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儿又是个酷暑天,一大早上许家就跟个蒸笼一样,热的人直发懵。
客厅里,许老太坐在沙发上,哗啦啦摇着大蒲扇,嘴里唠唠叨叨的满是牢骚。
“这造瘟的鬼老天,一天天的要热死我老婆子啊,人都说城里好,城里人享福,享个狗屁福!
老大家的在哪呢?早上吃啥啊?不如整点儿凉面来,好吃又凉快,家里那啥梅汁还有没有啊,给我老婆子整一杯来,哎吆吆,我老婆子的嗓子眼都要冒烟了......
卿卿这丫头还在床上赖着呢,这以后要是嫁到人家家里,像个啥样子啊......”
老太太嘴里一天天的不闲着,佟月珍嫁到许家二十来年,从头一天见公婆起。
许老太的嘴就没消停过,不是炫耀她年轻那会儿为了供许远山上学吃了多少苦,就是说自个儿当小媳妇的时候在老婆婆手底下受了多少罪。
这不,老太太骂完了老天爷,又开始哼哼以前那些老掉牙的事了:
“现在的女娃子啊,都让爹妈惯的不想样儿,整天小裙小裤的,这是要干啥啊?
一个两个不想着把钱儿省下来过日子,想当年老许家都快穷的吃不上饭了,老头子说让老大回老家来种地,我就说不行,孩子得上学呢,上学才有出息啊。
就为了这,我老婆子见天儿穿着补丁摞补丁的衣裳供出来我这个校长儿子........”
小老太嘴皮碎的招人烦,这会儿许爸许妈都出门买菜去了,整个家里就只有老太太和许卿俩人,许卿听见了就只当没听见,她正在水池边刷着牙呢,出门买菜的许爸许妈拎着大篮子回家了。
这要是以前老太太没来家,按照现在的生活水平,许家人一日三餐,也就是早上面条,中午馒头小菜,晚上窝窝头,熬点儿小米粥,配上自家做的肉酱咸菜,偶尔再切上一条肉回来,一家人开开荤,这日子也就这么过去了。
没办法,现在这年头日子就是这样,买肉要肉票,买粮食要粮票,买布要布票,啥啥都要票。
县城里工资高的人家不少,可是大家伙儿谁也不敢大吃大喝,生怕哪天让人揪出小辫子,说成资本主义作风,那可就完了。
说起来许爸许妈都是干部,许卿工资也不低,一家三口都吃着国家饭,日子在平常人家家里算是不错的了。
今天儿老太太在家里吃饭,佟月珍做事向来敞亮,虽然她跟老婆婆不对付,可是老婆婆毕竟是丈夫的亲妈,是她闺女的亲奶奶,只要老太太不作妖,她还是很愿意跟老婆婆和平相处,好好孝敬老婆婆的。
今个儿一大早,许爸许妈就拎着菜篮子出了门,正好家里也没啥菜了,多买点儿菜和肉回来,一家人也能开开荤。
大夏天的,许远山知道闺女少不了酸梅汁,临出门前,就把家里的杨梅干加上冰糖啥的,加上一大锅水熬好了,盛在杯子里沁在冷水里凉着,这才安心出了门。
许爸许妈这次出门,可是买了不少好东西。
许妈买了两斤挂面,都是实打实的好面粉做成的挂面,吃起来劲道的很,还买了两个西瓜,新鲜的西红柿,带着露水的茄子豆角,都是乡下的老农连夜摘下来挑着扁担,赶早到城里卖的。
许爸从国营饭店,买了闺女爱吃的大肉包,老太太爱吃的大肘子,还买了三个猪脚,两条肉,一家人晚上煲汤喝。
许老太眯着一双老眼儿,看着许爸给自个儿买的大肘子,还有儿媳妇买的那些肉啊菜的,心里得意到不行,看看,谁说她老大不跟她贴心的,谁说城里媳妇儿不好拿捏的,瞅瞅,这些个好东西,可都是老大两口子孝敬她老婆子的!
小老太心里虽然美,但是面上可还是想摆摆当婆婆的款儿:
“我说老大家的啊,你这是干啥啊,买这些东西不过日子啦,这女人啊,就是要勤俭节约,要会过日子,要知道疼男人......
城里媳妇儿就是比不上乡下媳妇儿,不会过日子,大手大脚的,这钱儿要……”
眼看着老太太又要拿乔了,许妈的脸色冷了不少,许远山心里一咯噔,觉得这事儿要不好。
佟月珍“唰”一下,从买菜的大篮子下头扯出一匹报纸包好的布来,干净利索打断了许老太的话。
“妈,这块布原本我扯了原本想给您做衣裳的,可是刚才妈不是说这女人要会过日子吗?
