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她是看裴寄情绪低落,所以借着陆公子的事情稍稍夸了他一下。可这会要直接承认却还是有些难为情的。
“那我就且当晚晚方才夸的左不过是文章,又不是人。”裴寄看她窘迫的样子,低笑着开口打断了她。
苏晚瞪大了杏眸,正撞入另一双黑眸中。
两眸相对,其中好似真有情意流淌,般配异常。
这一日是苏晚离府以来心情起伏最大的一日,心底有些说不出来的开心。也不知是因为遇到了林氏的故人,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然而这一夜,自寻到谢不允后许久未做梦的她竟又陷入光怪陆离的梦境之中。
她好似在一个密闭的房间内,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苏晚试着往外走,却走不出去。
每一次梦里她都仿若一个旁观者,被局限着,冷眼看着那些好像会在将来的发生的事情。
只是这一次,只有她一个人,格外久了些。久到她仿佛能感受夜晚那沁入骨子里的孤寂和凉意。
未同往常一样从梦中醒来,苏晚一个人蜷缩在房门口。不知过来了多久,她隐隐听见一声痛苦的闷哼声。
心陡然提了起来。
这黑漆漆的屋子里竟还有旁人。
苏晚试探着往房间深处走去,隐忍的呼吸声愈发明显,夹杂着痛苦的闷哼声。
愈走近苏晚愈发肯定,里面明显是个男子,许是受了伤刚刚醒转。
可她方才摸索过片刻,这房间不大,并不像是住人的房间,反倒像是杂物房之类。
再走几步,男子的呼吸声近在耳畔。苏晚清楚地知道这是在梦里,鼓起勇气又走近了些。
房里没有床,男子就这么直直地躺在地上,隐隐能看见一团黑影,却看不清身形。他大概是受了伤,昏迷过去却还时而发出痛苦的闷哼声。
苏晚试着碰了碰他。
果然,碰不到。
这也是她敢走近的倚仗,经过这几次梦境,苏晚清楚地知道这点。梦里的人伤不到她,她也不能干预梦里发生的事情。
她只能坐在男子的身边,感受着他浅浅的呼吸声,方才弥漫心头孤寂和凉意悄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心焦。
好在,这人还活着。
希望她能在梦里等到天亮。
第22章 报复 她怕梦里的事情真的发生
好似清楚苏晚所思所想,梦里时光飞逝。渐渐地,密封的窗户隐隐透出些亮光。
苏晚扶着墙壁站了起来,杏眼微眯。躺在地上的男子躺在地上侧对着她,一袭白色长衫,带着些褶皱和脏污,背影却有些眼熟。
苏晚意识到了什么,笼在袖子里的五指紧攥在手心,她屏住呼吸,慢慢走近。
恰在此时,从外面紧锁住的房门“吱呀”一声被推了开来。猛然涌入的光线刺的苏晚眯了眼睛,她停下脚步,扭头看向梦里的来人。
微眯的杏眼陡然睁大。
是他。
那夜纵火的匪人。
尽管那日只是匆匆忙忙的打了个照面,这张脸却深深的刻在了苏晚脑海中。
五指深深掐入掌心肉里,她却好似感觉不到疼痛。
既是这人。
那地上躺着的……
身后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苏晚急忙回头。许是开门的声音又或是久违的光亮也唤醒了躺在地上的人,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却还是倒了下去,那张熟悉的脸正落入苏晚眼中。
明明入睡前身旁的男子还是温润如玉,而此刻出现在她面前的却是这个落魄不堪的裴寄,甚至隐隐能看到细碎的胡茬。眼神里也不是她熟悉的从容,反而更多的是愤怒和掩饰不住的伤痛。
苏晚清楚他眼底的情绪是冲着门口的歹人,她听见男子低沉质问的声音:“方元,我未曾亏待过你。”
那被称为方元的歹人闻声面色微变,随即口气带上了一丝不屑:“裴寄,我从前唤你一声世子,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东西,不过是个出身低贱的冒牌货,鸠占鹊巢这么多年,你以为侯府会放过你。”
原来这人果然是侯府下人。
“我本以为那夜大火,死里逃生,此前往往总该是一笔勾销。”裴寄一边说着,一边倚着墙艰难地站了起来。苏晚这才发现,他的左腿明显无力,似是被人打折过。她心底隐隐有些心痛,快步靠近,想扶他一把,一伸手,触到的仍是一片空气,复垂了下去。
“你怎么知道是我?”方元明显慌神一时失口承认,他不料裴寄竟清楚那夜纵火之人是他,意识到说错话又连忙叫骂道:“你平白享受了侯府这么多年的荣华富贵,既前半辈子白得了不该得的,可不该用后半辈子来偿吗?”
