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啊,你怎么不明白呢。”沈老夫人对儿子语重心长道:“我们如今的确是在一条船上,可娘要是不把他扯下来,又如何将你送到这船头去亲自驶船呢?”
沈老夫人说着便暗暗咬牙道:“娘早就觉得不甘心了,你的才华明明不逊色于他,却只是因为比他晚生了几年,让他袭了爵位继承家业,而你却什么都没有!”
沈彦安却收紧了神色,对沈老夫人认真道:“母亲,你怎么会这么想?哥哥他是长子,袭爵是天经地义之事。”
他顿了顿,又道:“再说,儿子也从未想过要和他争,那些所谓地位名利都不是我想要的。”
他是个读书人,读书是为了修身,为了明理,为了通晓世事。他若是看重名利地位,早就发了奋去考科举了。
而这些,也恰恰是在他读书启蒙之时沈叙怀告诉他的,教会他读书的真正初心与目的,而不是那些旁门左道。
他如今想起来便有些恍惚,虽然已经过去了十多年,可儿时跟在兄长身后牙牙学语的画面还印在脑海中,那时父亲也常在自己面前夸他,童年的沈彦安一直是把自己的哥哥当做偶像一样崇拜的。
一直到了后来沈叙怀离京,沈彦安再也见不到他了,他自己慢慢长大,母亲也常在耳边灌输些沈叙怀不好的话。
他虽然不赞同,可也不好违逆母亲,只是渐渐的,从前兄长的记忆便在脑中慢慢淡去了……
直到如今,兄弟二人重逢,当他重新站在沈叙怀跟前,看着他那双眼睛,听到他说的话,他才发现自己从未忘记过兄长对自己的教导,也从不曾忘却他对自己的启蒙之恩。
若要他亲自从自己兄长手上夺了爵位,恐怕他自己坐着也不会安心吧。
沈彦安凝视着沈老夫人:“母亲,你就不要费这个心思了,你口口声声为儿子争取,可有问过儿子的想法?”
沈老夫人愣了半晌,仔细盯着儿子的眼睛,狐疑道:“你真不想要?”
沈彦安微微一笑,俯身在沈老夫人身边:“儿子对那爵位真的没有兴趣,那王爷的位置岂是好做的?儿子只愿一生自由放纵,承欢母亲膝下。”
沈叙怀说着,便讨老人家欢心似的,在她跟前捶背捏肩,沈老夫人心神愉悦,也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我这傻儿……”
罢了罢了,她活了半载,图的是什么,还不是她这唯一儿子的前途。
如今他都亲口说不要了,她还坚持什么呢。
*
赐封的圣旨没过两天就下来了,沈叙怀看了半晌,最后悄悄将那圣旨收了起来。
皇上册封他为镇国大将军,率领靖国十万精兵出征边境,对抗宁军。
他只是犹豫着,该怎么告诉沐禾凝。
虽然一早就和她打过预防针了,可眼下真的到了这一刻,那小姑娘真能接受吗?
沐禾凝此时正站在桌前,挑选着冬日做斗篷要用的料子,沈叙怀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从背后环住了她的腰,将下巴抵在她的头顶上。
“禾凝,我要走了。”
沐禾凝此时还没意识到他说的意思,随口道:“去哪呀?”
沈叙怀咽了咽嗓子,道:“去边境战场。”
沐禾凝身子一僵,面色愣了半晌,随即扭过头来,有些不自然道:“什么时候走?”
她说着就怕自己的眼泪会随时掉落下来,忙道:“那我让人多给你做些冬日要穿的衣裳鞋袜,天儿马上就要冷了,你……”
沈叙怀适时打断了她:“三日后。”
沐禾凝错愕:“这么快?”
搭在料子上的手一空,沐禾凝知道,这下也是来不及了。
她的声音随即变得哽咽:“什么时候回来啊?”
沈叙怀的喉咙也变得滚烫,哑着嗓子道:“短则半年,长则……不知道。”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战场上刀剑无眼,若一个不小心,人没了都是常有之事。
沐禾凝一想到面对他的是兵荒马乱,前路茫茫,她就心慌难受。
“要不然带我一起走吧?我实在不想和你分开那么久,离你那么遥远,连你累了病了都不知道,说不定还……”
说不定还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沐禾凝几乎不敢想这个结局。
沈叙怀却松开了她的手,严肃道:“万万不可,边境艰苦,战场上有危机重重,你若是去了,我不仅不能护着你,可能还会分我的心……”
沐禾凝沉默地望着他,叹气:“你就这么断定,我去了只会拖累你吗?”
