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榻边都是碎瓷汤药,陆微言便站在一旁,闻言便如实道:“回父王,他在府里东张西望,儿媳想着或许是做贼心虚。”
齐王问:“就凭他东张西望?”
陆微言又道:“府里其他侍从婢女都谨慎守礼,眼观鼻鼻观心,他显然与别人不同。”
齐王便一笑道:“你还是个心细的孩子。”
陆微言这才缓了一口气,方才只顾着齐王的安危,如今冷静下来,齐王妃和程侧妃的对话便又萦绕在耳际。
她不自觉地看向齐王,只见他仍在擦拭短剑,帕上已沾了点点殷红。这样一个镇守边疆几十载,掌管数万恒州军,连床榻上都要藏着短剑的人,当真是处处提防,时时防备,在子嗣上都要煞费周章。
方才那小侍从说的话也是让人疑惑,与齐王恩怨最深的应是瓦兹,可那小侍从讲话清清楚楚,明显是个大杲百姓。之前听说边境战事不紧张时,瓦兹普通百姓也会进入恒州与大杲通婚,可这几十年苍云山戎马倥偬,不该有通婚之事。
看来这恒州的内鬼,还多着呢。
“他们有本事混进王府,我担心湛儿那边……”
陆微言闻言回神看他。
齐王才意识到自己不会讲话,便又安慰道:“军中将士都是上过战场打过仗的,应该不会。”
可他越解释就越像是在说,既然有人对他下手便很有可能还对陈清湛下手,况且前线这几日都没有传消息回来,陆微言渐渐蹙起了眉。
“罢了,你先回去吧。”齐王轻咳两声,将短剑放回枕下道,“梧州一有消息我就会派人告诉你,你莫要慌张。”
陆微言只能称是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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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踏进自己的院子,白薇便迎上问道:“世子妃怎么去了这么久?”见她神色疲惫,又皱眉问道:“可是锦澜姑娘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
陆微言摇了摇头。
汤圆屁颠屁颠地往这边跑,爪下一笨跌了个跟头,呜咽了一声又蹦跶过来。陆微言见状,方才蹲下身来露出了一些笑意。
罢了,前线的事她再担心都无济于事。她都说了等他回来,陈清湛应该不会辜负她,是吧?
想起刺杀一事,陆微言便有些担忧,捉起汤圆的两只前爪问白薇道:“齐王府遴选侍从婢女,是个什么规矩?”
白薇不知她为何问这个,但还是如实答道:“府里选下人规矩严得很,新人一般都是家生子,或是府里老人推荐信得过的亲属。世子妃娘娘问这个做什么?”
陆微言便将今日侍药侍从欲刺杀齐王的事说了。
白薇不可思议地按了按心口,皱眉道:“既是如此,那便是府中下人出了问题。”不管是家生子还是老人推荐,府里新的下人背后必然站着上一辈的侍从婢女。
陆微言便对她道:“你挑些信得过的人留下吧,其余人便不要在院里侍候了。”本以为恒州的内鬼都是王殊桓或是瓦兹安插的,没想到还有内鬼出自齐王府内部。
没过两日,那日刺杀齐王的小侍从的底细便被查清。他是不久前由院中老侍从推荐进来的。听齐王说,那老侍从原本是侍候老王爷的,他年纪大了,早就告老还乡了。
若那老老侍从知晓这人的心思还要举荐,那倒真是令人心寒。
“王爷让伺候老王爷的一批老人都还乡去了,给了他们不少银钱,还给每个人都搭配了个年轻力壮的侍从随行。”白薇说道。
齐王这么做,虽说是对他们起了猜忌之心,但也算是仁至义尽了,既能护他们安全返乡,又能保他们余生无忧。
“娘娘?”白薇试探般轻声问道。
“嗯?”陆微言好不容易缓过神来。
白薇看了看前方迎风沙沙作响的青杨,道:“您这两日来这习箭场六七趟了,莫非……”
陆微言的步子顿了顿,手上牵着的汤圆被绳子一勒,也停了下来,坐在地上卖力地摇尾巴,像是要把屁股下这片地清扫干净。
陆微言看了看阳光下的习箭场,心道:竟然来过这么多次了吗?
白薇又道:“莫非是想学骑射?”
陆微言哪是这个心思,只是因为那日锦澜提到陈清湛小的时候在这里玩耍过,她就莫名想看看这片地有什么好玩的。但白薇这么一问,她忽然也有了些兴致,接道:“骑术我还是擅长的,我小时候爹就教我和阿彰骑马了。射箭我倒是从未试过,府里有专门教这个的人吗?”
