感激之余,难免又会心生不平。
凭什么他们这些海州的老户,都只能得到些卖地卖房子的赔偿,那些买了他们的地和房子的人,转眼就赚了好几倍的利,随便开个铺子都日进斗金,而他们当初图那些银钱,握在手里却感觉越来越不够花用的。可要让他们跟那些新城人和流民一样努力去工作,又拉不下脸面来。
看到方靖远在建新城时征收徒弟给予的赔偿那么大方,他们都痛心疾首地后悔,当初没早弄点荒地囤着,哪怕是以前城外无无人要的荒山,现在都翻了十几倍的价钱,一夜暴富也不过如此。
所以一旦有人煽动,说能借着控告绣帛儿的机会,向官方索要赔偿,他们就心动了。林庆安没花多少钱,就能拉来这么好几十人,正是因为他们同样的出身和对目前现状的不满。
可不满归不满,群起而攻之他们敢朝营门扔烂菜叶,岳璃声称要从他们当中抓金人奸细就立刻唬住了他们,再说到处罚,一个个就更怂了,忙不迭地将责任推回林庆安身上,毕竟,他们都只是“路见不平”来帮忙的啊!
岳璃从善如流地转头望向林庆安,“原来是你煽动人群犯上作乱……林庆安,你是魏将军旗下小校,不会不懂得军规军纪吧?”
“其他人也就罢了,知法而犯法者,罪加一等!”
林庆安双膝一软,噗通跪倒在地,终于无法控制地颤栗起来,“卑职知错了!是我鬼迷了眼才听那婆娘胡说八道,是她挑唆我来告状要人的,求将军看在我以往的功劳……我一早就投了魏将军麾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大不了,大不了我休了这婆娘,她们母女任由将军处置……”
岳璃冷笑道:“你的功劳,能跟绣帛儿比吗?一点,能跟我手下的任何一个狸娘比吗?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林梅儿如此,你亦如此。有利则上,无利则退,还有脸休妻,把责任都推给她们?要不是因为你这个废物,她们会变成这样?”
“拖下去,先重打五十军棍,再交由魏将军处置!”
林母原本还想替林庆安求情,可没想到这孬货一张口把责任都推给她不说,居然还打算休妻,顿时就让她泄了气,瘫在地上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她做这么多事,费这么多心,不惜自己的名声受损,为的是什么?不都是林家吗?可一碰到事儿,林庆安竟然就要休妻,彻底抛弃她?让她原本还想要拿命拼一拼的心思瞬间消散,甚至连求情的话都不想说了。
说多做多,得利的是林庆安,可要受罚挨骂的却是她。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啊——”五十军棍,还重打……想想都得丢掉半条命去。林庆安喊了两声求饶却不见岳璃一个眼神,只得高声冲隔壁营区喊道:“我是魏将军的兵,你无权处置我……”
岳璃这才瞥了他一眼,说道:“我没说要‘处置’你,打你五十军棍而已,打就打了。你以为,魏将军还会为你出头?”
“打得好!就该打!”魏楚楚从里面的营房里走出来,厌恶地看了眼营门上黏糊糊的烂菜叶和臭鸡蛋液,恨恨地瞪着林庆安,“枉我和阿爹昔日对你们父女信重有加,林梅儿出嫁我还送了陪嫁礼物,你们就这样报答我们的吗?”
说着,她转头冲岳璃行礼道:“岳将军,请恕属下无能,未能及时制止这些人闹事。请将军准我亲手行刑,杖责此人!”
坦白说,岳璃回来时,看到营门被堵,对负责驻守营地的魏楚楚的确不满,等明白是怎么回事,想到那个麻烦的林梅儿就是跟着她入营,惹出这么多事来,如今她既然自己站出来认错,便顺水推舟地点了点头。
“所有人的军棍,一个都不能少。完事别忘了清理垃圾,扫干净营门口。”
她冷冷的视线扫过在场诸人,那些先前还叫嚣着的百姓顿觉不寒而栗,缩起脖子不敢对视,却仍有人忍不住嘟哝几句。
“不是说法不责众吗?她……她这样欺凌百姓,难道无人管她?”
“是啊,方使君那般仁厚的长官,绝不会让人这般打压我们……”
“我们去向魏将军求救?还是去找方使君……”
……
求饶不成,甩锅不成,就有人生了更多的心思。
本身跟着起哄来打砸索赔的,就是从众心理,眼下看着这位女将军压根不吃这套,就要动手打人了,一个个都慌了。
“我们只是跟着来的,你若敢打……我……我们就去去找方使君告状!”