沈叙怀见她这模样,终究是不忍太过严肃,软化了神色道:“乖,我在边境为国杀敌,你就在府上好好替我看着家,我向你保证,一定会惜命,好好的回来见你。”
第49章 有喜了
虽说圣旨安排的是三日后离京,可沈叙怀思考了许久,还是打算提前一天悄悄离开。
他这还没有走,沐禾凝就已经悲天恸地,他不敢想象真的到了离开的那一天,她会不会哭晕过去。
若是真有那个场面,他不敢保证自己还能狠着心一个人离开。
于是到了第二日,沈叙怀便已经私下安排了人替他准备好行李马车,计划着晚上等沐禾凝睡熟了就悄悄离开。
晚间用膳的时候,沈姜过来默默告诉沈叙怀,所有要出行的东西都已经在外头收拾好了。
沈叙怀点头,再抬首间,望向沐禾凝的目光,就染上了万般的不舍与留恋。
今天晚上,他必须得走了。
沐禾凝此时还全然不觉,她正埋头用着饭菜,不时还往沈叙怀的碗里添几口:“你多吃些。”
沈叙怀愣了愣,发现自从那日圣旨下来时她难过了一会儿,后来就好像没事人了似的,浑身上下再也没有离愁的情绪了,好似忘了那日告诉她要离别的事。
但无论如何,沈叙怀都得走了。
“禾凝,今年冬天天冷,你自己要记着多穿些衣物,不要冻着了。”
“我不在的时候要记得好好吃饭,少挑食。”
“平日里不喜欢便不和寿安院来往,我已经和彦安说过了,他不会再欺负你了。”
沈叙怀不知不觉间,就忍不住对沐禾凝叮嘱了许多,惦念与不舍溢于言表。
沐禾凝却没多大情绪,只是低头扒着碗里的饭,随口接了句:“……沈彦安他不敢欺负我。”
沈叙怀无奈,也不晓得他方才那么多叮嘱她听进去了几句,两人默默用完膳后,各自洗漱上床就寝。
待到烛火微熄,帐幔放下,沈叙怀望向沐禾凝的眼神就变了味。
往日里他总是惦记着她还小,所以尽量克制,可这次是临别的最后一夜,沈叙怀显得有些失控,不知疲倦地重复了无数遍,直到最后听见她嗓子都变哑了,才放下她去要水。
帮她清洗擦拭过后,沐禾凝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睡着了,沈叙怀看着她熟睡的小脸,终究是狠下心起身,换上了出行的衣物。
离开前,他还是回到床边,在她的额头上印下轻轻一吻。
心中祈祷着,希望这次出行一切顺利,可以早些回来见她。
沈叙怀吹熄了烛火,帮她把被子掖好,纱幔笼罩下来,月光撒了一地。
沈叙怀先是去了前院,清点了下人准备的东西,看看有没有遗漏什么。
而后又见了沈姜,安排一路出行的路线和注意事项。
最后召来了府上的管事,最后交代了几句,让他在自己走后协助好沐禾凝执掌中馈。
待安排好一切后,沈叙怀才揉了揉疲惫的眉心,最后看了眼这偌大的府邸一眼,而后出门朝外面的马车走去。
可当他一手撩开马车的车帘时,却一时间愣在原地,一脸的错愕惊诧。
那个原本应该在卧房熟睡的女子,此时正神采奕奕坐在马车上,好整以暇地望着他。
见到他,还抱怨似的说:“你怎么才出来,我都等了你半天了!”
沈叙怀惊呆,脱口而出: “你怎么会在这里?”
好半晌,他又想起来问:“你知道我今晚要走?”
“当然了,你以为你能瞒得过我吗?”沐禾凝一把将他拉上车,催促道:“快走吧,我都等不及了。”
沈叙怀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诧异的眼神平静下来,面色严肃道:“不行,你快下车。”
“为什么?”沐禾凝紧蹙起眉头。
“此行危险,我不能带你一起走。”沈叙怀正色。
沐禾凝却辩解道:“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我会顾好自己,我不想和你分开嘛……”
她说着回了头,掀开一旁的窗帘,指着后面的几个箱笼道:“你看,我东西都收拾好了,你就让我跟你一起去嘛……”
“那也不行。”沈叙怀打断她,神色很坚定,旁的事情可以妥协,可这涉及到她人身安危的事情,他决不能容许她自作主张。
沐禾凝看到他一脸不容置疑,自己也生气了,她将帘子放下,头扭到一边去,别扭道:“我不管,你要是不让我同行,那我就雇一辆马车,一路跟在你们队伍后面。反正我是要跟你一起去边境的,你别想甩下我。”
沈叙怀对她的坚持无奈,语气软化下来,试着和她讲道理:“禾凝,听话,此去一路艰难险阻,上战场也不是儿戏,你就老老实实听我的,安心留在京城等我回来好吗?”