白薇摇了摇头道:“那倒没有,世子和翁主的射术是王爷亲自教的,其他人自有他们的习武场,不会在这片场地练习。”
陆微言有些遗憾,但又期待起来,道:“无妨,他回来后教我便是。”
“娘娘!世子妃娘娘。”前方有人招着手冲这边喊道。走近后,又道:“您怎么来这儿了,让我们好找。”
待看清来人是齐王院中的侍从,陆微言心怦怦直跳,她期待地问道:“什么事?”
“前线来消息了!”
第43章 这齐王府,真的被人盯上……
见那传话之人面露喜悦之色,陆微言便安心了不少。
那人道:“前些日子是战得正酣的时候,战场形势瞬息万变,谁也不敢掉以轻心,是以几日都没消息。咱们的人出了槐城便兵分两路,一队南下从侧面夹击王殊桓,一队东进梧州,截断他们的后援粮草。
“王殊桓老奸巨猾,虽然一心南下攻打京都,但还是顾全了梧州的军防,甚至还联络了外族丹祜替他兜着梧州,所幸,咱们的人废了几天功夫还是拿下来了。
“至于南下那队,就是世子带着的那队,前几日有些变故……”
陆微言略有不安,蹙眉道:“变故?”
“是。”那人连忙又道,“不过现在都好了。南下那一队出了槐城的第三日,就被王殊桓留着的守军摆了一道。第四日,又被伏兵袭了一波。世子便起了疑心,但并未声张,而是派了几个十分信得过的人日夜注意整支队伍的情况,这才发现有人暗中留了记号。”
他跺了下脚,骂道:“唉,什么记号啊,那就是详细的行军路线!他撕了自己的衣角,用烧水的木炭在上面画的。娘的,家贼难防。”
陆微言面色僵硬,惊奇不已,王书桓竟能在恒州安插这么多人吗?竟能把人安插在军中吗?这是怎样的手段啊?
那人又低声道:“世子说查整个恒州军的事不能声张,可王爷昨日就已经出城前往苍云山了,属下马上还要去苍云山告知王爷。”
“那你快些。”陆微言回神,忙示意他速速前去。
陈清湛不让声张的原因,她是知道的。一旦散播下这颗怀疑的种子,军中就会人心惶惶甚至人人自危。这种怀疑和惶恐的压抑气氛一旦在军中形成,将士们的信任和团结就可能被一点点瓦解,这对一支队伍的打击远比吃败仗更大。
那人转身走了两步,才发现忘了什么,又拐回来道:“不对啊,我还没说完呢。”
陆微言这才意识到,方才只顾着为军中出了叛徒的事紧张,还没听到这战报的结果呢,看这人一开始兴高采烈的样子,应该是捷报呢。
“咱们从西、北两侧夹击,晋王带人守在东南,王书桓被赶来赶去,拼死抵抗了几日,终于被围在平阳谷了。”他欢呼道,“咱们赢了!”
陆微言只一笑,一笑过后,又是忧心。
王书桓虽败,恒州的叛徒内鬼却没有清除。他们潜伏在暗处,如同附在墙边树上的毒蛇,随时都有可能跳出来,给这恒州咬上狠狠的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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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亮,槐城城外数十里处,凯旋的将士们正在割草喂马,埋锅做饭。将士们行军不敢松懈,吃的也都是些熟水浸泡的干粮,即便停下了脚,也有专门的人在不远处放哨。
“世子为何要把擒获王殊桓和伪帝这样的功劳让给晋王?”一个年轻小伙子问道,“明明是咱们把王书桓赶到平阳谷的,我听晋王那边儿的人说,咱们来之前,王书桓可是把他们打得屁滚尿流。”打了这么多天仗,这小伙子跟陈清湛亲近了不少,有什么就说什么。
陈清湛畅然笑道:“要这功劳做什么?我可懒得送人去京都。”
这功劳他不想要,也不能要。李怀公本来的旨意是让晋王带领军队拿下王殊桓,虽然后来他又给齐王府下了旨意支援,但恒州军总归不是他希望的主力。
况且朝廷本就因恒州兵重而忌惮,从太皇太后想把他困在京都就可见一斑。有了拿下王书桓和李怀奉这样的大功劳,京都免不得又有好些人晚上睡不着觉。倒不如直接把这烫手的山芋扔给晋王,反正看他那样子也挺爱接的。
至于梧州,陈清湛他也懒得管,只希望李怀公赶紧派过来个管事儿的,他一定把梧州完完整整奉上,一粒米都不带走。
那小伙显然没悟出来这位世子爷的意思,只扣着话里的“京都”道:“有道理,世子上次去京都就被他们扣了一个多月,那繁华地有什么好的?不过一个笼子罢了。”
这小伙旁边的人见陈清湛走远,才拿肘捅了他一下,嬉皮笑脸道:“想什么呢,世子是急着回府呢。”
小伙子恍然大悟:“有道理,谁不念家呢。”
“……”旁边这人怀疑他脑子就一根筋,便又提醒,“你忘了?出征那日,城门下……”
小伙子终于想起了出征那日,有个小姑娘给他们家世子送行,两人在千军万马面前搂搂抱抱卿卿我我。他一时语塞:“啊,这……”
陈清湛没走几步,便迎上来个神色慌张气喘吁吁的人,见了他,忙道:“世子,有人忽然昏过去了!”
