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苏晚想说我没有,可这两个字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有。
她讨厌李氏和苏清,或者说,是恨。
也从来没有人同她说过,你不需要将就自己。
不知怎么的,她顿时鼻头一酸,匆忙垂头掩去眼角的泪意。
裴寄低头注视着眼前女子乌黑的头顶,却瞧不见那双氤氲的杏眼。
他伸出手轻轻揽过女子纤瘦的肩,只轻声道:“我问过行川了,就算牌位未迁至云安寺,也可以在寺内为亡者点一盏长明灯,十日后,我陪你去云安寺?”
苏晚的头轻轻顶在男子的下颌,闻言怔了良久,才轻轻点了点头。
——
次日,苏晚再去铺子时,便从周掌柜处得知镇远候府得子的消息。
苏晚心底稍一思量,想必这消息是从苏府传出来的。
这时恐怕已经传遍京城。
想来不论是镇远候府还是苏府,此刻都无暇顾及她和裴寄二人。
苏晚轻舒了口气,又忆及昨日本该是裴寄高中的好日子,却被这些杂事冲淡了喜意,遂抬眸问周掌柜:“前些日子铺子里是不是进了些新布料。”
周掌柜正在柜台前拨算盘,一听到苏晚问话,捋了捋胡子,点头道:“过几日便是入冬了,前几日正进了些厚实的布料,还有上好的棉花和皮子。”
苏晚略一思忖,道:“那便给铺子里每人备上一件冬衣,王妈和平儿也准备上。”
“唉,好。”周掌柜一听要给每人安排衣物,心下也有些高兴,又提议道:“我再让我家那位给大小姐姑爷各备上件皮裘。”
苏晚微微颔首:“好。”
——
几日转瞬即逝。
林氏忌日的前夜,苏晚听着耳畔平稳的呼吸声,久久不能入睡。
迷迷糊糊间,她隐约听到了“笃……笃……”的木鱼声音。
她似乎闻到了清浅的檀香味。
苏晚顿时灵台清明。
她这是,又做梦了。
入目是一片漆黑。
门外好似有人问:“夫人,候府派人请您回府,您看?”这声音隐隐有点耳熟。
“不必了。”
苏晚听见自己低低的声音。
随后又是一阵敲击木鱼的声音。
苏晚这才发现,这“笃笃”的木鱼声,是由她手下发出的。
梦里的她正在闭目诵经。
门外又响起了劝说声:“夫人,清姨娘已经诞下大公子了,您该回去了,总不能留在这里一辈子。”
门内没有久久没有回应。
须臾,一阵叹息声传来,紧接着是远离的脚步声。
这时,苏晚倏然想起上一次的梦里,裴安让她到云安寺为苏清祈福。
所以,梦里的她是在云安寺庵堂。
门外的劝说的人,是杜鹃。
杜鹃离开后,庵堂愈发宁静,只余悠远的木鱼声。
苏晚就在这木鱼声中度过了一夜。
翌日清晨,前日里雇好的马车早早停在了巷口。
待苏晚二人上了车,车夫便架着车朝云安寺驶去。
车内,一片寂静。
苏晚二人相对而坐。
裴寄抬眸朝对面看去时,见到的就是坐的端端正正的苏晚。
不知怎么的,就忆起了那日她醉酒时娇娇弱弱的模样,以及那带着梅子酒清香的温软。
一时竟有些口干舌燥。
苏晚察觉到了裴寄的视线,一抬头,正对上他沉沉的目光,带着些不明的意味。
她挽了挽鬓角的碎发,刚想开口,却不料马车一个颠簸,她倏然向前,栽倒在裴寄身上。
颇有几分投怀送抱的意味。
车外传来车夫沙哑的声音:“这上山的路不好走,两位客人小心些别磕着。”
苏晚头顶是男子沉沉的呼吸声,她不由立马弹了起来。
不料又是一处颠簸,车身一晃,她还未坐稳,又栽倒下去。
苏晚面上隐约染上了些许绯红。
她一手撑着厢壁,正想再度起身。
“别动。 ”
头顶传来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容抗拒的意味。
紧接着,一只温热的大手扶着她的胳膊,强硬的按着她坐到身侧,两人就这么挨着。
她坐稳后,那只手也没有拿开,只虚虚的搂着她,护着她不撞到车厢。