“我不。”沐禾凝仍是坚持:“你都说了艰难险阻,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去,我一定要和你一起。”
“你若是真不同意我与你同意,那我现在就下车,让甘棠她们给我叫一辆马车尾随你。”她说着作势就要下车。
而此时车窗外也响起沈姜的声音:“王爷,时候不早了,该启程了,待到天亮人多路就不好走了。”
沈叙怀一愣,恍了恍神,终究是叹口气,伸手去拉沐禾凝要下车的身子:“……等等。”
罢了。
就让她随着一起去吧。
总归是他也舍不得她,不忍心留她一个人。
待到车上一切安稳,马车才安然启程,离开沈府朝城外驶去。
天蒙蒙亮的时候,马车才出了城门,行驶在乡间小路上。
路上一行颠簸,沐禾凝却困得狠了,蜷缩在马车上闭眼昏睡起来,沈叙怀看不过去,将她上半身抚在自己腿上枕着,这样好歹能舒服些。
待到午间行至一片密林,马车才慢慢停下来,沈姜道:“王爷王妃,我们便在此处暂作修整,补充一□□力吧。”
沐禾凝听见声音,缓缓地睁开眼睛。
她的面色不太好看,一手捂着肚子,咬着唇脸色发虚。
沈叙怀问:“怎么了?”
沐禾凝蹙眉:“肚子疼。”
沈叙怀一急,追问:‘怎么回事?’
沐禾凝这才扬声起来,脸皱成一团:“马车太颠了,我浑身上下哪儿哪儿都疼,跟散架了似的……”
沈叙怀的脸色放松了一会儿,他倒是觉得还好,长久的马车他是坐惯了的,也不觉得颠簸,想来是小姑娘身子较弱,还暂时不习惯这样难行的路途吧。
“下来歇会儿吧。”沈叙怀先下了车,向她伸出手。
此时正是正午时分,大家伙儿肚子也饿了,歇息的时候都拿出了随身携带的干粮,更是有几个下人士兵去附近的河里抓了几只鱼来烤着吃。
沐禾凝下车后,沈叙怀给她叉了一条烤熟的鱼,道:“来,尝尝。”
那烤鱼上撒着胡椒粉,还热腾腾冒着雾气,沐禾凝却只看了一眼,闻见味就一阵呕吐。
“怎么了?”沈叙怀也慌了,忙将那烤鱼丢开,还以为沾上了什么不好的东西。
吐完的沐禾凝捂着胸口,喘着气息道:“我也不知道,什么都吃不下,闻见味就想吐,脑袋昏昏沉沉的,好难受……”
沈叙怀面露忧色,本以为她只是出行的水土不服,可眼下瞧着这反应也太大了些,若一路上都还是这样,只怕撑不到边境就不行了。
沈叙怀叫来沈姜,问道:“下一站是哪儿?何时能到?”
沈姜看了眼地图,“下一站是青州镇,约莫晚上能到。”
沈叙怀当机立断:“出发,早点到青州,去镇上请个大夫。”
必须要请个大夫给她看看了,若是真的不行,就只能派人原地送她回去了。
沈姜领了命,重新安排马车上路。
这一段路不敢行得太快,生怕沐禾凝又受苦,又不敢行得太慢,怕天黑前赶不到青州,错过了大夫。
终于在太阳落山之时,队伍驶进了镇上,沈姜找了家客栈,准备晚上先歇在这里,而后问了掌柜的附近的医馆。
沐禾凝躺在客房的床上,店小二送进来的饭菜几乎都没吃下,一路颠簸加上未曾进食,让她整个人面如土色。
沈姜找来的大夫及时赶到,在床榻边伸出来的一截皓腕上搭了帕子,而后两指覆上细细诊脉。
沈叙怀则在一旁担忧地望着。
突然,大夫紧蹙的眉头骤然松开,而后微笑着放下手指,收起帕子,道:“恭喜这位爷和夫人。”
沈叙怀好奇:“何喜?”
大夫道:“这位夫人已有身孕,自然是喜事。”
沈叙怀脑中一空,几乎是不敢相信,喃喃重复:“有喜了?”
帐幔之中躺在床榻上的沐禾凝闻言也有些恍惚,下意识用手抚上了小腹。
这里,真的有一个小生命吗?
大夫点头确认:“已经两个月有余。”
听见他的重复肯定,沈叙怀这才反应过来,巨大的狂喜充斥着心间,他像是生怕好事一场空似的,又耐着性子确认一遍:“大夫可诊清楚了,确是喜脉无疑?”
大夫道:“老夫已从三十年,诊过的喜脉无数,自然不会有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