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浅的呼吸声淡淡地扫在他的耳侧,裴寄只觉得心跳停了一瞬,随即躁动更甚。
他偏头,两人呼吸相触。
苏晚也愣住了,直至樱唇覆上一层柔软,她却忘了闪躲。
唇齿之间,梅子酒的酒香愈发浓郁。
放在裴寄宽大掌心上的柔荑,也渐渐十指紧扣。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骤然停下,外面传来车夫沙哑的声音:“裴公子,到了。”
苏晚睁开紧闭着的双眼,睫毛微颤,推了推身侧的裴寄。
裴寄低笑一声,声音竟带上了些从未有过的轻快:“好。”
第31章 善心 大丫却是个可怜人
这日回去过后,苏晚许是醉的很了,早早就沉沉入了睡。
只留下身侧的男人辗转反侧,女子淡淡的馨香侵袭着他的感官,回忆间盈满了白日里梅子酒的香气。
翌日清晨,天色已然大亮。苏晚悠悠醒转,思绪回笼,面上瞬间染上一抹绯红,俯首埋入被褥之中。
门外传来轻轻的推门,苏晚回过神来,赶紧起身,只是面上的羞红仍未退却。
“夫人,你醒啦。”
好在,进来不是旁人,是平儿。
苏晚正了正神色,轻声回道:“嗯。”
平儿闻言溜到苏晚床前,踌躇许久,有些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这丫头来裴家已有多时,怯懦的性子改了许多,平日里最听王妈的话。今日竟然一个人跑到她的房里,恐怕又是和大丫有关。
果然,只见平儿挠了挠头,小心翼翼地开了口:“夫人,您能帮帮大丫吗?”
苏晚没有应下,而是开口问道:“大丫怎么了?”
“还不是大丫娘。”既然开了口,平儿也不再扭扭捏捏,将事情全盘道来:“前段时间大丫被救回来之后,大丫她娘对她好了几日。不知怎么的就开始担心大丫的婚事问题,前几日竟然说要把大丫给巷子口的朱屠户家做童养媳。”
苏晚眉头蹙了蹙。
这朱屠户,她曾听王妈谈及,祖上世世代代都是屠户,岂料到这一代,却生了个心智不全的傻儿子。
孙氏竟忍心把九岁的大丫送到朱家做童养媳吗?
“夫人,朱屠户家的那个傻子,我和大丫都见过的,又高又壮,整日里脏兮兮的,还拿石头砸人。”说着,平儿的声音里带了些哭腔:“您能不能帮帮大丫,大丫说了要是她娘逼她去,她就干脆再跳一次临江河,反正她已经死过一次了。”
“平儿,你先别急。”苏晚起身下床,摸了摸平儿的头,取过一旁备好的外衫,一边问道:“事情并未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你可知,大丫她娘为何起了这个念头”
平儿上前伺候苏晚穿衣,一边愤愤不平道:“我知道,前些时候大丫还和我说她娘对她好了许多。可她娘又怕她名声坏了嫁不到好人家,而且大丫她弟弟也到了上学堂的年纪。她娘要早早把她嫁出去给她弟弟攒束脩。 ”
前段时间的好,不过是因着大丫险些丧命,失而复得孙氏良心发现罢了。
可人性终究难改。
苏晚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了,待我先想想。”
“平儿谢谢夫人。”平儿松了口气,见苏晚坐在妆奁前,又乖巧上前要替她挽发。
苏晚任由平儿替她挽了个简单的发髻。从镜中看着平儿一双灵活的小手,心思隐隐一动。
她轻声问道:“平儿,你以后想要如何”
平儿的手一顿,有些疑惑,却还是答道:“阿婆说了,平儿以后是要在夫人跟前伺候的。”
“傻丫头,你难道要伺候我一辈子。”苏晚轻笑了一声。
虽然她手上握着王妈和平儿的卖身契,但这二人并未入了奴籍,比不得府里的那些家生子。
若是日后,平儿大些了,也可让王妈替她寻个中意的人家。
“我可以伺候夫人一辈子的,夫人难道要赶平儿走”平儿有些急了,追问道。
好像很久以前念荷也这么同她说过。
可惜,一辈子太久了,许下承诺的人却从未意识到。
“我不是要赶你走。”苏晚哭笑不得,解释道:“我想着,无论你日后是否留在我身边,都不妨碍趁着年纪小学一门手艺。”
平儿好奇的睁大了眼睛,问“什么手艺”
苏晚:“你还记得铺子里的周婶吗”
“我记得,是周掌柜的夫人。”平儿想了想,视线触及苏晚浅色的裙摆,有些佩服的说:“夫人今日穿的这身烟水百花裙,就是周婶绣的。”
“那若是要你跟着她学刺绣,你可愿意”
“我愿意的。”平儿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瞬间亮了一些,随后她又有些忐忑地补充道:“可是,我真的能学吗?”