陈清湛忙跟着他走去,蹙眉问道:“怎么回事?”
那人边走边道:“他吃了几口饭,忽然就口吐白沫了,难道是干粮出了问题?”
此话一出,周围听见的将士们纷纷放下了手中的吃食。
陈清湛却想,不该如此。干粮若是有问题早就该发现了,或许是那人食用了自己携带的干粮包?
待走到跟前,果然瞧见一人仰面躺在另一人腿上,脸色煞白双目紧闭。
陈清湛走近去瞧,刚弯下腰,那躺着的人骤然睁眼,被枕着的人噌的一下站了起来,领陈清湛过来的人也变了脸,兵刃出鞘,朝的却是自己的主帅!
陈清湛这个弯腰的姿势完全处于劣势,那躺着的人坐起便可袭击他的面门,被枕着的人可以击打他的头部。于是他顺势朝侧方倒下滚了半圈站起身来,速度极快,身形迅捷,待站起时剑已出鞘。
但他倒下那一瞬双脚仍在原地,小腿上还是被那躺着的人持刀划破。
一击不成,三人便齐上,招招狠辣,都是些直取性命的把式,剑影缭乱,风声悍然。
他们必须要快,他们必须在其他将士拥上来之前得手,否则,便前功尽弃。
可他们这一动手,其他将士们怎会坐视不理?陈清湛挡了他们十几招后,那三个人便被擒住。
陈清湛看着他们,忽觉自己之前或许是想错了。他冷声道:“王殊桓已然兵败,你们究竟受何人指使?”
那三个人却是铁了心地一声不吭,纷纷别过头去。
“押送回府,细细拷问。”
本以为是王殊桓买通了恒州的人,所以京都才会有恒州军甲胄,王承刘岿他们才会知道白虎牌的重要性。如今看来,竟像是恒州内部出了问题,主动把消息给王殊桓奉上。
而这问题,竟已深入到恒州军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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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遇袭之事自然也是传到了王府,陆微言未及反应,那遇袭的本尊便回来了。
不过,陈清湛回来之后,便先去与齐王商议恒州军的问题了。
“问题确是出于齐王府内部,恒州军内部。”齐王负手走了两步,背对着陈清湛道,“前些日子我去了趟苍云山,将有嫌疑的人都遣下山去了。”
陈清湛不解道:“父王如何知道何人有嫌疑?”
齐王叹了一声,走到窗前,窗外浅黄棣棠花开得正好,他道:“都是些府里的旧事了,说来话长,那时你尚未出生,自然不知。”
“什么事?”陈清湛更是好奇。
齐王转身淡淡一笑道:“倒也没什么,不过是没有安顿好一些旧人罢了,让他们心生怨恨,才会如此针对齐王府。”
“父王。”陈清湛认真地看着他,“您当真处理得了吗。”
齐王合眼点了点头。
陈清湛便不再多问,静默良久,又道:“过几日我想出兵,翻过苍云山,越过沙漠,直捣瓦兹心腹。”
他总觉得要有大事发生,不管是朝廷对齐王府施压还是别的什么,瓦兹始终是齐王府的后患,让他们多安生几年,齐王府才能腾出手应付这些事。
齐王并没有回答他,只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儿子,一晃数年,他当真是长大了。齐王道:“那片沙漠,你小的时候我便带你踏入过。”
陈清湛没想到他会说这个,但也立刻陷入了往事,他道:“父王还带着我追到了沙漠那边的草原。”
齐王大笑起来,“我年轻时就把瓦兹的那片草原当跑马场来踏,吓得他们十几年都不敢咋呼!”说罢,又是一声轻叹,上前拍了拍陈清湛的肩,“去吧,父王镇守恒州,免你后顾之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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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另一边,陆微言想着陈清湛遇刺之事,越想越觉不对。那些人根本不是为了王殊桓,也不是奔着恒州军,他们就是奔着陈清湛去的。
又想起前些日子府里的事,就更觉心惊。府里有人奔着齐王,军中有人奔着世子。甚至说那日在京都,莫名出现的恒州军甲胄和白虎牌拓印,不也是冲着他们去的吗?
这齐王府,真的被人盯上了啊。
她正想着,便听见一向哼哼唧唧的汤圆毫无威慑地汪汪叫了几声,再转头,就瞧见陈清湛在院内半蹲下来,朝那小黑毛球伸出了手:“怎么,才出去多久,就不认得了?谁说乖乖等我回来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