“对!找方使君告状!告你欺压良民……”
一想到有方使君撑腰,他们都忍不住跳了起来,方使君爱民如子,慈悲心肠,定然不会让这个霸道狠辣的女将军如此肆意妄为的。
岳璃听到他们要找方靖远告状,停下脚步,刚一回头,就听到一个略微带着几分笑意的男子声音从人群之外传来。
“良民?在那儿?我怎么没看到呢?”
“你是什么人?”有人刚跳起来,就被人按了下去,跪倒在地上,战战兢兢地说道:“草民参……参见使君!”
方靖远瞥了说话的人一眼,他从不吝于在人前出现,海州新城奠基和商业街落成,海港开张时,他都亲自前去,一则是为安定民心,二则是为鼓舞士气,让更多的百姓能够接受和认可大宋的管理,可没想到,自己居然会给人留下个“心慈手软”的印象。
“你们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这……这是海州狸营地……”有人见他和颜悦色的模样,大着胆子应对,“使君,我等受人蒙骗才来的,现在已经知错,求使君和岳将军饶恕我等之过……”
方靖远却不曾接他的话,而是望向岳璃,问道:“军营重地,擅闯者,只用杖责三十么?”
他的口气轻飘飘的,声音亦是无波无澜,不带任何怒气,可话中之意,却让人不寒而栗。
岳璃知道他是替自己撑腰,可她对敌人能狠下心来,对自己人却很难下得了狠手,否则当初也不会那么简单地连点惩罚都没,就放走了林梅儿。
“他们并未进入营地,只是在外……”
方靖远却摇摇头,说道:“他们没进去,不是因为不想进,而是因为被挡住。若是里面的人没能守住营门,或是放了他们进去,你以为——他们还会老老实实地只在外面叫嚣?”
说着,他面色一冷,寒声说道:“他们不会。没脑子的人,根本不会想,为什么别人一叫,就敢到这里来闹事。是因为本官平日太过优容于你们,让你们忘了,军纪、王法,是绝不容任何人冒犯的吗?”
众人顿时面如土色,谁也没想到,真正的狠人在这里。
先前岳璃说的都是小惩大诫而已,要是被冠上上了冲撞军营、窥伺军情的罪名,他们就算不死也得脱一层皮。
“使君……使君饶命!”
所有人齐刷刷地跪倒在地,哀求不已。就连在一旁亲手重打林庆安一百军棍的魏楚楚,这会儿望向方靖远的眼神都带了几分敬畏之色。
“更何况,这些人,竟敢在此造谣生事,污蔑海州狸的将士,更是罪加一等!”
“海州狸在保卫海州、攻打沭阳和徐州之役中,战功卓著,为我大宋付出不小的牺牲。正是因为有这些将士们的付出,你们才有安稳的日子,否则你们依然是金人的奴隶,还有这个功夫跑来闹事?”
“不敬英雄,不遵军纪王法,信谣传谣,都是一群不知所谓的乌合之众。来人——”
方靖远却压根不跟他们废话,说罢一挥手,说道:“将他们全部都带回府衙大牢,严刑拷问,看看到底是谁先带的头,其中定然有金国奸细作祟,若有敢来求情者,一并同罪论处!”
“是!”跟着他来的有数十衙差和捕头,当即便冲上前来,用锁链拷住众人,系成一串带走。
一开始还有人想要再求情或者找人报信,可听到方靖远那么一说,都打了个激灵,不敢在言语,老老实实地跟着回去,就连被打了个半死的林庆安也被衙差找了块板子抬走。
这时,海州军营地里猜有人急忙跑了出来,冲方靖远行了一礼。
“末将齐新海,参见方使君。”
方靖远虽然不插手海州军的事务,却也见过魏胜和他的几个手下,齐新海是魏胜的副将,论官阶原本比岳璃高两品,而岳璃先后在接应范成大、打探燕京情报和攻打徐州城中屡立战功,如今怕是反超了他已品,在海州军中仅次于魏胜。
更重要的是,岳璃不光有大宋第一巾帼状元和岳家后人的名号加成,还有独领一军的权利,比只能居于魏胜之下的齐新海不知强出多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