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二小姐同世子兄妹关系可真好,她性子也好,若是夫人肯听我的多同她交好,也不至于让清姨娘抢了先……”
杜鹃还说了些什么,苏晚不得而知。
她醒了。
屋内仍是昏暗着的,卯时未至,还没到起身的时候。
苏晚小心的翻了个身,却再也睡不着了。
梦中的自己恐怕是早就死心了,才成了那副古井无波的样子。
可心死了的人,也会痛的。
幸好,那只是梦。
苏晚盯着枕边人的轮廓,渐渐入了神,心安了许多。
“晚晚怎么了?”
背对着自己的男人骤然转身,四目相对,苏晚感觉心跳停了一瞬。
原来裴寄自苏晚翻身时便醒转过来,过了许久才忍不住开口。
苏晚不知为何听见男子温柔的问询声,想起梦中的种种,一时竟有些委屈。
她霎时就红了眼眶,却还是忍住。只摇了摇头,示意她没事。
裴寄看见女子红红的杏眼,就同被抛弃的小兔子,强作坚强,只觉得自己的心紧紧揪做一团。
未经思考,手已经先行一步。
等他回过神来,女子柔软馨香的身子已被他搂入怀中。
苏晚也没想到,裴寄就这么将她搂了过去,她低呼了一声,轻轻挣扎了一下,感受到男子胸膛的起伏,又不敢再有动作。
“又做噩梦了?”男子温柔的声音落在头顶。
“嗯。”
苏晚轻轻应了一声。
裴寄的手掌落在苏晚发间,小心捕捉到几缕发丝,温柔的好似害怕这样就会惊到他的小兔子。
“我陪着你,别怕。”
“好。”
苏晚就那般依偎在裴寄怀中又睡了过去,意识模糊前只记得两人散落的青丝,扑散交缠。
——
这日一早,王妈察觉到两人之间不同寻常的氛围,脸上洋溢着笑意。
平儿也觉得今天特别好。东家看起来不如往常严肃,夫人看起来格外漂亮,就连往常总是念叨的阿婆今日也是和颜悦色。
要是每天都这样就好了,平儿如是想。
用过早膳,裴寄同苏晚出了门。
苏晚未戴帷帽,两人一路上遇见不少街坊邻居,皆是满脸笑意地和苏晚问好。
“裴夫人早上好,出门去啊?”
“这是裴公子吧,可算是回来啦。”
不拘是谁,苏晚皆是眉眼带笑应了回去。
出了巷子,对上裴寄打量的目光,她轻声道:“前些日子铺子进了些普通布料,我想着搬来此地这么久,便让王妈每家送了些,既是见面礼,也是他们帮着寻大丫的谢礼。”
想起王妈同他私下描述的那场小院门口闹剧,裴寄了然,恐怕并不只是为了这些。没有多言,他点了点头,回道:“晚晚做的很好,这些都依你。”
很快,两人按着地址寻到了西街口的常乐坊。
如果说平安坊是京城里的平民窟,那这常乐坊则可以称得上是贫民窟。
街道散乱,到处是沿街叫卖的小贩,不时夹杂着妇人的怒骂声、小孩的哭啕声。
苏晚和裴寄一进去,身边瞬间就围上来几个满嘴恭维话的乞儿。
裴寄将苏晚往身后掩了掩,也没有生气,反而温声问道:“你们可知道这里住着一户裴姓人家,家有一位头发花白的妇人。”
说着他摊开手掌,放着一贯铜钱,说:“若是有人知道,这便是你们的报酬。”
苏晚这才明白他早间出门为何特意拿了一贯沉甸甸的铜钱。
“姓裴的人家,这里没什么姓裴的人家啊,你们知道吗?”领头的年纪最大的乞儿扭头问他的一群小弟。
“没有啊。”
“我也不记得。”
一群人七嘴八舌叽叽喳喳说开了,均是摇了摇头。
苏晚闻言,面上浮现一丝怀疑,那妇人给的住处,竟是假的?
