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下大骇,从小在这海岛长大,哪里见过这等厉害的人物,顿时后悔不迭,眼中神色悔恨交加,尽数落在方靖远眼中。
“啧,还不服气是吧?”方靖远走到他面前,从袖中取出个小荷包来,拔出那两枚飞针收好,这都是花了重金打造出来的,一共也没多少根,可得省着点用,能回收的时候,绝不可浪费。
那人看不到他在自己身上做了什么手脚,只是觉得麻痹感越来越重,手脚都动弹不得,偏偏人又未曾昏迷,能清醒地看着他在自己身上“动手动脚”。
方靖远检查了他身上的衣物后,愈发怀疑。这人身上的衣衫布料上乘,都是上一季海州才开始贩售的布料,看来在这岛上的确属于“管理层”人士,可按魏胜所言,岛上都是些隐居避世的“高人”,他怎么看着这位不像是高人,倒像是强抢民男的恶霸之流呢?
他想了想,还是拿出袖中的银哨子,吹了吹,哨音清亮无比,响彻云霄。
那人闻声脸色一变,知道这次撞上铁板了。
他也曾跟着来交易的商船偷偷溜去海州城转过,见到过那里的港口繁华盛况,那些往来船只鳞比栉次,行人衣饰华丽,店铺如云,看得他眼花缭乱,尤其是那些售卖精品的铺子,里面不少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过的小玩意,其中之一就是这小银哨,因他以口哨声训过猴子,见到此物时曾心动想买,结果听人报的价格,远超过他承受能力,只好悻悻而归。
而如今,这个小白脸不但手里有宝刀,还有这颇为稀有的小银哨,显然是海州的大户人家,他一时冲动动了手,眼下可不知该如何收拾才好了。
哨声一响,山上山下几乎同时有人听到,齐齐变色,朝着那哨声响起的方位冲去。
在桃林外的陶大娘先前听到口哨声就已经慌了神,想要拉着大牛离开,反正她也就是提醒了一下那个书生,就算岛主说起来她也可以当做不知,可没想到没过多一会儿又响起了更为嘹亮的哨声,和先前的口哨声截然不同,还不等她回过神来,就听得山下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什么人?站住!不许动!”
这回,轮到别人吼她了。
陶大娘还没来得及反应,一排箭嗖嗖嗖地射在她和儿子脚前,丝毫不差,骇得她连忙拉住儿子,一动都不敢再动。
隋畅率先冲上来,看了眼两人,“甲队留下,盯着他们,问清楚来历,其他人跟我上去找使君!”
“是——”
看着眼前衣甲鲜亮的士兵和明晃晃的刀箭,陶大娘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尤其是那人口中的“使君”二字,让她不由联想起先前曾听人说过,海州这两年变得十分繁华富庶,就是因为新来的使君。
听说那使君不光厉害,人也生得俊美非常,有若谪仙一般。只可惜他们在岛上过惯了,岛主严令不得私自出岛,无缘见识海州如今的盛况和那使君的风采。
莫非……她先前见到的那位郎君,就是传说中的海州使君?
海州使君竟亲自到他们的岛上来,难不成对他们这座岛有所企图?!
且不说陶大娘如何不安,方靖远那边吹哨没多久,岳璃边以最快的速度跑了过来,一眼看到他脚下“跪”着的人,顿时吃了一惊,“这是什么人?是金国派来的刺客吗?难道又有人走漏了你的行程?”
海州城里已经篦过几遍金国奸细,尤其是府衙上下,更是严防死守,打造得铁桶一般严严实实,若是这样还走漏风声,可见这内鬼能量不小。
方靖远却笑道:“他的来头可比刺客大多了,是这岛上的小霸王呢!改天若有机会,该让霍九郎来见识一下,能一呼百猴的猴霸王,威风得紧呢!”
那“猴王”见到岳璃时却是一惊,虽然今日岳璃穿着寻常女装打扮,亦是英气飒爽,他在海州港无功而返,就是因为见到岳璃带着海州狸的狸娘巡逻时撞到个前去偷盗的小贼,亲眼看到岳璃将那小贼追到船上,愣是在密密麻麻的桅杆中将人追上后,一把就船上扔回码头上,将人摔了个半死。
他原本还想着没钱买东西,就指使带着的小猴去偷点回来,可没想到见到岳璃这般厉害的身手,哪里还敢久留,赶紧跟着船回了岛上,再也不敢离开半步。
可谁能想到,他没去海州,海州的女罗刹却来了桃源岛。
认出岳璃的身份,那方靖远的身份也呼之欲出,他更是后悔不迭,早知如此,他哪里还会管妹子找不找得到夫婿,去招惹这么一尊大佛来呢。
“就他?”岳璃来时,那一猿一猴也跟着来了,看到“猴王”和周围的小猴子,顿时叫了起来。
那些猴子在“猴王”倒地时就跃跃欲试地想要偷袭方靖远,可偏偏在他身上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一个个都不敢上,只能在围在一旁观望,这会儿见到那巨猿和小金丝猴,顿时都欢喜的吱吱乱叫,一拥而上地围住那一大一小,上蹿下跳得好不热闹。
方靖远也明白了刚才那些小猴不攻击自己的原因,笑道:“看来你这猴王都是个假的,骗了这些猴子,现在正主儿来了,你连猴王都当不成了!”