“是吗?”倚着墙的男人撑直了身体,苏晚没有错过他眉宇间掠过的一抹痛意,只见他低头嗤笑一声:“终归是我一厢情愿了。”
再抬头,此前的愤怒和伤痛早就消弥的无隐无踪。
他又开口问:“放火,打折一条腿,这次又当如何?毁尸灭迹吗?”
方元对上裴寄变了的眼神,再加上他不同往日的淡漠口气,竟有些气短,他伺候裴寄这么多年,竟从未见过他这般,不过一想起背后的主子,想起他好不容易重新赌回来的锦绣前程,像是找回了底气,开口说:“你若是识时务,合该从京城消失,过你该过的日子便罢了。谁料你不死心,还想凭着科举翻身,这才又惹恼了世子。”
说到这里,他似是忆起往日的主仆情分,放缓了口气:“要我说,离了这京城,凭你的本事也能活的好好的,又何必留在这京城受人磋磨。”
强忍着站了这么久,裴寄额角满是汗珠,撑在墙上的手紧紧用力骨节泛白,动了动唇:“我今日这般模样,总归是去不了考场,你大可安心回去赴命。”
这里是白鹤书院的内院,方元到底也不敢在此闹出人命,他挥了挥手说:“此次乡试你是去不成了,世子也不会让你有下次机会的。”
裴寄不言,收回撑在墙上的手,伤腿施力,他面色泛白,紧咬牙关,哪怕拖着一条伤腿,上身仍挺得笔直,未再给方元一个眼神,出了屋子。
苏晚从方元口中得知这日竟是乡试,心头一震,又见裴寄出门,担心他出事,连忙追了上去。
却不料她刚触及房门,梦就醒了。
“可是梦魇着了?”
苏晚一睁眼,入目还是一片黑暗,耳畔传来男子温柔的关心。
“嗯,做了个噩梦。”苏晚小声应道。
身旁的人起了身。不稍片刻,橘黄色的烛光驱散了黑暗。
苏晚也坐了起来,抬眸,借着烛光细细打量眼前的男子,一时恍神。
明明是同一张脸,梦里是隐忍,梦外却是温柔。
“怎么了,晚晚的噩梦里难不成有我?”裴寄将烛台放在床边的案上,又上了床,也是坐着,见苏晚盯着他似还是陷在梦里,温声笑道。
他不料苏晚竟真点了点头,一时愣住,噩梦里有他?
裴寄正要开口,一只雪白的柔荑试探着伸了过来,轻轻抓住他的衣摆,没有放开,他一时竟忘了要说些什么。
罢了,怕是梦里吓得狠了。
一时静谧,苏晚的手触及裴寄的衣摆时方有了些真实感。
“阿寄?”苏晚低低开了口,话语里是止不住的担心:“我今日在临江楼遇见了……裴安,这一次乡试,他似乎也是要下场的,若是他知道你也要下场,会不会……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
裴寄怔住,所以噩梦里确实有他,只不过是梦里有事的是他吗?
前世裴安确实对他下手了,乡试前日派人打断他的左腿,在阴冷的杂物房里关了整夜。使得他错过当年的乡试,幸而次年皇上开了恩科,才不至蹉跎三年。
只是现在忆起,当时的愤怒落魄都早已烟消云散。
苏晚见他没说话,以为他亦是担心,有些着急道:“你虽不曾说过,可我知道此前失火怕是同侯府脱不了干系,这次乡试,我怕……”
她怕梦里的事情真的发生。尽管她已经嫁给了裴寄,现实同梦的走向也并不全然相同。她不知道梦里的那个裴寄是如何在经受种种后还能高中状元,可毋庸置疑,他定是吃了旁人难以想象的苦头。
她不忍。
烛光朦胧,芙蓉面上满是愁色。
第23章 点心 这时是苏晚亲手做的一盘豌豆黄……
裴寄侧眸打量片刻,又垂头看着那紧紧抓住他衣摆的纤纤玉指。温声问:“晚晚可是梦到那裴安报复于我?”
苏晚轻轻点头。
“你放心,没有人比我更清楚镇远侯府的底细。上次纵火是裴安刚回侯府一时冲动,再加上有人急于表忠心罢了。他此时若是想在侯府立住脚,必然不敢再来害人性命。”说到这里他抬头看着苏晚,弯了嘴角,接着说:“更何况,晚晚既选了我,总归是信我的,我又怎么能将你我再置于险境之中。”
苏晚怔忪,“可若是他不下狠手,只是使手段阻挠你去乡试呢?”
梦里裴安确实没有害他性命,可也没有放过他。
“晚晚。”
苏晚闻声抬眸看他,只见他面带纠结。
“今日我同谢先生商议,秋闱已不足三月,我打算住在谢府直至下场。”
苏晚愣了一下,不觉放开了抓紧衣角的手指,轻声问:“何日离开?”