“我,我知道。”
这时一个瑟瑟的声音响起,险些被身旁人的声音掩盖过去。
苏晚循声望去,只见开口的是个这里个子最矮的小乞儿,身上的衣裳破烂却不同别的乞儿一般脏兮兮。
“小丧门星,你怎么知道的?你可别编瞎话。”领头的乞儿凶巴巴道。
裴寄皱眉扫了他一眼,见他顿时吓得噤了声,才走到那小乞儿面前,低声问:“你说。”
小乞儿抬头往苏晚那边挪了挪,方小小声开口:“那裴家就住在我家隔壁。”
“那早就不是你家了。”人群中有乞儿出声打断 。
裴寄横眉低喝一声:“别说话。”
没人敢再开口,小乞儿接着开口,声音却更小了些,“那是我之前的家。隔壁就是裴家,不过我听说裴家大郎有出息了,置了新宅子,几个月前将裴家一家都接走了。”
第28章 不认 我夫君他向来不喜同旁的女子说话……
听罢,裴寄同苏晚对视一眼,俯下身去,将手上一贯铜钱递过去,说:“这钱归你了,带我们过去。”
小乞儿眼里满是不可置信的惊喜,小心翼翼地接过铜钱。随即他抿了抿唇,捧着一大串铜钱走到领头的大乞儿身旁,小声说:“狗儿哥,给你……”
那被唤作狗儿哥的乞儿,有些心虚的瞥了裴寄一眼,语气慌乱道:“这是赏你的钱,给我做什么?”
“公子刚才说过了,这是给我们的报酬。”小乞儿有些瑟瑟,说着,他不敢去看裴寄,而是偏头瞅了瞅苏晚,似乎一眼就能看出这里最好说话的人是她。
察觉到他希冀的眼神,苏晚弯了唇角,柔声点头道:“是给你们的。”
听她这么说,狗儿也松了口气,接过小乞儿手中的铜钱,偷偷觑了裴寄一眼,见他没有反对,清咳了一声道:“小丧门……咳……小北,这钱我就先替你收着。”
明明也不过是十多岁的孩子,却摆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
收好钱,一众乞儿就这么散了,只留下小乞儿领路。
“小北,你就这么把钱给了他,不怕他昧了你的钱?”苏晚轻声问道。
似是察觉到苏晚的善意,迈着小短腿在前面带路的小乞儿也不害怕了,闻声应道:“不会的,狗儿哥虽然对我凶了点,可要不是他一直带着我,我早就饿死了。”
于是,一路上苏晚从这名为小北的小乞儿的话中了解到,小乞儿本名韩北,其父是位郎中,开着常乐坊唯一一家小医坊,一家人和和睦睦。
岂料天有不测风云,半年前韩父医开错了药,闹出了人命,被关进大牢后,随后在牢中丧命。韩母本来就体弱多病,得知消息后不久也着去了,只留下一双姐弟。韩母生前赔偿亡者家属以及为韩父打点花去了全部家底,还欠了不少债务。
姐弟二人不仅没保住药坊和房子,年长几岁的姐姐反而被人诓骗,不知被卖到了何处。
偌大的一个家,到最后只余年仅七岁的韩北一人。周围的人将他看作丧门星,自此沦落成乞儿。
这孩子如今除了温饱,唯一的念想就是寻回姐姐。
“夫人,就是这里,我们到了。”小北的声音比此前大了许多。
苏晚二人闻言看去,一排低矮的宅子跃入眼前。
小北指着打头第一间宅子说:“这就是裴家。”
说着话,他的视线却飘向隔壁的青砖宅子,水润润的眸子里满是怀念。
苏晚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恐怕就是韩家之前的宅子。
“唉唉唉,你这丧门星,怎么又跑来了。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买了你家的宅子。”远远的一阵尖细的女声传来。
韩北似是听出了来人是谁,面上满是气愤,像一只被侵占地盘的小兽。
苏晚转身,迎面走来一个拎着篮子的年轻妇人,一身鹅黄布裙,圆脸细眉,本该和善的长相硬生生被她鄙夷的神色扭曲成了刻薄。
那妇人本来骂的是那小乞儿韩北,甫一看到苏晚,眼里掠过一抹惊艳嫉妒。待裴寄转过身来,竟看直了眼。
“我不是来找你的……”韩北恶狠狠开了口。
妇人一个眼神都没给他,只哼了一声,骂道:“你别诓我,我都说了你姐姐被卖去哪了我不知道,你别整日里往我家跑,省得传了霉气。”
韩北气急:“你胡说……带姐姐走的人明明就是进过你家。”
“进过我家我就认识啦?我只是好心给人家喝口水,谁知道那就是人贩子呢?好心倒是办了坏事,还被你这小东西赖上了。”说着她空着的一只手拍了拍胸口,媚笑着偏头看向裴寄问道:“这位郎君,你说是也不是?”
裴寄眉头皱了皱,视线移向苏晚。
“郎君害羞了呢?”