“猴王”气恼不已,偏偏四肢瘫软动弹不得,只能用眼神哀求地望向方靖远,希望他能心软几分。
方靖远却懒得理会他,转头朝桃林外望去,看到人影晃动,便道:“看来是隋畅回来了,倒是来得挺快。”
隋畅带着几个侍卫冲进桃林,看到岳璃在方靖远身边,就先松了口气,再看到地上跪着的那人,不由一怔,“候策?”再仔细一看他此时的情形,立刻明白过来,不由倒吸一口冷气,“你竟敢袭击使君,好大的胆子!”
候策这会儿已两眼流下泪来,看到岳璃他就猜到了方靖远的身份,可在此之前,谁能想到,一州使君,何等尊贵的身份,竟然会穿着如此简朴,孤身一人,身处荒岛桃林之中呢?
“哦?原来他叫候策,不是猴王啊!”方靖远问道:“隋畅你认得他?”
隋畅点头说道:“这桃源岛上四季长春,常年产桃,魏将军曾准许商船每月过来以布料百货与他们交易桃果和桃花酒咸鱼等物,我也来过两次,认得桃源村的候村长,这是他的长子候策。”
“哦,原来是桃源村村长,不是桃源岛岛主啊!”方靖远不禁失笑,对着官兵就自称村长,对着寻常百姓和外来落单人员就自称岛主,看来这桃源村,也不一定就如同传闻中那般,真是避世隐居的高人啊。
隋畅正想追问,却见绣帛儿跑来,急切地问道:“药拿回来了吗?快给我!”他急忙拎着药箱上前,发现绣帛儿身上还带着几分烟火气息,正要发问,却被她拉着朝天池那边跑去,“快跟我过来啊——”
方靖远也担心大白豚出事,便让人看守着候策,自己和岳璃一起跟过去看看。
绣帛儿先前就带了药箱,备了些常用的药材在船上,只是上山的时候没背着,才会让隋畅下山去船上取药,好在这大白豚只是被硬物堵住肠胃,给它塞了些巴豆助排泄,又喂了些瓜蒂散,没多会儿大白豚便上吐下泻,弄得池边臭气熏天,众人都纷纷回避。
可怜那大白豚趴在天池岸边,朝着绣帛儿吐了又吐,绣帛儿也不嫌弃它身上又脏又臭的,给它揉着白生生的肚皮,看得隋畅都捂着鼻子躲去了一边。
“绣娘……居然一点儿也不怕那条大鱼,还对它如此之好?”
见隋畅如此惊讶,岳璃指指绣帛儿身边的几个被撬开的蚌壳,说道:“那条大鱼可有灵性了,绣帛儿帮到它,它便送了绣娘好些珠贝,里面的珍珠,怕是值不少银钱呢!”
方靖远听得哈哈一笑,“隋校尉啊,你家娘子越来越有钱,你可得再努把力,否则配不上人家哦!”
隋畅闻言望去,正好看到那阳光洒落在珠贝上,里面足有指肚大小的珍珠熠熠生辉,他再看那条鱼的眼神都变了。
这家伙,如此精灵,难不成真的成精要变成人了?
“噗!——”大白豚吐了又吐,连清水都吐了半天,终于吐出个足有五六寸长的铜管来,整条鱼忽地放松下来,转身就一头扎回了天池水中,嗖得不知游往哪里去了,显然也是被自己的排泄物熏得受不了,一得解脱就逃之夭夭了。
绣帛儿将那根铜管换了个地方用干净的池水清洗了一番,又用布擦干净后,方才递给了方靖远。
方靖远倒也不嫌弃这是大白豚吐出来的“宝贝”,拿到手里翻看了一下,忽地皱起眉来,对隋畅说道:“立刻派人传信回去,通知魏将军,带人封锁此岛,再带人包围桃源村,我们要,进去找人。”
“是!——”隋畅心下不解,但见他神色肃厉,亦不敢多问,急急忙忙又跑下山去。
方靖远又仔细看了看那支锈迹斑驳的铜管,不禁长长地叹了口气。原身打小就跟在赵昚身边做伴读,见过的皇家器物无数,这些记忆,依然保留在他的脑海之中。
那铜管的塞口封印,分明是大宋皇室才有的独特印记,且不管里面封存的东西是什么,定然都跟那桃源村脱不了关系。
这可不是什么武侠小说里传奇的绝世武功秘籍,只怕是一封未曾寄出去的求救信,被大白豚给误食了的漂流瓶。
打尽,掳去北国的途中,死伤不知几何,也有传闻说其中有人跳河自尽,有人被弃尸河中,那这支带有皇室印记的漂流管,是出自活人之手,还是被人捡到的遗物,尚未可知。
想到一见面就要强抢民男的候策,方靖远怀疑,答案或许就在桃源村。
第一百一十八章 开枝散叶
桃源村村长, 原本号称桃花岛岛主的侯长海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有翻船的一天。
他如今已年近七十花甲,须发皆白, 看着真如传说中的仙翁一般, 再加上隐逸山林, 孤标傲世的身份,让他在魏胜面前都能丝毫不落下风,不光哄得对方将桃花岛的所有权继续保留给他,并未派人驻兵岛上,甚至丝毫未曾干预桃源村的事务, 只是偶尔与他们有些交易往来,两下便利,皆大欢喜, 一直都让他颇为满意,可没想到, 才换上不到一年的新任使君,第一次上岛就带兵围了桃源村。
“使君是否听了旁人唆使, 对老夫有所误会?”侯村长说话时, 眼神瞥了陶大娘母子一眼, 显然怀疑是他们给自己添乱。
陶大娘也没想到自己先前“指点”过的人竟是海州府制置使, 一府之长, 那定然是大过他们这村长数倍,她自然无所顾忌,大不了带一家人过海回老家去,也好过在这边被老侯一家控制。可没想到,她还没说什么呢,侯村长就先盯上她了。
“村长,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要问,还不如先问问你那大儿做了什么,冒犯了使君!”
