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很是担心端平郡主,待大夫出来再走不迟。”
苏晚闻声看去,出声的这人她认识,是左都御史夫人孙氏,家风极正,美名在外。
她一开口,其余众人纷纷点头。
小安氏的脸色变了又变,不难猜想她此前请孙夫人到此的用意,不料如今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片刻后,大夫掀开帘子从屏风后走出来,众人立马围了上去,问:“郡主没事吧?”
头发早已半白的老大夫捋捋胡子,点头道:“没事,郡主许是落水受惊,并未受寒,卧床休整即可。”
见小安氏面上明显松了口气,脸色由阴转晴。一旁的陆简轻哼一声,便宜这老东西了。
端平没事。
苏晚也轻舒了口气,心中感叹端平郡主以假乱真的演技,眸光流转,偷偷看了站在角落的裴寄一眼,正撞入抬头看来的裴寄眼中。
他勾了勾唇,苏晚亦是眉眼含笑。
就当众人以为事情已了,院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
“府里的大夫在这吗?”
“快快快,抬去侧房。”
“大夫呢?”
小安氏只觉眼皮一跳,快步走出去,厉声道:“嚷什么嚷,成何体统。”
还没到门口,她的声音陡然静了下来。
一行人也跟着出门。
苏晚走到裴寄身侧,两人慢慢地缀在后面。
一出门,她才知小安氏为何噤声。
满院子的人,各家夫人小姐、本该在前院的公子们,竟都聚在这方寸之地。最前面的是被人搀着的镇远候夫人,面色苍白。她身侧的李氏,此前还精神抖擞,现在却隐隐有些颤抖。
眼神扫到那群世家少爷,苏晚莫名觉得领头那男子竟有些眼熟,又侧眸多看了几眼。
裴寄将她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见她盯着裴安目不转睛。眼里掠过一抹愠色,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
紧挨着的双手隔着薄薄的一层宽袖,触碰在一起。苏晚似有所觉,收回视线,不期然撞入身旁人的眸中 。
她霎时醒悟,那男子正是梦里出现过的裴安。
不再胡乱打量,宽袖下,任由两只手轻轻地握在一起,苏晚心底暗暗庆幸众人的目光不会放在此处。
只有跟在两人身后的陆简发现了宽袖下的猫腻,抖了抖胳膊,站远了些。
而此时其余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镇远候夫人身上,只是她还未开口,一边的李氏见到从屋内出来的大夫,立马扑了上去,哭喊道:“大夫,快去救救我清儿啊。”
苏晚眸光微凝,苏清出事了。
看李氏这哭天抢地的样子,定不是小事。
果然,李氏许是悲痛过度,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了片刻,身后的镇远侯夫人派人将她拉起,开口打断道:“清儿方才不小心落水,人在偏房,还请大夫过去看看。”
“大夫,一定要救救我的清儿,她肚子里还有孩子。”
李氏的哭嚎声再次响起。
镇远侯夫人心底暗骂了句果然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面上有些愠怒,道:“苏夫人怕是吓得有些神志不清,快扶她进屋休息。”
众人面面相觑。
接二连三的落水,先是端平郡主,再是有孕的镇远侯世子夫人。小安氏好似此刻才缓过神来,连忙道:“快快快,大夫快去看看。”
第15章 嫉妒 这里还有比她更合适的吗?
一时间人荒马乱。
待李氏被两个下人强扶着进屋,老大夫被领着去了偏房,院里才慢慢静了下来。
此时刚过晌午,阳光正盛,平日里娇惯的少爷小姐们都有些受不住,一场好好的生辰宴变成这样,着实让人没有想到。
过了片刻,屋里还是没有动静,院中的气氛愈发尴尬。
镇远侯夫人靠在下人搬过来的椅子上,缓过神来,打量一圈,沉声道:“今日是我们侯府给大家添乱了,天气炎热,还请各位先行离去,不敢劳大家多费心。”
怕是今日一过,镇远侯府又该成了近日里的笑谈。
想到这里,她竟又有些喘不上气。
好在她发话后,众人纷纷应允,接二连三的上前告辞离开。
倒是小安氏面色有些难看,她这堂姐,出嫁前娘家显赫,嫁到侯府地位又比她这个伯府继室高出一截。如今在安乐伯府,全然不顾她这个主母,还是摆着侯府夫人的谱越俎代庖。
有怒不敢言,她眸光乱转,正好扫到一旁准备离开的苏晚二人。顿时动了心思,捏紧手中的帕子,扬声道:“裴夫人留步。”
这里的裴夫人,只有三人。一位端坐在椅子上,一位正在偏房生死未卜,剩余的这位……
霎时,院内剩余人的目光都停留在苏晚身上。
裴安也将视线移了过去,他早就留意到角落里的裴寄,只是裴寄身侧的女子身影被挡住大半,看不真切。现下人散去大半,苏晚才完完全全暴露在他的面前。
一袭绯色长裙的玉人袅袅立在那里,杏眸樱唇,肤光如雪,裴安眼中顿时闪过一抹惊艳之色,再扫到她身侧携手的月白长衫男子,惊艳之色瞬时染上了浓厚的阴郁。
长的再美又如何,竟看上了这个冒牌货,定然不会落得个好下场。
他心中的恼怒压过残余的那丝担忧,全然忘却了还在偏房死活不知的苏清。
裴安的神色变化都落在了裴寄眼中,似是看出裴安的恼恨,他挑眉勾唇,紧挨着的手又加大了力度。
看来事情也不如他想的那般无趣。
正打算离开的苏晚没想到小安氏一句话,她顿时成了人群的焦点。而左手的触感又加重了些,使得她无暇顾忌形形色色的打量,她稳了稳心神,沉声开口:“不知安乐伯夫人所为何事?”