妇人见他不答话,也不生气,反倒捂嘴笑了起来。
裴寄脸上的不耐之色更甚。若是前世,敢这般同他说话的女子早就被拉出去了。
苏晚初见裴寄这般窘迫不耐的模样,本来有些好笑,这时心底也隐隐有些不适。
她眸光动了动,勾起唇角,顿时笑靥如花,媚眼流波,娇娇软软道:“让这位夫人见笑了,我夫君他向来不喜同旁的女子说话。”
女子甜甜软软的声音入耳,裴寄眉心瞬间舒展,他挑眉对上苏晚的视线。
潋滟眸光,满目晶莹。
妇人见两人完全无视了自己,面色变了变,竟也不恼,只讪笑了一声:“原来小娘子和这位郎君是一对啊。”
说着,她仔细打量了一番两人的穿着,似是觉得不像是常乐坊的人,于是看向一直恶狠狠盯着她的韩北,问:“这两位是你领来的?”
韩北点了点头,气道:“我说了我今天不是来找你的。”
“那不知小娘子和夫君今天到这里是为了何事?”妇人见韩北点头,也不再理他,又偏头问苏晚,视线却粘在裴寄身上。
苏晚:“我同夫君今日是来寻人的。”
“寻人啊?这不正好,虽然我搬来这里不久,可这常乐坊还没有我秋娘不认识的人。”说着,她轻声试探道:“两位不若去我家坐坐,我也好帮着你们寻人,这小丧门星知道什么啊?”
韩北见她又骂自己做“丧门星”,怒气冲冲道:“这位夫人要找的就是裴家,我已经带他们找到了。”。
“原来两位找的就是这裴家啊。”自称为秋娘的妇人似是松了口气,看了看隔壁紧闭的大门,故意压低了声音道:“我刚搬来的时候这裴家就不住这了,没想到半个月前他们一家人又搬回来了”
半个月前,恰是乡试开始的日子。
苏晚闻言看了一眼裴家紧闭的大门,说:“多谢这位夫人,那我们就不多打扰了。”
“不客气,不客气……”秋娘连笑了几声,也不再邀他们去宅子坐坐,拎着篮子回去了。
只是开门时,还有些恋恋不舍,时不时回头瞅一裴寄。
苏晚垂头看向一旁的韩北,只见他的眼神跟着那妇人进了府,“哐当”一声门关上了,他收回目光,垂头失落道:“夫人,既然你们已经到了,那我就先走了。”
苏晚点头,“去吧。”
小乞儿溜的飞快,一眨眼就不见了人影。
裴寄同苏晚对视一眼,率先上前,执手敲门。
“谁啊?”
门里传来老妇人沙哑的声音。
苏晚冲裴寄点点头,正是那日上门的裴母的声音。
裴寄沉声答道:“来找人的。”
门“吱呀”一声开了,露出后面头发花白的妇人,她先是瞧见了前头的裴寄,待扫见他身后的苏晚,面上瞬间涌上一抹慌乱,又掩饰了下去。她惊道:“你是那日的夫人?”
“那这位……”她又看向裴寄,声音瞬间都哽咽了,“你是裴寄吗?”
脸色变幻之快,就真真是一个初见爱子的母亲。
若不是苏晚留意到她那一瞬间的慌乱,也该信了。
“在下裴寄,见过这位夫人。”裴寄微微颔首,面上一如既往的温润。
“快进来。”裴母将门打开了些,连忙招手。
三人进了宅子。
“娘,谁啊?”正屋传来公鸭嗓少年声音。
裴母扬声应道:“你大哥。”
“大哥回来了?”跨门而出的少年本是一脸喜意,却在瞧见裴寄面色一变。
“这谁啊,大哥呢?”
裴母面上有些尴尬,“阿全,这是你亲大哥。”
“亲大哥……”裴全回过神来,一脸恍然大悟:“你就是被镇远侯府赶出来的那个冒牌货。”
“说什么呢,你这孩子。”裴母快步上前,扯了扯他的袖子,向他使了个眼神。
裴全这才忿忿住了嘴。眼神却还是乱转,冷不丁看到跟在裴寄身后的苏晚,眼中顿时掠过惊艳之色。
“娘,那这位美人是?”他一手指着苏晚,毫不掩饰语气里的轻浮。
“这位是内子。”
不等裴母回答,裴寄冷冷瞥了裴全一眼,声音低沉。
“对对对,这是你大嫂。”裴母点头附和。
“大嫂……”裴全这么喊了一声,眼珠子却还是滴溜溜的在苏晚身上打转。
裴寄上前一步,挡住他轻浮的目光,沉声道:“事情未有定论之前,不必如此称呼。”
裴母似乎是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眼里闪过一抹惊慌,面色顿时变了,急道:“阿寄,难道你不肯认娘吗?”
“你这个白眼狼。”不若裴母一般,裴全听到裴寄这么说就直接骂开了,“要不是爹送你进镇远侯府,你以为你能是什么世子,还敢不认亲娘。我大哥回了侯府还惦记着我和我娘,你这种人活该被赶出来……”就是可惜了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娘子,若是他早生个几年,换进侯府的说不定就是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