苏晚觉得,那手掌的热度,好似在一直蔓延,蔓延到了她的脸庞。
不知经过了多少次颠簸,马车终于缓缓停下。
苏晚二人掀开帘子下了马车。
深秋的凉意驱散了马车里隐隐的燥热。
第36章 有缘 下马车后,苏晚打量四周。
……
下马车后,苏晚打量四周。
他们的马车停在离寺门口较远的地方。
而不远处,停着的马车明显华丽许多。
同车夫说好,晚些时候再上山来接他们。苏晚二人便提步向门口走去。
不知为何,这云安寺不如想象中那般人声鼎沸,香火旺盛。
就真真是一个佛门净地。
二人刚至寺庙门口,迎面便上来一个小沙弥。
他先是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
苏晚二人也回礼。
这小沙弥看起来将将十岁的模样,声音却是老成持重:“两位施主,今日本寺有重客上门,东门闭门谢客 ,小僧领你们去前门 。”
苏晚两人对视一眼,眸中皆是惊诧。
裴寄率先温声开口:“有劳小师父了。”
二人跟着小沙弥去了前门。
这位法号觉归的小沙弥,虽说语气老成持重,内里还是难免小孩心性。
一路上,苏晚从他口中得知,这云安寺曾于多年前扩建,方才他们所处的东门是旧时的正门,扩建后香客极少由此通行,改道南门。
若是碰上今日这种贵人上门的日子,便会派专人守住东门,引初次上山的香客去往正门。
只是问及贵人的身份时,觉归也只摇头道不知。
不多时,三人到了正门。
较之方才,这里多了些烟火气。来往的香客,络绎不绝。
觉归本欲离开,却得知苏晚二人此番前来是为亡母点一盏长明灯。
他挠了挠头,有些纠结道:“寺里的香客多是为了拜佛求符,倒是少有要在此点长明灯的。涉及逝者往生,一般都是住持师父出面安排。可是住持师父这会儿怕是不得空。”
闻言,苏晚黛眉微蹙,问道:“我们可以等,不知住持师父何时有空。”
“这样吧。”觉归犹豫片刻,道:“我领你二位去后院厢房稍作休息,待住持师父得空便来告知。”
“多谢觉归小师父。”
云安寺的厢房很是简洁,除了一张床和桌椅,别无他物。
二人坐定,觉归端来两盅茶后,又告辞离开。
裴寄饮了一口茶,须臾才道:“晚晚,你先在此候着,我有些事要办。”
苏晚抬眸看他,没有出声询问,只微微颔首。
裴寄离开后。
又过了许久,苏晚独自待在屋内,一手撑着下巴,有些昏昏欲睡。
“夫人,杜鹃姐姐已经回府了,您还要一个人留在这里吗?”这声音有些耳熟,苏晚循声一看,居然是方才的觉归小师父。
可是他怎么知道杜鹃。
再仔细一看,觉归面上分明不是方才的拘束老成,他小脸紧皱着,满脸都写着不开心。
“是啊。”苏晚听见自己淡淡的声音。
“杜鹃姐姐都跟我说了,那候府都是些坏人。”觉归小脸气鼓鼓的,生气道:“故意把夫人和杜鹃姐姐赶到山上来,现在又想逼着夫人回去,还把杜鹃姐姐带走了。”
说着,他又仰头看苏晚,一脸认真道:“杜鹃姐姐走前吩咐过我,要我多照看夫人。”
这么小的孩子,口气却十足的严肃。
苏晚听见女子浅浅的低笑声。
许是见他还是因着杜鹃的离开而低落,苏晚听见自己出声安慰:“你不用为杜鹃担心,她陪我在这住了这么久,回去也好,她家还有人等着呢。”
“杜鹃姐姐原来是回去看家人了吗?”小沙弥闻言惊讶的抬起头,须臾声音又有些低落:“寺里的师父说我是捡来的,是没有家人的。”
他又问:“夫人您为什么不肯回去?没有家人在等您吗?”
“没有了。”女子的声音莫名有些空灵。
苏晚又轻轻摸了摸小沙弥的头,道:“不提这些了,你杜鹃姐姐离开前备了些材料,我去厨房做些糕点。”
“是上次做过的豌豆黄吗?”
一听到吃的,方才的忧思瞬间被抛之脑后,觉归的声音中是掩不住的期待。
……
“夫人,夫人……”
耳畔又是低低的呼唤声。
苏晚刚想回应,一只手撑着的脑袋猛点了一下。
整个人登时清醒过来。
“夫人,你醒了?”