苏晚轻笑着点了点头:“当然可以,不仅如此,你还可以帮到大丫。”
平儿有些惊喜,张了张嘴,正欲再问。
院里传来王妈的大嗓门:“平儿你这死丫头,跑哪里偷懒去了。”
平儿抬头看了看苏晚。
苏晚正了正发髻,轻轻挽起鬓角的碎发,点头道:“你先去吧。”
于是平儿一边跑了出去,一边扬声回道:“阿婆,我在呢。”
待苏晚梳洗过后出门,正碰上在房门口徘徊的王妈。她见着王妈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轻笑道:“王妈有话可直言。”
“夫人。”王妈憨笑了一声,强压着一脸激动试探道:“老婆子听说你要让平儿同周娘子学刺绣。”
“嗯。”
苏晚点了点头。
不料王妈竟径直跪在了门前,眼里泛着泪光,嘴里念念有词:“不枉老婆子整日念叨我那死去的男人和儿子儿媳,定是他们在地下保佑,平儿那丫头才能遇到夫人这般善心人。”
苏晚伸手拉起王妈,劝道:“王妈不必如此。”
“是老婆子失态了。”王妈抹了抹眼泪,起了身,不再说这件事情,转而开口道:“早膳正温着呢,今日东家一早就去了谢先生府上,临走前特意吩咐过让我们不要打扰夫人。夫人去正厅等着,我去去就来。”
苏晚顿时弯了唇角,微微颔首。
一踏进正厅,就瞧见案台边放着的两瓶梅子酒,她面色红了一红,移开了视线。
不稍片刻,王妈将早膳端了上来。苏晚用过膳后,见王妈和平儿俱候在一旁,开口道:“还是为了大丫的事情?”
她话音刚落,平儿就点点头小声问道:“夫人刚刚和我说,我可以帮大丫?”
平儿还欲再问,王妈扯了扯她的袖子,她才住了口。
王妈不等苏晚开口就道:“这丫头不懂事非要给夫人添麻烦。”说着她又冲平儿道:“大丫那事是她娘做主,夫人是好心,可也不能什么事都指着她。”
平儿瑟瑟缩了缩头,垂头不语。
“王妈,算了。”苏晚叹了口气,温声开口打断王妈:“此前平儿一人在家,大丫也算帮了些忙,不然我们回来时那些人就在院中了,恐怕事情难以善了。”
那日正是因着大丫的事情转移视线,才没将裴母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
孙氏纵然可恶,大丫却是个可怜人。
顿了顿,苏晚接着说:“平儿你明日私下同大丫说,我们铺子里招绣娘学徒,问她愿不愿意同你一道去,若她能使法子让她娘同意,那便行得通。”
毕竟,童养媳和未来的绣娘,孰高孰低,不必多说。
只要孙氏不只挂念那些眼前的蝇头小利,这法子定是可行。
“夫人,这怎么行得通啊,孙氏那人若是沾染上了可不得了。”王妈不料她竟准备让大丫也进铺子,有些急匆匆道。
苏晚低笑一声,安慰道:“王妈你别急,孙氏这人,我们不是早就沾染上了吗?”
“况且,若是大丫要进铺子,定是要签下契约,日后只能在裴家铺子里做工。”
更重要的是,那日孙氏领着裴母上门,苏晚始终觉得她同镇远候府有些不可告人的交集。虽说大丫同平儿交好,也不如将人收为己用来的快。
王妈还想开口劝,却感觉到衣摆被人牵住,一扭头,就见平儿一脸可怜巴巴的看着她,她叹了口气:“罢了,大丫那丫头确实可怜,也亏的夫人心善。”
说着她又道:“不过我恐怕孙氏那长舌妇定不会这么容易同意。”
苏晚轻笑一声:“无事,王妈你今日出去买菜时,记得宣扬一下平儿要进铺子学手艺的事情。剩下的就要看大丫自己了。”
“对啊。”王妈一拍大腿,大嗓门又没控制住,“那长舌妇就喜欢盯着我们府里,说不准就心动了。”
晚间,苏晚同裴寄提及这件事情,他也只言一切随她安排。
果然,三日后孙氏允了大丫去苏晚铺子,婚事也就作罢。
自此,平儿每日一早便同大丫一起去铺子学艺。
大丫倒也老实,不仅认真学着,铺子里的一应事宜也都抢着去干,只是每日领到的微薄赏钱都会被孙氏搜刮干净。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放榜前日。
第32章 中举 今日用些梅子酒可好
这日一早,孙氏端着盆脏水,正要往巷口的青石板路上一泼,却不料前面来了两个骑着快马的差爷。
孙氏心里嘀咕着也不知是哪家犯了事。她向来不会错过这些事情,倒了水,一手拿着空盆,也不进屋,就等着看这差爷要去哪家。
谁知这差爷刚至她面前就停了马,马上的人还没开口,就听见孙氏扯着嗓子喊:“大丫,大丫,你这死丫头快来……”
别看孙氏平日吵架总是动不动就拉着人要去见官。可这真的和官差面对面,马上就有些腿软,也顾不上深究自家是不是犯了法,第一念头就是把今日休工在家的大丫拉出来顶上。
大丫闻声赶忙跑了出来,就见着她娘和两个差爷面面相觑。她心底慌了一瞬,但好在这些日子在铺子里待人接物长了些见识,她小心问道:“不知两位差爷有什么事情?”