“阿策冒犯了使君?”侯村长眼前一黑,连忙向方靖远行了一礼,苦着脸说道:“小儿无状冒犯使君,使君要打要骂都可,只是……可否先撤去这些士兵,我们村里人都老实本分,见不得这些刀箭……”
“是吗?”方靖远笑道:“桃源村的人如此胆小吗?怕是村长误会了吧?令郎可是一见本官,张口就想要掳人呢!”
“误会,那一定是误会!”若是候策这会儿在眼前,侯村长肯定得拿手里的拐杖狠狠地抽他一顿,可现在人不在跟前,还得先替他开脱,“犬子素来顽劣,喜好捉弄人,那猴脾气六亲不认的,或许只是想捉弄使君,冒犯之处,还请使君见谅啊!”
方靖远见他一脸诚惶诚恐的模样,还真似个寻常老翁,可那双眯缝眼里闪烁的眼神,让他还是免不了怀疑,当即便拿出了那支铜管,“这东西,你可曾见过?”
“这……”侯村长正在犹豫时,方靖远冷哼一声,道:“你可想清楚了,你儿子该说的都已经说了,若是你们二人的口供对不上,那就是他在欺骗本官,劫掠朝臣和拐带人口,你可知按我大宋刑统,当判何罪?”
侯村长噗通一下跪在地上,终于知道怕了,“使君饶命,这是……这原来是村里一个疯婆子身上带着的,只是前两年她走丢了,也不知是死是活,草民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欺瞒使君啊!”
“疯婆子?”方靖远转头望向陶大娘,“你可认得?”
陶大娘连连点头,说道:“那疯婆子是跟村长一起上岛的,一开始人还好,只是记不大清事儿,后来……后来生了个死胎,就越来越糊涂,村长说看她可怜,就让她住在村口的庙里,那人疯疯癫癫的,喜欢吹个哨子,引得山上那些猴子都喜欢跟着她跑。你手里那铜管,能吹响的,好像就是她平时用的。”
“哨子?”方靖远一直将手里那尺许长的铜管当成藏信的漂流瓶,就是因为看到上面两处孔洞都是被红泥封死,而两头封堵处还有赵家皇室特有的封印徽记,那绝非一般人能见到和用上的,可没想到,这东西原本的用处,竟是一支铜哨?
他从铜管的底部用银针挑开封泥,又将那些孔洞都打开,果然从里面抽出一条发黄的帛书,只看了一眼,便望向侯村长。
“你说她是疯婆子?疯婆子还会识字写字,写下你这些年对她所做过的恶事?”
“什么?!不……不可能的!她早就死了……”侯村长先是一惊,脱口而出,继而猛然朝方靖远扑了过去,想要抢走他手里的帛书,“她怎么会写……不会的!让我看看,我要看她写了什么——啊——”
先前是岳璃不在方靖远身边,才让候策有机会接近他,眼下她就在他身边,岂能再让个老猴子在她面前抢了方靖远的东西?当即连手都没动,抬了抬脚,侯村长就如同主动送上门一般,胸口撞在了她的脚底,倒飞了出去,压根连指头尖都没摸到那片帛书一下。
隋畅跟着就扑了上去,将他死死压住,还啐了一口。
“好大的胆子,看来不光是你儿子,我看你也是内藏奸猾的歹徒,还装什么避世隐居的高人,我呸!”
他心里那个悔啊,要不是他之前口口声声说桃源村的好话,使君岂会被候策那小子近身,若是使君出了什么事儿,那他哪里还有脸回去见魏将军和海州的父老乡亲?
不过,只怕还没回海州,他就先被绣帛儿和岳璃给揍死了好吧。
想到刚才被绣帛儿揪的耳朵疼,隋畅这会儿对侯村长下手就更不留情了,压得侯村长连连惨叫,哀嚎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