“三日后。”
察觉到即将溜走的纤纤玉指,裴寄不知为何竟伸手将其捉住,苏晚轻轻挣了一下没挣脱。
裴寄:“晚晚我该早些同你商议的。不过我若是离府,镇远侯府就不会冲着小院下手,再加上有王妈和平儿看顾着,我也放心。而且我在先生那里也不会有事。”
道理她都明白,可心底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离府至今,他们二人相互扶持至今,还是第一次分开。苏晚掩去面上旁的神色,咬了咬唇,点头道:“嗯,我明白的。不早了,休息吧。”
说完又动了动被握住的手指。
“好。”
裴寄应声吹灭床头案上的蜡烛,两人躺下时,仍是十指相触。
夜色渐深,房内安静的只余呼吸声,不知名的情绪在悄然滋生。
——
三日转瞬即逝。
裴寄离府时也只比平日多带了几件衣服。
哺时将至,王妈准备晚饭时方才知道裴寄会离府多日,于是一边长吁短叹一边准备晚饭。
一旁的平儿倒是似无所觉,她同裴寄接触颇少,甚至于她还有些怕裴寄。平日裴寄在府里时她总有些小心翼翼不敢弄出动静,这会知道他长时间离府倒是松了口气。
待到苏晚饭后,见到立在一旁欲言又止的王妈,她放下手中的茶杯,问:“怎么了,王妈可是有事同我说?”
“去去去,你先去厨房把碗筷收拾了。”王妈冲旁边的平儿摆摆手,见她应声一溜烟跑走了,才又凑到苏晚身边,小声说:“夫人,这东家要在先生家待到何时啊?”
苏晚:“秋闱过了便归。”
“这可不行啊。”王妈一时嘴快嘀咕出声,冲苏晚道:“夫人,虽说上次事情过后,那些长舌妇收敛了一些,可闲言碎语总还是有的。”
说着,她看了一眼苏晚的小腹,压低声音:“也是我僭越了,夫人难道不想着替东家添个少爷或是小姐吗?”
苏晚面色一红,她没想到王妈竟会这么说,她从未考虑过这些,只得小声唤了句:“王妈……”
王妈见她害羞的样子,心底感叹东家真是铁石心肠,怎么舍得留这娇滴滴的美人独守空房哦。
“王妈是过来人,这夫妻之间啊,有了孩子就有了牵挂。也省的外人闲言碎语瞎编排。”
王妈还在劝着,可不说苏晚自己,恐怕就连裴寄也从未考虑过孩子的事情。可这些话并不能同王妈言明,苏晚只得低头佯装害羞不已,将王妈糊弄过去。
“罢了,老妇人不多嘴了。”唠叨了半天,王妈搓了搓手,“我去厨房准备些材料,明日多做些点心,夫人带着平儿给东家和先生送过去?”
不管如何,哪怕夫人和东家分隔两地,王妈还是决定身体力行,让这两人能多多见面。
她心底盘算着,明日可以是去送点心,下次可以让平儿那丫头央着夫人去隆和园看戏。
“好,你且去吧。”不知道王妈心底的弯弯绕绕,苏晚点了点头。
次日一早,苏晚用膳后,取过点心带着平儿去了谢府。
将至谢府门口时,却隐隐发现有些不对。往日里这条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也不少,可大多是形形色色去往隆和园的看戏人。今日放眼望去,却多了许多着一身黑衣的壮汉。
皆是面色严峻,板着张脸。
若是一般人恐怕只以为是这隆和园来了什么大人物。可苏晚却知道,并不是这样。这些黑衣人的站位,看似是冲着隆和园,实则围着的是隆和园旁边的小院子。
他们的目标,是谢府。
苏晚的心紧紧提了起来。
身旁的平儿似乎也察觉到不对,她不敢说话,抬头看着苏晚,默默靠近了些。
苏晚不知这些人是冲着院里的裴寄还是谢先生,她抿了抿唇,低低对身旁的平儿说了声“别怕”。
两人装作什么也不知道走到谢府门口。
苏晚执手敲门。
周围的黑衣人不动声色地投来了目光,却没人上前阻拦。
破旧的院门发出一如既往的“吱呀”声,门后站着的却不是谢不允,也不是裴寄。
而是一位她从未见过的男子,年岁颇大却面白无须,看起来略有些肥胖却给人平易近人的感觉。
见到苏晚,他一双眼睛笑眯了起来,看起来有点搞笑,声音却带着点尖细:“不知道这位小娘子找谁?”
苏晚心底隐隐有些猜测,轻声回道道:“我来找谢先生和我家夫君。”
“小娘子的夫君?”里面那人愣了一下,回过神来:“是那位裴公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