骑着马的官差也是头回见到这般一惊一乍的妇人,只沉声道:“裴寄家在哪?”
“裴家我知道,我知道……就是这巷子倒数第二家。”他话音刚落,大丫还没来得及回答,孙氏却好像瞬间活了过来,知道官差只是问路,这会竟敢凑过去讨好道:“不知这裴寄犯了什么事,我就知道,这家不是什么好东西,官爷我跟你说啊,他们家那个……”
孙氏话还没说完,人已经骑马走远了。
她赶紧把手里的盆往大丫手里一塞,跟了上去,大丫在后面喊她,她摆摆手,语气里满是幸灾乐祸:“这官差到了裴家,我可得去看看热闹。”
大丫见她娘一路小跑不见了身影,顾不上许多,把盆往门口一放也追了上去。
马比人快。
孙氏到裴家门口的时候,三三两两已经围了好些人。
她凑过去,有些激动地问旁边的人:“这裴寄犯了什么事啊?”
谁知她问到的竟是隔壁的吴婶,吴婶瞧见孙氏那喜不自胜的表情,就知道她心底打的什么算盘,反倒是一脸笑意道:“哎吆,你不知道吗?今日可是乡试放榜的日子,这裴公子中了!”
孙氏结结巴巴:“中……中了?”
“对啊,以后就是举人老爷了,听差老爷说,还是头名呢?叫什么解元……”
吴婶还在说着,孙氏的脸色已经由红转白。
大丫赶到的时候,见到的就是她娘青白交加的面色。她正要开口问,人群突然一阵喧闹,原来裴寄一行人送着报喜的差爷出了门。
苏晚跟在后面拿出早早准备的银锭子,王妈见状接过塞给差爷,一脸喜色说着些好话。
差爷见惯了这种场面,也不推迟,面上也是喜色。
他们本以为这次的解元出自平安坊这普通地方,却不想还有不菲的赏钱。再加上这裴解元一看就绝非池中之物,裴夫人看起来也不是小门小户出身。两人随即发自内心地恭维了几句举人老爷。
报喜的差爷骑马走了,人群却越聚越多。
苏晚抬眸看了一眼被人群围住道喜的裴寄,转头吩咐王妈:“王妈,点鞭炮。”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起。
苏晚眉眼弯弯,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王妈的大嗓门在鞭炮声中掩都掩不住,平儿不知何时和大丫凑到一起叽叽喳喳。
却无人注意到角落里的孙氏不见了踪影。
一番寒暄过后,裴寄送走了闻声前来道喜的街坊邻居。王妈带着平儿去了厨房置办酒菜,准备好好庆祝一番。
小院终于静下来了。
苏晚站在树下等着,银杏的叶子全黄了。凉凉的秋风拂过,一只金色的蝴蝶便轻悠悠的飘落,落在她的头顶。
树下的人儿却一无所知。
裴寄关好门,一转身便瞧见这一幕。
方才官差报喜时面上都是冷静自持的男人,此时的唇角却带上了些弧度。
他大步走过去,在苏晚疑惑的目光中,抚过她的青丝,取下那只调皮的蝴蝶。
苏晚见到他手中的银杏叶,也弯了眉眼,轻轻道:“可真快呢,这银杏竟全黄了。”
从孟夏到季秋,将至半年。
裴寄点了点头,前世在这小院里度过数年,银杏的叶子由绿变黄,由由黄染绿,他却从未留意过。
而此时方才发觉这一片小小的金色叶子,也能美得让人心动。
“晚晚。”裴寄轻唤了一声。
苏晚抬眸看他。
“今日用些梅子酒可好。”
男子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
饮酒为庆,再合理不过。然而苏晚面上却悄然飞上一抹绯红,片刻后才轻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