“有一事恐怕还得劳烦裴夫人。”小安氏见她答话,无视了安氏凌厉的视线,面带愁容说道:“苏夫人此时神情不大清醒,而镇远侯世子夫人乃是裴夫人的亲妹,这种时候,免不得要请你留下来搭把手。”
苏晚心底有些好笑,在场之人皆人情练达,经此前那遭,岂会不知她与李氏二人不和。安乐伯夫人这般行事,怕不是要留她碍某些人的眼。
可她也不得不应。
就算她说自己早已同苏府断绝关系,可生死攸关,血脉相连,她若置之不理恐怕明日隆和园就该上一出新戏,叫做蛇蝎心肠。
好在,这种时候李氏母女二人都不会与她找茬,左不过多侯一会。
苏晚抬眸看了裴寄一眼,方才应了声,两人又退回原来的位置候着。
院内的人散的差不多了,目光所及,只余下大小安氏、裴安、陆简以及孙氏等几位夫人。
苏晚视线扫向紧闭的房门,大夫已进去一刻钟有余。
不等她多想,“吱呀”一声偏房的门开了,跑出来一个丫鬟,安氏还没来得及开口,这丫鬟就焦急道:“夫人,大夫说世子夫人昏过去了,让我请人进去看着。”
她没明说的是,大夫言下之意让她请亲近之人进去,说不定能让世子夫人振作起来。
“我进去。”
苏晚闻声看去,面上有些惊讶,开口的竟是裴安。
“不行。”可惜他话音刚落,安氏就出口打断,面上满是不赞同。
裴安似是还要开口,安氏伸手揉了揉额头,加重语气:“我不同意,这会损了你的气运。”
对安氏的敬意压过了对房内的妻儿的担忧,再加上害怕正如安氏所说,有损气运。裴安动了动唇,到底是没有再出声。他一偏头恰巧对上裴寄似笑非笑的目光,几乎是瞬间他就读出来其中的嘲讽。
他扯了扯嘴角,似乎带着丝炫耀,扬声道:“好,孩儿听母亲的。”
可惜裴安并未在裴寄眼中找到一丝落寞或是嫉妒。
“那,哪位夫人进去呢?”丫鬟低低怯怯的声音打断了众人的思绪。
安氏皱了皱眉,她是定然不会进去的,李氏那般疯疯癫癫也不好进去,她将视线投向一旁的小安氏。
小安氏似有所觉,指甲扯了扯手中攥紧的帕子,抢先开口:“幸好我把裴夫人留下了,这里还有比她更合适的吗?”
“内子胆小,怕是见不得那些。”苏晚没想到她还没开口,裴寄温润的声音率先响起,她抬头对上裴寄的视线,里面满是担心和不赞同。
陆简也接了话茬:“是啊,母亲和侯夫人到底是见过世面的,嫂夫人怎能及得上。”
小安氏面色变了变,险些撕烂手中的帕子,这逆子从她进门开始就同她作对,然而面上不显,温柔道:“话不能这么说,我与世子夫人仅几面之缘,定是比不上这么多年的姐妹情分。侯夫人身体有恙也是不宜进去的。”
“再说了,不说姐妹情分,裴公子你和镇远侯府也是情分颇深,这里面可是真正的侯府血脉,我想裴公子二人也不会置之不理吧。”
一直没开口的左都御史夫人孙氏听了许久,点头道:“言之有理,时间不等人,还是早些做决定派人进去吧。”
裴寄皱了皱眉,低眸看了眼身旁的女子。这番进去,若是苏清无事还好,若是有事,她怕是不知又要落得个什么名声。
他攥紧了手中的柔荑,险些要拉着苏晚一走了之。
察觉到他的想法,苏晚动了动手指,细腻酥软的柔荑第一次反握了回去。她眉眼带笑,用只能两人听到的声音低低说了声“没事,我不怕”。
随即扬声道:“我进去。”
第16章 醒转 至于苏清作何选择,她并不关心。……
跟在丫鬟身后,苏晚款款玉步,随着门吱呀一声关上,隔绝了身后探究的视线和金色的阳光。
她闻到了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来了?”