苏晚一抬眸,瞧见的就是站在一旁的觉归。
他向前探着脑袋,见苏晚睁眼向他看来,摸着头有些尴尬的笑了笑。
不见方才的熟稔。
刚刚,又是梦吗?
苏晚心下已然明了,却忍不住脱口问道:“你喜欢吃豌豆黄吗?”
“豌豆黄?”觉归闻言又挠了挠头,有些疑惑苏晚为何提及这个,却还是好奇道:“这是种吃食吗?”
“嗯。”苏晚放在桌上的食指动了动,须臾才轻点了点头。
亦是没错过小沙弥顿时亮起的双眼。
和梦中那双亮晶晶的眸子重合到一起。
苏晚弯了眉眼,轻声道:“下次若是再来云安寺,我带些给小师父尝一尝。”
“可……可以吗?”毕竟还是个十岁的孩子,觉归努力想掩饰面上的高兴,开口都有些结结巴巴。
苏晚淡笑着点头。
“对了。”说话间,觉归突然一拍脑袋,连忙道:“我差点忘了,我方才禀过主持师父了,他现在得空,让我来唤施主二人。”
说着,他又打量了一圈空荡荡的厢房,有些疑惑:“另一位施主呢?”
苏晚这才惊觉裴寄已出去多时未归。
她面上不显,只道:“他初来云安寺,许是去了正殿,不时便归。还劳烦小师父领我先行过去。”
“好。”觉归没有深究,只点了点头,领着苏晚出了门。
苏晚跟在觉归身后,穿过斜廊,不稍片刻,便到了方丈院。
觉归先上前敲了敲门,得到回应后推开院门,扭头看向苏晚,冲她点了点头。
苏晚迈步进去。
院子正中的石桌旁,坐着位须发皆白的老师父。
“住持师父,那位要点长明灯的施主已经到了。”进了院子,觉归又恢复到那副老成持重的样子。
苏晚也微微屈身行礼,“见过大师。”
“阿弥陀佛,施主不必客气,贫僧悟远。”悟远大师的声音沧桑沙哑。
他言罢,起身抬眸。
却在瞧见苏晚的那一刻愣了愣。
苏晚也察觉到悟远大师打量的眼神。
那眼神,不带恶意,却有些说不出的意味。
她没有躲闪,只开口问道:“大师缘何如此?”
悟远敛了视线,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贫僧失礼了。”
“只是观施主面相,同我佛有缘。”
第37章 马车 苏晚闻言,有些错愕。
……
苏晚闻言,有些错愕。
不知怎么的,梦里发生的事情顿时浮现脑海。若是如梦里一般,她恐怕是该在这云安寺青灯古佛,了却一生。
也当得起有缘一词。
思及此,苏晚没有出言反驳,而是轻声道:“多谢大师。”
说完,又开始言明她此行的目的,“我此次前来叨扰大师,是想为亡母点上一盏长明灯。”
悟远大师颔首道:“觉归已然提过,放置长明灯的佛殿在东院,施主随我过去吧。”
三人又移步至东佛殿。
烛光摇曳,微弱不定。
苏晚的眸光随着那一团属于林氏的烛火颤动。
“苏施主,这长明灯于这佛殿中有专人看管,你大可放心。”悟归诵经完毕后,睁眸看向苏晚。
苏晚掩去眼底的落寞,谢道:“多谢大师。”
“那贫僧便先行告退,稍后让觉归领你出去。”悟归说完后,提步离开了佛殿。
苏晚又抬眸向上看,视线扫了一圈。
这佛殿应是专门为长明灯所设,悠悠闪着许多烛光。
正中的那盏长明灯尤为精巧,烛光似乎也亮些。
悟远大师走后,觉归也不再入方才一般拘谨。他见苏晚的目光久久停留在正中的长明灯上,压低声音解释道:“正中的那盏,是昭阳长公主的长明灯。”
苏晚怔愣了片刻,低眸问道:“昭阳的长明灯,竟也在这里?”
“是啊。”觉归声音极小,“我听守灯的师兄说,圣上念及长公主素来喜热闹,便没有单独建一间佛殿放置长明灯。”
苏晚闻言点了点头,又抬眸看了眼摇曳的烛光,上前行礼。
两人都没有再开口,殿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