您这么会过日子,我这当儿媳妇的也得多跟你学学。
我花钱买这新衣裳您肯定心疼,不如把这块布退了。
您放心,我跟供销社的李姐关系好的很,这布绝对能退了的,省下来的钱,我绝对会好好留着过日子的。”
许妈说完这话,就捧着布回屋去了,留下张目结舌的许老太哆哆嗦嗦。
这个老大家的!!!
她老婆子哪是那个意思啊!
那布她老婆子看的真切,那可是的确良啊,她老婆子摸都没摸着,老大家的就给拿走了!!!
许老太呕得很不能当场去世,却又无可奈何。
许卿看在眼里,眼珠子转了转,下楼打了一通电话。
于是当天晚上,就在老太太捂着胸口又开始犯病,喊胸口疼的时候。
黑脸沉沉,顶着一脸抓痕的许老头带着许远河上门来接人了。
第18章
许老头父子俩来许家接人的时候,许爸许妈恰好到医院去看老朋友了。
俩人来的时候,还是许卿给开的门。
前头因为的确良的事儿,许老太觉得自个儿受了大委屈,本来就有心在许远山家里闹上一闹。
这下子见许老头带着二儿子许远河亲自来接自己回家了,更是觉得有脸了,当下就捂着胸口对着许老头跳上了:
“干啥啊,你个死老头子来县城干啥啊?
你不是愿意对着长生家的老婆子笑吗,你去啊,你找我老婆子干啥啊?
长生家的那个骚老婆子都过了这么些年了,还惦记着你那,现在好了,我老婆子给她腾地了,你跟个骚老婆子过去吧!”
许老太跟场戏一样在家里撒泼骂街,闹的一家人都不消停。
许卿吃着许妈做的糯米糕,看大戏一样看着许老太俩人。
挨骂的许老头黑着一张老脸,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倒是许远河跟没事人一样,滴溜着一双眼睛,在许家转来转去的,还想着到厨房里看看有啥好东西,过会儿走的时候好顺手拿走。
没想到他前脚还没踏进厨房门呢,沙发上呱唧吃糯米糕的许卿冷不定开了口:
“二叔,厨房里的地板刚擦了,还没干呢,您这是要干啥?”
许远河尴尬笑了笑:
“没啥,二叔就是看看。”
说完,他就走到边上去坐着了。
许卿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 这边儿,许老太还以为自家老头子会跟以前一样包容她呢,嗷嗷指着老头子又是一阵骂,没想到许老头也不惯着她的臭毛病了。
直接丢下一句:
“你不回家,咱们就离婚!”
说完这话,黑着脸的许老头就走人了,一点儿也没有以前窝窝囊囊的怂样。
许老太:!!!
许远河:.......爱玛,这是咋啊,他们不是来接老太太回家的吗,咋地扯到离婚上头来了。
这是啥年头啊,七十年代啊,别说是从旧社会熬过来的老夫妻了,就说思想相对开放的小年轻们,也很少有离婚的啊。
再说了人小年轻离婚,那是实在过不下去了,人离了,年轻大姑娘大小伙子的也好再找对象。
老头老太太都满脸褶子了,还闹啥闹啊。
许远河抹了一把脸。
许卿坐在小沙发上,呱唧呱唧吃着许妈做的糯米糕,对着震惊脸的许老太道:
“奶,您真的要跟我爷离婚啊?”
回过神来的许老太瞪着眼骂道:
“老许家的事儿,哪里有你一个死丫头说话的份儿,一边呆着去!”
许卿叹了口气,用很是同情的眼神儿看着许老太:
“奶,我是为你抱不平呢。”
啥,替她老婆子抱不平?
许老太不明白了,斜着眼儿看过来:
“死丫头你这是啥意思?”
许卿瞬间开启胡说八道模式:
”奶,您想啊,要是爷爷真的因为这事儿寒了心,要跟您离婚,您有没有想过以后会咋样?”
许老太咽了咽口水:
“会咋样?”
许卿立马给刘艳红挖了个大坑:
“事到如今,我就不瞒您了。
奶,以前我在老家的时候老是听二婶说,爷爷年轻那会儿其实跟长生奶奶有过一段的,要不是那时候,我太奶不同意这门亲事儿。
再加上奶您年轻的时候,貌美如花,美丽动人,我爷赶集的时候一见到您就一见倾心走不动道了,这才有了您跟我爷喜结良缘,生儿育女过了大半辈子。
要是那会儿我太奶真同意我爷娶了长生奶奶,那说不定就没有我爸他们了,不过现在也不打紧,要是奶真的跟爷爷离了婚,长生奶奶也是个孤寡老太太,说不定我爷真跟二婶说的那样,一个老树开花又娶了长生奶奶。
到时候长生奶奶就真的睡您的炕,吃您的饭,打您的孙子,还花您攒下的钱,我爸他们还得好好孝敬她,而奶您就成了没人疼没人孝敬的孤老婆子了!”