隔着纱幔,愁眉不展的老大夫一边把脉,一边沉声吩咐里面的丫鬟。听见脚步声也并未回头。
“大夫,这位是世子夫人的嫡姐。”领头的丫鬟轻声回道。
老大夫闻言回头,眉头蹙的更深,额头上一道道皱纹清晰可见,问:“世子呢?”
苏晚打量了一下四周,透过纱幔隐隐约约可以窥见里面躺着的人影,她抬手止住要开口的丫鬟,低声问道:“不知我能做什么?”
里面的丫鬟掀开纱幔,手上端着一盆血水,面上是掩不住的慌张。
老大夫无暇考虑太多,重重叹了口气,“也罢,这丫鬟慌慌张张着实不大顶用。劳烦夫人进去看顾着世子夫人。”
“你这丫头也别傻站着,这里是方子,快去府里药房取药煎好。”捋了一把胡子,老大夫接着开口指使同苏晚一同进来的丫鬟。
丫鬟接过方子又匆匆忙忙地开门出去了。
苏晚还是站在原地未有动作。
看顾?难道她比得上专门的丫鬟。
老大夫见她原地未动,扭头打量片刻,皱眉道:“世子夫人这落水可比郡主严重的多。况且她有孕在身,现在出血不止昏迷过去,还请裴夫人入内,以惯常的口吻在其耳畔轻唤,这样世子夫人醒转的可能会大些。”
苏晚有些哭笑不得。不过转念一想,若是苏清昏迷中听到她的声音,说不准真的会被气醒。她低头苦笑一声,道:“大夫怕是有所不知,以我们之间的关系,怕是会适得其反。”
她话音刚落,老大夫轻哼了一声,道:“我本来让那丫头请的是镇远侯世子,这里躺着的是他的妻儿,男子汉大丈夫竟不料这般唯唯诺诺。”
在他自顾自的嘀咕声中,苏晚缓步上前,掀开了纱幔。
血腥味愈发浓重,苏晚皱了皱鼻子,低头打量躺在床上的苏清,脸色苍白的不见一丝血色,那双咄咄逼人的眸子紧闭,散乱的发髻随意耷拉着。
从小到大,苏清惯会装模作样。林氏还在时,她总会装作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博取苏侍郎的怜爱。林氏一走,苏府后宅好似成了她们母女俩的天下,无所顾忌,有事没事就来找茬。
这也是苏晚第一次面对这般毫无动静的苏清。
她轻轻俯下身去。
“妹妹,你这遭若是挺不过去,镇远侯府怕是没你的位置了,也不知爹爹会为她疼爱的幼女掉几滴眼泪。”
苏晚淡淡地开口,语调平静的仿佛一潭死水。
她忍不住想若是苏清真去了,苏侍郎会不会为她掉一滴眼泪。还是会像当初林氏离开一样,无动于衷。
老大夫隔着纱幔隐隐看见苏晚低头不知说了些什么,再一低头,竟瞧见苏清伸出来放在脉案上的手指动了动。
他激动道:“快,接着说,她有反应了。”
苏晚怔愣,看来哪怕是昏迷不醒,苏清对她的恨意还是丝毫不减。
她低低嗤笑一声,在床边的矮凳上坐了下来,慢条斯理地数了数架子床上的镂空雕花。
并未特意再同苏清说些什么。
倒是外面的老大夫一惊一乍,言语之间不乏激动,庆幸于保住了苏清的一条命。
可也仅此而已。
“裴夫人,老夫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老大夫突然压低了声音,语气中满是纠结之意。
苏晚:“不妨直言。”
“世子夫人这番着实是伤了元气,虽能保住一命,但这腹内胎儿,怕是难说。”老大夫顿了顿,重重地叹了口气,接着道:“若是用虎狼之药强行保住胎儿,怕是会有损于小世子,且夫人此后于为母一事上恐有难处。若是不用药强行保住胎儿,好生修养一番,日后不难再得麟儿。”
苏晚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问题,她侧眸,视线下移,停留在苏清的小腹。虽然隔着薄薄的一层被子,苏晚也清楚,那里尚未显怀,却着实存在一个小生命。
她听出了大夫的未尽之言,这孩子就算强行用药保住恐怕也会有缺陷,而且会亏了苏清的身子。
此刻就算苏晚再怎么厌恶苏清,也有些同情她。
她还记得那日在药铺,苏清那一脸趾高气昂的样子。思及此,她又有些疑惑,苏清那般看重镇远侯府,看重这个孩子,怎会无故落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