许卿小嘴儿叭叭地,把许老太跟许远河母子俩都给说懵圈了,许老太张着一张老嘴,脑子里不由得浮现出一幅画面来。
凄寒飘雪的大冬天,她老婆子穿着处处漏风的破袄子,枯瘦的老手里端着一个破碗,哆哆嗦嗦在村子里挨家挨户要饭吃。
不知道咋地,就要到了老许家的大门口,来开门的是穿着新棉袄新棉鞋,老脸上满是红光,手里还拿着一只大肥鸡腿儿的长生婆子........
也不知道小老太又想到了啥悲惨画面,总之下一秒,许老太就跟打了鸡血一样,“嗷”一嗓子叫了起来,一双小脚跟生了风一样进了屋,没一会儿就老太太就抱着个小包袱蹿了出来对着许远河跳脚:
“老二!你这个兔崽子干啥呢,长生婆子想睡老娘的炕,吃老娘的鸡腿儿,做梦去吧!
走回家!”
说完这话,小老太就火急火燎抱着小包袱往外冲。
许远河只能跟在后面,许卿端着糯米糕,笑眯眯把人送到门口。
“奶,二叔我就不送你们啦。”
许远河一听见许卿的声音,整个人顿了顿,犹如醍醐灌顶一般恍然大悟,他阴沉一张脸看着许卿:
“没想到几年不见,卿卿变的这么聪明了。”
都学会不声不响给他们二房挖坑了。
许卿依然笑眯眯的,装作什么也没听懂的样子:
“二叔,您还不走吗,我奶在楼下叫您呢。”
“老二,你个臭小子干啥呢,还不快点儿滚下楼来!”
下了楼的许老太骂骂咧咧。
许远河脸色阴了阴,啥话也没说憋着一肚子气下楼了。
许卿看着许远河憋屈的背影,鸦羽色的睫毛压下来,遮住了眼里的笑意。
刚才她可没有说谎,在老家的时候,嘴上没把门的刘艳红,可是经常在外头跟村里的长舌妇凑在一块儿说村里人的闲话。
俗话说的好,瓜吃多了总有一天会吃到自己身上来的。
前年过年的时候,许卿跟着许爸许妈一块儿到乡下老家过年,许家屯的村民们忙活了一整年,好不容易能够歇歇了。
村里的一群长舌妇就凑在一起,边嗑瓜子边啦呱。
大年初一那天,许卿穿着厚棉袄跟许妈一起到村里给长辈拜年,路上许妈碰见了三爷爷家的大嫂子,俩人一年没见,一碰面就聊起了家常。
没事干的许卿就一个人四处溜达,正好碰见村口大榕树下一群啦呱的村里人,那里头就有刘艳红,刘艳红唾沫星子乱飞说着年三十那天,长生奶奶给许老头送红枣,让她撞见了的事儿。
村里一众吃瓜群众都错愕不已,有个老大妈就开口了:
“这么些年了,长生婶子还没忘了许家大叔呢?”
“这话是啥意思啊?”
有好事的人就问了。
那个说话的老大妈就嘿嘿笑了。
“你们都不知道呢,长生婶子年轻那会儿差点儿就嫁到老许家去了。”
“...........”
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
话是刘艳红说的,她可没有胡说八道。
许卿挑了挑眉,捧着糯米糕回屋去了。
晚上,探望完好友的许爸许妈回到家,本以为老太太会在家里哎哎吆吆呢,一进门,俩人就傻眼了。
家里咋这么安静啊,老太太呢上哪去了?
许卿啃着块大西瓜从屋里探出头来:
“爷爷跟二叔来家了,把我奶接回许家屯了。”
许爸许妈一脸的不可思议
“老太太没闹?”
“没啊,我奶可高兴了,提着小包袱就回家了。”
许卿笑嘻嘻啃了一口手里的大西瓜,留下许爸许妈大眼儿瞪小眼儿。
******
许家屯,老许家。
跟个老青蛙一样的许老太一进门,就叉着腰把躲在屋子里偷吃鸡蛋饼的刘艳红给吼了出来。
“老二家的,你个嘴贱的!
你是不是在外头说你爹跟长生老婆子的事儿了?”
十分心虚的刘艳红眼神四处躲闪:
…………这事儿老太太是咋知道的啊?
她知道了,一准儿是村里那群八卦婆子在老太太在老太太跟前嚼舌根了!
这群王八羔子,整天吃饱了没事干瞎逼逼个啥啊!
刘艳红在心里突突突把村里的那群长舌妇骂了一顿,面上还得老老实实地听着老太太训话,心里别提多委屈了。
心累的许远河就跟没看见刘艳红挨骂一样,一回屋就躺在炕上不动弹了。
他奶奶的,老天爷咋就这么偏心啊。
老大自个儿读书好有本事就算了,怎么生了个闺女也这么猴精猴精的!
瞅瞅老大那一家子,再瞅瞅他们二房一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